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修文低頭咳了一聲:“幸得紀大人信任,下官定不負使命。”
他這副病怏怏的,周嘉榮有些不放心,歎道:“先前聽說二姑娘暈倒了,若是大人實在忙不過來,可將城中事情交給我。”
奚修文明白了他的意思,苦笑著說:“下官這身體著實是個拖累,紀大人放心,小女隻是第一次看到那麼多的死人,有些受不了,現在已經緩過來了。大人好不容易取得了詹二的信任,不得萬不得已,還是先委屈委屈大人。”
說完,他將一把鑰匙遞給了周嘉榮:“這是大人牢房的鑰匙,大人藏好,下官擔心出什麼意外,大人拿著鑰匙也安全。”
周嘉榮握緊了鑰匙:“好,奚大人考慮得甚是。對了,城中青樓楚館與海盜也多有勾連,那些人說不定會躲入煙花之地,大人可派人悄悄盯著,興許會有發現。”
奚修文捂住嘴咳了一聲道:“好,下官一會兒便安排,那下官讓人將大人送回去吧。”
周嘉榮搖頭道:“大人忘了,我還沒挨板子呢,詹二都挨了,我沒挨說不過去。”
“可是……”奚修文有些過意不去。
周嘉榮笑了:“奚大人無妨的,幾個板子而已,我受得了,大人去忙吧,讓他們行刑即可。”
說著他從袖從掏出了一錠銀子在奚修文麵前晃了晃。
奚修文明白了他的意思,特意安排了一個特彆貪財的家夥:“魯石,裡麵那個打五板子,然後關回牢房中。”
魯石連忙點頭。
不一會兒,刑房中便響起了板子聲。
***
奚修文回到了前衙,奚二姑娘已經換下了昨晚穿的鎧甲,但沒換回女裝,而是著一身青色的男裝,像個文弱書生。
看到奚修文出來,她連忙上前扶著他道:“爹,他們可有交代?”
奚修文輕輕搖頭:“這詹二嘴巴硬得很,不肯開口。”
奚二姑娘有些擔憂,扶著奚修文坐下道:“爹,咱們拘了他,這下等於跟漳州府撕破了臉,若是那詹向平向朝廷參奏您可怎麼辦?還有這些海盜,這次咱們殺了他們那麼多人,女兒擔心他們會報複咱們。”
汀州府隻有兩千駐軍和一百多個衙役,這點人在大的海盜團夥麵前根本不夠看。
明明昨晚他們商議好的是將這些海盜趕出去汀州府,然後向朝廷彙報此事的,可不知她爹怎麼突然改變了想法,將詹二給抓了。如今這事可不好辦,若是詹向平發了狂,跟海盜串通攻打汀州府,他們這點兵力肯定擋不住。
“不用擔心,爹心裡自有數,這幾日辛苦你了,看好衙門。”奚修文緩緩道。
事情沒成之前,他連女兒都沒透露半絲消息,以免走漏了風聲。
其實若非昨晚紀天明亮明了身份,還親自修書一封給穆愉將軍,他也不會這麼衝動,將詹二給抓了。
紀天明代表的是太子,他來東南沿海暗訪,這是朝廷的意思,殿下還給了他調動兵力的權力,說明朝廷對沿海的倭寇、海盜、弗朗機人已經忍到了極點,準備對這些人動手。
昨晚的事興許便是導火索,穆愉將軍的人一來,這事很可能會成為朝廷鏟除海盜的開端。
女兒雖然聰慧,可此事涉及紀天明的身份和朝廷的意圖,在事情沒明朗之前,她還是知道得越少越好。
可僅僅這樣一句話顯然不能讓奚二姑娘放心,她擔憂地看著奚修文說:“爹,您身體不好,任期滿了之後便辭官回鄉休養吧,不要為這些事勞心費力了。”
奚修文拍了拍她的手:“爹的身體爹知道,沒事的,不用擔心,府衙就由你看家,尤其是後牢,切勿讓人將他們給救了出去,詹二幾個很重要。我出去辦點事。”
交代奚修文出了府衙,讓衙役們在街上貼了告示,但凡知道海盜線索的可向府衙舉報,屬實者,獎勵二兩銀子,以調動城中居民的積極性,尤其是那些與海盜有仇的,既能得銀子又能報仇,若知道海盜的藏身之處,這些人肯定會告訴官府。
同時,他還讓人將昨晚受了劫掠的居民都統計出來,詳細到每家每戶的地址和損失,再打開輿圖看這些人家周圍的情況,以試圖摸清楚這些海盜搶劫的規律,看能不能尋到蛛絲馬跡,將這些人挖出來。
***
牢房中,詹二側躺著,屁股不敢碰到地麵,一個勁兒地哀嚎呼痛。
他平生第一次挨板子,還是個大板,細皮嫩肉的他哪受得了,回到牢房就覺得屁股上火辣辣的疼,他又不是個能忍的主,忍不住在牢房裡低罵了起來。
聽到腳步聲,他抬頭看到周嘉榮被人押了回來,連忙問道:“紀兄,你……你沒挨板子吧?”
周嘉榮苦笑:“挨了五個板子,他們非要問我跟海盜有什麼勾結,知道城中哪些地方還藏著海盜,我說不出來,他們就認定我不肯交代,對我動了刑。”
詹二聽說周嘉榮比他還多挨了兩個板子,很是同情:“紀兄,咱們這次真是遭罪了。”
這汀州府的人不清楚,他是知道的,紀天明一個海盜都不認識,能招什麼供?
周嘉榮歎了口氣,從袖子中掏出了一塊銀子,隔著鐵欄杆,悄悄塞給詹二,壓低聲音說:“我怕他們還會嚴刑逼供,詹兄帶上這個,關鍵時刻,興許有用。剛才我悄悄塞給了行刑那人,板子打得還不算重,不怕我恐怕要被抬回來了。”
詹二聽了眼睛發亮地盯著周嘉榮,激動地說:“紀兄不愧是生意人,這腦子就是靈通。”
哎,他一向是收銀子的主,都忘了還有這招,不然剛才也可少受些罪。
周嘉榮苦笑著說:“我也就隻會這些旁門左道了。隻怕銀子都花光了,他們還不肯放人,這樣下去,咱們會被活活打死的。”
詹二聽到打死兩個字猶如被人從頭潑了一盆冰水,整個人都不好了,喃喃道:“不會的,我爹肯定會來救咱們的,肯定會的……”
周嘉榮愁眉苦臉地說:“希望吧!”
可惜詹二沒等來他爹,倒是等來了板子。
下午又把他帶出去審訊了一通,挨了幾板子,好在這回他學聰明了,塞了銀子,板子打得不重。可一天下來吃兩頓板子,對他這樣的大少爺來說,還是有些吃不消。
更糟糕的是,第二天下午,他們手裡也沒銀子了,板子也有個漲到了六個,沒有放水的板子,一頓下來,詹二就被打得差點站不穩。
回到牢房,他哭爹喊娘,一副快要死了的模樣。
周嘉榮擔憂地看著他:“詹兄,這……這樣不行啊,咱們,咱們會死在牢房中的,這才隻動用了板子,我看刑房中的還有諸多刑具都沒用上,我實在有些怕。”
可不是,若說昨日剛進來的時候詹二還抱著僥幸,覺得奚修文顧慮他爹不敢拿他怎麼樣,但在連續挨了四頓板子之後,他的這種僥幸心理徹底沒了。
再一天兩頓板子下去,還每天增加,就是鐵打的身體也吃不消啊。更何況刑房中還有很多比板子更加恐怖的刑具,若是通通一頓招呼下來,不死也要殘。
光想詹二就瘮得慌,焦急不安地抓住周嘉榮的手說:“紀兄,咱們,咱們該怎麼辦?”
周嘉榮苦笑道:“我家遠在江南,什麼力都使不上,如今隻能靠詹兄了,詹兄可有法子儘快通知詹大人?若是詹大人出麵,想必奚大人也會給幾分薄麵,放了咱們吧?”
詹二愣了愣,愁眉苦臉地說:“我也沒法子啊。”
周嘉榮心說他真是高看了詹二,關入牢房中就沒辦法了。
怕說得太多引起詹二的懷疑,周嘉榮歎道:“那咱們再想想其他法子吧,漳州府距汀州府不遠,興許詹大人很快就會聽到消息,來救咱們的。”
詹二沉默不語,大家這兩天都沒吃什麼東西,又頻頻挨打,精力都有些不濟,沒一會兒,兩人就打起了瞌睡。
但沒睡多久,詹二又被提了過去,連夜審訊,而且還動用了炮烙,一看到燒得紅通通,滾燙的烙鐵,詹二再也繃不住了,趕緊將自己知道的全交代了出來。
但他知道的也有限,隻知道聯絡海盜的一些手段,還有幾艘停靠在碼頭的船是海盜的,其他的便不清楚了。
等被送回牢房時,他渾身癱軟,汗打濕了衣服,狼狽得像一條落水狗一樣。
周嘉榮故作一副被嚇得不輕的模樣:“詹兄,你,你這是……他們對你做了什麼?”
詹二擺手,一臉菜色,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紀兄,咱們要逃,必須得逃,再不逃小命都要留在這裡了。”
今日倒是吐露了一些消息勉強過了關,但明日呢?他說不出有用的消息,這些人肯定會對他動重刑的。
周嘉榮看了一眼緊閉的牢門,發愁地說:“這……他們看這麼嚴,咱們怎麼才能逃出去啊?”
詹二衝他招了招手,等周嘉榮湊過去,他才神神秘秘地從口袋裡掏出一串鑰匙。
周嘉榮震驚地瞪大了眼睛:“詹兄,你,你這是從哪兒來的?”
詹二不無得意地說:“剛才那兩個衙役被人叫了出去,我就悄悄摸索著取下了掛在牆上的鑰匙,他們肯定以為我已經被嚇得渾身癱軟,爬不起來了。”
也就一直順風順水的詹二相信自己有這麼好的運氣,相信衙役那麼粗心,讓他有了可趁之機。
周嘉榮豎起了大拇指,誇讚道:“還是詹兄厲害。”
詹二將鑰匙收了起來,壓低聲音對周嘉榮說:“等半夜他們都睡熟了,咱們再找機會逃出去。”
周嘉榮猛點頭。
到了半夜,機會很快來了,因為府衙外麵傳來了打打殺殺的聲音。
在城中藏了兩天,一直被城中守衛追緝搜捕的海盜有些受不了了,趁夜潛到府衙,準備給奚修文好看。
為了守住府衙,看守牢房的衙役也被調走了一大半,隻留了個人在這裡看守他們。
聽到衙役們出去的聲音,詹二翻身站了起來,激動壞了,趕緊叫醒了周嘉榮:“紀兄,機會來了。”
說著他迅速打開了房門,又給周嘉榮打開牢房門,再將兩人的隨從都放了出來。倒不是詹二多好心,多體恤下屬,而是他清楚僅憑他一個人,沒人保護,肯定衝不出府衙。
悄悄將人都放了出來,周嘉榮對劉青說:“你們幾個潛伏過去,拿下個衙役,動靜小一點,彆驚動了外麵的人。”
劉青點頭,帶著人悄悄摸了過去。
天黑獄中幽暗,牢房門口也隻有一盞油燈,光線不好,加之幾個衙役也很擔心外麵的戰況,頻頻往大門口張望,沒留意到後方,給了劉青幾人可趁之機。
他們摸過去,給了人一個手刀,將其擊暈,然後趕緊低呼:“少爺,詹二公子,走!”
一行人趕緊趁夜摸了出去。
一出大牢,他們便聽到了衙門的方向傳來了刀劍相碰撞的聲音,還時不時地夾雜著痛呼聲。
詹二眼睛發亮,低語:“好機會,紀兄,咱們趕緊走,從後門走。”
好在他們上次來過府衙,知道府衙的布局,四人趁著府衙的人都被海盜吸引走了,趕緊摸到後門,打暈了幾個看門的正要逃跑,忽地院中火光亮了起來。
詹二抬頭便看到了奚二姑娘穿著一身男裝站在簷下,冷漠地看著他:“這些犯人從牢中逃了出來,將他們抓起來。”
“跑,詹兄!”周嘉榮抓住詹二就往外跑。
府衙的衙役追了上來,隨從們連忙在後麵抵擋,但他們沒有武器,加上人又少,根本不是衙役的對手。
詹二嚇得瑟瑟發抖,兩腿發軟,都快走不動了,關鍵時刻,周嘉榮蹲下身,背著他就往外拚命的衝。
最後隻有他們倆和劉青還有詹二的一個隨從趁夜逃了出來。
一口氣跑出幾百丈遠,周嘉榮累得氣喘籲籲,滿頭大汗。詹二這時候也緩了過來,感動極了:“紀兄,我能走了,你將我放下來。”
周嘉榮喘著粗氣將他放下,焦急地往後望了一眼道:“詹兄,現在咱們該去哪兒?”
詹二也很急,怕追兵追上來,環顧了四周一圈說:“走,往東邊走。”
他直接將周嘉榮帶回了雲香樓。
老鴇見到他們,二話不說,就將其帶入了樓後麵的一間隱蔽的密室。
看著假山後的隱秘入口,周嘉榮這才完全相信了薇薇的話,老鴇果然跟海盜有勾連。
密室內還有一個很熟悉的人,正是範鎮。他胳膊受了傷,綁著繃帶,見詹二進來,連忙站了起來,抓緊了手裡的刀。
詹二趕緊擺手:“範鎮,自己人,自己人。”
範鎮懷疑地看著他們:“你們怎麼逃出來了?”
詹二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說:“今晚海盜攻打府衙,我們趁機偷了鑰匙逃了出來。奚修文那個老匹夫好狠啊,他是想要弄死我們。”
說著他摸了摸屁股。
範鎮沒搭理他,而是看向周嘉榮:“他也這麼巧地逃了出來?”
周嘉榮苦笑道:“詹兄,你們若是不相信我,就把我找個地方關起來吧,等汀州的危機解除了,我立馬回江南,再也不來這麼危險的地方了。”
詹二一聽當然不同意,他的錢還沒拿到手呢:“你懷疑彆人可以,彆懷疑我兄弟,我們可是有過命交情的,而且鑰匙是我想辦法偷的。而且紀兄乃是江南人氏,在汀州一個人都不認識,況且他想害我有無數的辦法,也不會等到這時候了。”
詹二將獄中的事都說了一遍,當然美化了一番他多麼聰明機警才在敵人的眼皮子底下偷到了鑰匙,還講了他們受刑的事。
範鎮見周嘉榮也受了刑,走路都不自然,疑慮打消了不少:“詹二少爺,我不過是謹慎多問了兩句罷了,你的朋友我暫且信了。”
詹二這才展顏笑了:“這就對了,咱們現在得齊心協力,通知我爹,想辦法離開汀州府,奚修文這老東西瘋了,什麼都做得出來。”
範鎮的臉色不好看,這次他們是真的踢到了鐵釘子。帶來的一千多人,已經損失大半,今晚攻打府衙,若不能拿下奚修文,他們的處境隻會更艱難。
“是該通知大人他們。”範鎮陰沉著臉說。
吃了點東西,詹二就要了紙筆開始動手,給他爹寫了一封信,添油加醋地說奚修文要造反了,還想弄死他,對他動了重刑,讓詹向平趕緊來救他。
旁邊的範鎮也寫了一封信,但要簡單得多,周嘉榮都沒看清楚,隻見他寥寥幾筆後就將紙折了起來,交給了老鴇:“趕緊送出去,奚修文這老東西敢跟我們作對,這次就讓他見識見識咱們的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