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內在,就算是嫁給了方大帥,遲早也要被厭棄的。
可現實往往很殘酷,任茯苓剛剛安慰完自己,就見著門外又出現了一個人。
與本國不同的高鼻梁和深邃五官很清楚地能看出來,這是外國人。
“是大使館的密斯特夫人。”
任茯苓聽到旁邊有人在交談,商量著要不要去和這位密斯特夫人湊湊近乎。
然後,她親眼看著這位密斯特夫人進門後四處張望一下,接著看向方黎澄這邊,眼睛一亮,三兩步走了過來,張開手臂給了她一個擁抱,張口便是意大利語:“方,好久不見,我真想念你。”
“我也是。”
方黎澄落落大方的與她相擁,用著標準的意大利語回答:“你什麼時候回來的,一切還順利嗎?”
“很順利,一會結束了我們一起喝一杯怎麼樣?這麼久沒見到你,我有好多話要跟你說。”
方黎澄有些抱歉的笑笑,“抱歉,今天恐怕不行,我和我的丈夫已經約好了,不如我們明天再約吧?正好明天是花燈節,你還從來沒有見過花燈吧?”
密斯特夫人點點頭,笑著答應了下來:“好的,我們明天見,不過一會你要為我留出一些時間來,我特地給你帶了禮物……”
任茯苓簡直是瞠目結舌的看著方黎澄與那位密斯特夫人相談甚歡。
她是學過一些意大利語的,之前在國外時因為算是從小在那邊長大,因此外語說的也很利索,任父曾經想要讓她多學習幾門外語,畢竟在任父看來他們一家人遲早都是要回國的,現在國內這麼亂,多會幾種語言如果遇到什麼突發情況也不會有壞處。
但任茯苓很排斥學習新語言,試了幾次隻能作罷。
意大利語就是她怎麼都學不會的那種外語,那時雖然學不會,但也勉強會了幾句常用話,因此現在,她可以聽得出來,方黎澄並不是裝模作樣,她是真的在用意大利和這位密斯特夫人交談。
怎麼可能。
雲傾不是說,方黎澄大字不識,是個根本跟不上時代的舊社會女人嗎?
她怎麼會說意大利語?
就算是這幾個月學的,幾個月的時間,就能和人正常交流了嗎?
任茯苓悄悄看了眼正在與彆人說話的沈母,見她沒有注意到自己,選了一個看起來很年輕的女人,詢問她為什麼方黎澄會意大利語,是不是嫁給林大帥之後才學的。
“應該不是,林大帥曾經說過,林夫人一直在自學外語,聽說會好幾國的外語呢。”
好幾國……
怎麼可能……
任茯苓神情恍惚的坐下,許久都沒有回過神來。
其實在現在這個年代,家中有錢本身又有誌向的少爺們從小都會學習外語,畢竟現在國家混亂,各個國家的人都經常來往,他們不光學,還學習好幾門。
但小姐們一般卻不會學,雖然與過去不同了,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還是許多人心中的至理名言。
遲早都要嫁出去的姑娘,不是特彆疼女兒的人家根本不會花心思培養。
再加上一些雖然心裡疼愛女兒,思想卻和以前沒什麼變化,覺得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因此如任茯苓這樣在國外上過學,有著新思想的新時代女性是很少見的。
也正是因為如此,她一直都沾沾自喜,以此為榮。
可現在,沒有留學出國,也沒有被從小教導的方黎澄,卻自學了好幾國外語,甚至還能用外語流利的和人對話。
不可否認,她被打擊到了。
尤其是,這個打擊她的人是曾經被她鄙夷的舊社會女性。
這場聚會一直持續到了天黑,任茯苓始終坐在角落裡一言不發,親眼看著方黎澄如何自信又十分妥帖的與各位夫人交談,每個與她接觸的人,望向她的視線都是滿滿的善意,與之前看任茯苓時眼底暗藏的鄙夷亦或者是同情完全不同。
聚會結束時,任茯苓看著方黎澄與方夫人一同出了門,回頭望了望沈母,咬牙跟著她們出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跟出去,就是想要多看看方黎澄,搞清楚為什麼一個人可以變化這麼大。
等到出了門,任茯苓一眼就看到了那個站在門口的男人。
一身軍裝長靴,英俊五官,身形挺拔修長,光是站在那,一身的氣勢就能讓人仿佛連呼吸都能一窒。
她怔住,僵硬的站在原地,看著那個男人展顏一笑,大步往這邊走來。
“累了吧?”
他握住了方黎澄的手,溫聲道:“下次這樣的聚會不來參加也沒關係,反正在金城我是最大的。”
方黎澄抿唇一笑:“我是你夫人,自然也要幫你照料這些事,何況也不是很累,聊聊天,時間過的挺快的,鄭哥兒可下學了?”
“下了,先生布置了功課,我接他回來之後便讓他先在家裡做功課,明天休假,說好了要帶他去看花燈的。”
“好了好了,你們兩個也不嫌累,每天膩膩歪歪的招我這個老太婆的眼。”
方夫人笑著打趣幾句,惹得方黎澄臉一紅。
林時恒卻一臉的坦然:“嬸嬸說笑了,不與自己的夫人膩歪與誰膩歪。”
他們又笑著說了幾句話,三人臉上都是如出一轍的幸福,最後方夫人與女兒上了馬車,穿著軍裝的林大帥騎著馬,就走在馬車一側,仿佛是在守護著她們一般。
從頭到尾,三人都沒有發現挺著大肚子看向這邊的任茯苓。
任茯苓看著他們一家人和樂融融的背影,想到貴為大帥的林時恒握住妻子的手溫聲關懷的場景,腦海中卻是自從自己因為懷孕肚子漸漸大起來,臉上也滿是斑點,因為婆婆堅持讓她補身體好讓孩子長好一些而身體臃腫後,沈雲傾就不愛和她一起出門了。
就算是出門,也不會像是還未成婚時那樣,時時刻刻跟在她身邊,就害怕彆人看不出來他們是一對。
任茯苓漸漸紅了眼。
在看到林時恒是怎麼對待妻子後,她終於意識到,自己心目中的那個良人,其實根本沒有他口中說的那樣重視自己。
任茯苓醒悟的太晚了。
花燈節當天,沈雲傾歸來,隻是卻不是一個人。
他帶了個女人回來。
那個女人如同六年前的任茯苓,年輕,漂亮,雖然文學不算出眾,家世也沒有那麼好,可勝在乖巧聽話,一來便奉承起了沈母,對著任茯苓冷言冷語甚至頗多折磨的沈母,卻對著那個女人好言好語,滿眼的喜歡。
任茯苓端著茶過去時,恰好聽到沈母帶著感歎道:“若是傾哥兒娶的是你該有多好,你這才是正經兒媳婦的樣子呢。”
沈雲傾也用著遺憾的聲音道:“兒子也是這般想的,那時哪裡能想到,任茯苓竟然是這樣一個易怒又不孝順母親的性子呢。”
——“砰!”
她手中的茶水落地。
任茯苓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跑出沈家的。
沈雲傾追了出去,他自從一個胳膊兩個腿被打傷之後腿腳就一直不太利索,到了陰天下雨還會發疼,因此跑的很慢,一直跑到了滿街都是花燈的地方,正帶著煩躁的擰著眉四處尋找,卻恰好瞧見了林時恒懷中抱著方鄭,笑著將猜燈謎贏下來的花燈遞給他的模樣。
他笑容寵溺,完全是將這孩子當成了親生孩子一般對待,他們從他身邊路過,沈雲傾下意識的藏在了一個大花燈後,生怕自己被林時恒看到又被補上一槍。
正躲著,又聽到林時恒在對著小方鄭說:“可惜你娘提前約了彆人,今天這花燈節,隻能我們父子倆逛了,來,還想去哪裡玩,爹爹帶你去。”
“我還想猜燈謎。”
方鄭雙眼亮亮的看著燈謎攤子,抱著林時恒的脖子甜膩撒嬌:“爹爹,我們猜了燈謎,帶些燈籠回去給娘和姥姥吧!”
“好,聽我們鄭哥兒的。”
男人寵溺的騰出一隻手摸了摸他的小腦袋,給了攤子老板前,又要了兩個燈謎。
他自己沒插手,讓方鄭自己猜。
方鄭小小年紀,卻很快猜出了答案,那攤子老板立刻一疊聲的恭維著,“小少爺真是聰慧,這燈謎可難得很,方才來了好幾個讀書人都沒猜出來呢,日後啊,必成大器。”
被誇獎了。
方鄭白嫩的小臉上露出了軟軟的笑,有些高興,又有些羞澀,抱住林時恒的脖子乖巧道:“謝謝老伯。”
那攤子老板立刻又說了一通“小少爺真懂禮貌”之類的話。
花燈很快遞了過去,因為是靠自己猜燈謎贏回來的,小方鄭難得得意了一小會,與林時恒要求自己下來走,昂首挺胸的一手一個花燈率先走在前頭。
林時恒今日沒穿軍裝,笑的就像是一個普通父親,跟隨在他身後,小心照看著兒子。
等到他們走後,沈雲傾才從大花燈後麵冒出了頭,望著父子倆的背影,神情滿是晦澀與悔意。
那個孩子,竟然這麼聰慧嗎?
可現在,他已經是彆人的孩子了。
而他這個親生父親,竟然連見一麵都不敢,生怕惹了林時恒那個魔頭,被他一槍槍斃。
想到這麼聰慧的孩子憑白成了彆人家的,沈雲傾神情恍惚的走了回去,連任茯苓都不想找了。
第二日,有人找到了昏迷過去的任茯苓,她情緒波動太大,身子又被補過頭,這麼一被刺激,直接早產了。
那位救了任茯苓的大夫道這是好事,若不然,照著這麼補下去,等到足月生產的時候,恐怕下場就是胎兒過大,有很大的幾率母子兩人都會死掉。
任茯苓聽到這個消息後沉默許久,拜托人通知沈家來接孩子後,自己撐著剛剛生產的身子消失的無影無蹤。
仿佛天理循環,當初她為了上位,讓沈雲傾與剛剛生產的方黎澄離婚,如今自己也成了方黎澄那樣的境遇,不,她比方黎澄還要慘,能夠為她撐腰的娘家,已經在她執意嫁給沈雲傾時,就放棄她了。
沒人在意失蹤的任茯苓,就連沈家也是。
沈母本來就不喜歡她,隻在乎這個孫子,沈雲傾則是有了新歡,對舊愛也就毫不關注了,隻是他夢想中與新歡再次結婚的日子還沒有到來,一直溫順的新歡就借著沈雲傾的信任,騙走了他家中大部分財物,還順帶坑了沈家生意一把。
本就是強弩之末的沈家,徹底落敗,甚至還欠了彆人財物。
沈父被刺激的當場歸天,沈雲傾渾渾噩噩每日隻會吃了睡睡了吃,沈母為了養活兒子孫子,隻能接了漿洗衣服的活計賺錢。
沈母沒能撐太久,在第二年冬天,因為寒氣入體又耽誤了救治,再加上心情抑鬱,永遠的閉上了眼。
沈雲傾沒了母親養活,隻能硬著頭皮自己做事,隻是他那受過兩次槍子的雙|腿隨著年歲越久,漸漸不中用起來,慢慢的,竟然從走路緩慢變成了徹底的跛子,因為脾氣暴躁不能教學生,再加上他不願意去麵對曾經認識的人,隻能到了一個偏僻小鎮上,靠著替人寫書信勉強活著。
他將自己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兒子身上,希望兒子可以如同方鄭一樣聰慧過人,帶著他這個父親重新回到以前的生活。
隻是一直到了這孩子十歲,都還是頑劣不堪,對著他這個成日裡隻知道喝酒的父親憎惡不已,在一個冬日,沈雲傾寄予厚望的兒子留下一封信後徹底消失。
同年,華國勢力統一,林時恒為大總統。
次年,租界收回,其他國家的人漸漸離開華國。
又三年,大總統宣布,華國所有被搶占的地方已經回歸祖國。
飽受欺壓的華國仿佛從大總統上位後便開了掛,不出二十年,就又重新站在了世界的頂端。
那時,電視機已經算是華國很普遍的電器,沈雲傾卻攢了許久的錢財買了一個,打開之後,一眼就看到了熟悉的麵容。
如今的總統夫人,方黎澄。
她穿著一身漂亮裙裝,雖然已經不再是十七八歲的少女,麵容卻依舊漂亮優雅,眉眼間滿是幸福。
方黎澄在華國的人氣很高,不光是因為她總統夫人的身份,還因為她是華國著名的作家,她的文筆觸動人心,在那個艱難的歲月,一直堅持用文字來支持自己的丈夫,林時恒曾對著媒體說,沒有方黎澄,就沒有林時恒,足以可見方黎澄對華國的重要性。
方黎澄這次是代表華國出訪英國,隨行的是方鄭。
他年紀輕,卻從小耳濡目染,已然是一副成熟模樣,神情穩重又帶著一些飛揚,顯然從沒有吃過苦頭,被采訪時,方鄭始終跟在母親身後小心護著她,望向她的視線中滿是濡慕親近。
沈雲傾僵直的看著電視裡的畫麵,口中喝著的酒不知為何就嗆咳起來。
他一個人住,嗆到了也隻能一個人處理,可越是著急,越是咳嗽艱難。
在倒地後,他的一生,如同走馬燈一般在麵前閃過。
早年被寵著長大,青年肆意妄為,中年淒慘孤獨,貧窮無糧,遭人鄙棄,半夜又經常被疼痛驚醒,這下半生,過的就如同懲罰一般。
“咳……”
沈雲傾咳出了最後一聲,眼睛還死死盯著屏幕,卻再也不會合上了。
又過了幾十年,退休的總統與總統夫人在睡夢中相繼離世,兩人一生為華國做出了巨大的貢獻,離世當天,全國降旗默哀,同年代的老人更是痛苦不已,萬裡相送。
但所有人都承認,這一生,他們相攜相知,互相扶持,定然是幸福的。
【叮!任務完成,請宿主脫離世界。】
***
林時恒坐在車上,緩緩睜開了眼。
唔,反派他爹?
這次挺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