厲騰剛進獵鷹那會兒, 是部隊上出了名的刺兒頭, 大概是年紀小的緣故,他爭強好勝, 不服輸, 心高氣傲,不服管。楊正峰那時是“獵鷹”的隊長, 為了治這枚刺兒頭, 他便發明了許多罰兵蛋子的招式。
有一招, 厲騰至今記憶深刻。
某次他野外拉練時, 頂撞了楊正峰, 楊正峰當時沒太大反應, 訓斥了他兩句便放他歸隊。他以為這事兒就這麼算了,誰知,當晚半夜兩點鐘,直接被楊正峰從被窩踹到訓練場。
要他做兩千個蛙跳。
這位“獵鷹”當時的大隊長, 很喜歡大半夜罰人,拿楊隊自個兒的話說, 就是“沒什麼懲罰比大半夜把人從被窩裡踹出來更操蛋”。
自那後,楊正峰每次罰厲騰, 都是在半夜兩點。
久而久之, 這個時間有了特殊意義。它成了厲騰少年時代的一個象征, 也是厲騰與楊正峰戰友之情的見證。
於厲騰而言, 楊正峰亦師亦友。他們是最好的搭檔,也是最好的兄弟。
距離那晚的電話過去了五天, 一切都很平靜。
終於,在第六日晚淩晨兩點,楊正峰的電話再次打來。
厲騰躺床上,幾乎是瞬間就睜開眼睛,直起身,探手從床頭櫃上拿過手機。旁邊,阮念初睡顏恬靜睡得正熟,被這響動一吵,微皺起眉。
厲騰察覺,立刻將手機調至靜音。
“……”她眉頭便逐漸舒展開,翻了個身,又睡過去了。
他替她蓋好被子,走到客廳才把電話接起。
“喂。”
“你不是讓我盯那柬埔寨的大學生麼?”聽筒裡,楊正峰的聲音透出明顯的喜悅,“一連好幾天,總算有發現了。”
聞言,厲騰的語氣沒什麼起伏,“什麼發現。”
“我派人去查了萊因在柬埔寨的銀行賬戶。十天前,這個賬戶收到了一筆高達十萬美元的彙款。一個普通大學生,生活費和學費以前都是靠你資助,怎麼會突然有這麼多錢入賬?我覺得不對勁,又去查了彙款人的身份信息。你猜,那個彙款人是誰?”
“達恩的人。”
“對。”楊正峰道,“彙款方的姓名叫瓦妮莎,是瓦莎在柬埔寨的真實身份。”
厲騰點燃嘴裡叼著的煙,笑笑,“看來,事情很快就能水落石出了。”
“現在咱們已經能百分之九十地確定,萊因和達恩有關係。”楊正峰思忖片刻,又道,“就算達恩狡猾,沒向萊因透露自己的行蹤,我們抓了萊因,也應該能審出其他東西”
“先找到給他彙款的瓦莎,再順藤摸瓜找到達恩。”
“對。”
“但是光憑一個彙款賬戶,也不能完全證明萊因就是達恩的人。”厲騰語氣很淡,“動手之前一定要謹慎,出了岔子,隻會打草驚蛇。”
“目前當然是繼續搜集證據。”楊正峰說完,長歎一口氣,搖頭道,“當年你把那孩子從圖瓦那兒救出來,為他操碎了心,親爹也做不到你這份兒上啊。這忘恩負義的狗東西。”
厲騰沉默數秒,道:“他自己選的路,錯了,沒人能幫他。”
這兩個男人,誰都不是會閒聊的人。
回回都是正事兒聊完,通話也就結束。
厲騰捏著電話沉默幾秒,撣撣煙灰,說:“掛了,你早點兒睡。”說完沒等楊正峰那頭回,直接掛斷。
他在沙發上靜坐幾秒,然後掐了煙,側過頭去。阮念初就站在房間門口,肩上披著他上班穿的軍裝常服。衣服寬大,因此籠在黑暗中的姑娘,愈顯得孱弱。
她安靜地看著他,表情如常,但眸色驚疑交織,很不解。
他也平靜地看她。
兩個人就這樣無言對視。
茶幾底下一陣窸窣,胖貓鑽了出來,抖抖毛,喵喵叫著,跑到了阮念初腳邊。圍著她打轉。
良久,阮念初才試著動了動唇,“……萊因是達恩的人?”
厲騰漠然道:“不肯定,但有嫌疑。”
他眼底的淡漠似令阮念初惱怒,她用力皺眉,大聲:“你早知道萊因有問題,為什麼之前不跟我說清楚,為什麼瞞著我?”
厲騰說:“你把他當那麼重要的朋友,我怕你太傷心。”
阮念初冷笑:“是怕我傷心,還是我怕我知道以後對他退避三舍,你就沒誘餌引狼上鉤了?厲隊長,您可真夠狠的。”
她口不擇言越說越離譜,厲騰擰眉,眼底有隱忍的怒意,低斥:“你發什麼神經。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上前兩步,狀似無意,踢到電視櫃旁邊擺著的花瓶。
“劈裡啪啦”,瓷片碎了一地。
“喵——”胖貓被嚇得毛倒豎,嘶叫著躲到沙發下麵。
“你還摔花瓶?”阮念初喊得更大聲,哭腔都出來了,“厲騰我告訴你,今天這件事你必須跟我解釋清楚!”
厲騰聲音低而冷,“阮念初我也告訴你,我這會兒心情不好,彆他媽跟我鬨。”
阮念初大喊大叫:“我就鬨,你能把我怎麼樣?”
隨後“劈裡啪啦”,“哐當”……又是一陣東西被摔碎撞倒的刺耳聲響。
“怎麼?你原形畢露,今天還要打我了是吧?”阮念初的聲音在發抖,氣結,遙控器打火機逮著什麼扔什麼,“我要跟你分手!”
然後就是急匆匆的腳步聲,從客廳一直衝到大門兒。
厲騰拽了她的腕子一把拽回來,往臥室裡拖,“跑,能跑上天?進屋再慢慢兒跟你說。”
最後一聲“砰”結束了混戰。
臥室門被重重甩上。
門剛關緊,阮念初就把手腕抽了出來,靠近他,用隻有他能聽見的音量道:“怎麼回事?你到底在乾什麼?”
厲騰嗤了聲,壓低嗓子說:“都不知道我在乾什麼,還跟這兒瞎鬨騰?”
她眼一瞪,“你故意讓我聽見你跟楊隊打的電話,不就是想我跟你鬨麼?”
“你知道我故意?”
“平時,你怕吵我睡覺,十點以後手機就是靜音。”阮念初眯起眼,“所以今天你手機一響,我就猜,你肯定是故意吵醒我,有什麼事想讓我知道。我就跟出來了。”
他挑眉,“然後就鬨上了?”
“正常人都該那反應。”她嘴角往上彎,拍笑了下,“一看你這麼配合,我就知道自己蒙對了。”
厲騰笑,手指晃了晃她下巴,“今天算傻到了點子上。”
“我演得好麼?”
“好。”
“那戲演完了,告訴我怎麼回事。”她輕輕拂開他的手,表情嚴肅幾分,“是不是……隔牆有耳?”
厲騰沉黑的眼筆直盯著她,道:“差不多。”
聞言,阮念初心頭陡然一沉,片刻才道:“所以,你和楊隊打電話,是故意把萊因丟出去混淆視聽?”
厲騰不冷不熱,“你怎麼確定是混淆視聽,要真是他呢。”
阮念初連想都沒想一下,“不可能。”
“為什麼?”
“第一,如果你真的懷疑萊因和達恩有關係,又放著我繼續跟他接觸,豈不是就像我說的那樣——置我安危於不顧,拿我當餌,引蛇出洞。”她看著他,雙眸清亮目光堅定,“你不會。”
“嗯,我不會。”厲騰捏捏她臉,“第二是什麼。”
“第二,”阮念初眼珠轉了轉,道:“直覺。”
厲騰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個二傻子。
她皺眉,用力掐了下他的手,低聲:“你彆小看女人的直覺,很準的。就像當年在柬埔寨,我唯一相信的人,就是你,托裡和阿新婆婆。事實證明,你們三個都是好人,我都沒看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