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非昨夜(6)(2 / 2)

唐其琛還是原先的姿勢,單手斜插著口袋,站得直,沒說話。

傅西平眉間那根弦也鬆了鬆,少了幾分逼問的架勢,“安安有時候是驕縱了些,但對你的感情也是沒得說。你是我哥們兒,多的也不問——

我就要你一句話。”

*

夜色闌珊,十點出來的時候,城市像是泡在渺渺水霧之中又濕又冷。柯禮發動車子也沒法兒馬上開,暖風吹著玻璃上的水汽,唐其琛坐在副駕,連安全帶都沒係,看起來疲憊不堪,抬手揉自己的眉心。

安藍的生日趴估計得到淩晨,唐其琛交待所有開支都記他賬上後便走人。他說要走的時候,安藍坐在沙發上,冷著一張臉,沒少給人臉色。這回唐其琛沒再縱,帶著柯禮就出來了。

熱好車,柯禮問:“您回哪兒?”

唐其琛揉眉心的手又挪到了鼻梁,用力掐了掐,緩了精神說:“去老李那,餓了,吃點東西。”

柯禮明了,打了左轉向,直接在路口調了頭。

老李是大排檔的老板,其實一點也不老,但人很會做生意,一身江湖氣。唐其琛跟他熟,獨門一份地這麼叫他。上回陳子渝請客吃飯,就是在這個地方。

還是那個紅彤彤的蒙古包棚,入夜生意正是好的時候。柯禮提前給人打了電話,到時,一眼就看到老李在一桌前跟人笑嗬嗬地聊天。

再一看,旁邊那人熟得很。柯禮望了眼老板,小聲說:“是以寧呢。”

溫以寧和李小亮也在這兒吃飯。其實兩人已經吃過一頓了,這是夜宵。老李好玩的很,李小亮也是個開朗的,都姓李,家門,三言兩語的熟絡起來。

滿桌菜,桌邊還有一箱空了的啤酒瓶,溫以寧臉色緋紅,笑得跟朵花兒似的。老李見著柯禮了,走過來打招呼,“來了啊,裡邊兒坐吧,我都安排好了,給你煲個養生粥。”

溫以寧順著聲音看過來,她臉上還是在笑的,握著一瓶啤酒剛剛舉到嘴邊。大概喝了不少,酒壯膽,或許是壓根沒認出人,這一笑,笑得心無旁騖,笑得醉眼觀星,眼裡的光亮直接投給唐其琛。

唐其琛被她這一招弄的,下意識地挺了挺背,氣度架勢剛起個頭,溫以寧又直接把頭轉回原處,什麼反應也沒有,繼續和身旁的高個男人有說有笑。

老李不明所以,還在一旁好心道:“粥裡放點紅棗枸杞行嗎?不會太甜,我再給你弄點天麻進去,這個養腦補精氣。”

唐其琛打斷他:“誰說我要喝粥了?”

老李愣了下,“啊。不喝啊,以往不都是這習慣麼。”

柯禮拍拍他的肩,示意他彆說話,低聲告訴:“歇著,今兒老板倦了。”

唐其琛走了幾步,忽就停住,對柯禮說:“坐外麵,透透氣。”

隔著一桌客人,唐其琛他們就在左邊靠牆的位置。從這個角度看,能看見溫以寧的背麵和那男生的正臉。柯禮想起昨天陳颯說的請假,不難猜出,這大概就是那位男朋友。

他小心翼翼打量了眼唐其琛,怎麼說呢,瞧不出情緒,也看不出表情,他這一身氣勢行頭往這兒一坐,不太搭,冰冷冷的,沒什麼紅塵煙火之氣。

溫以寧和李小亮聊了一晚上了。聊以前上學的時候,聊彼此的工作,聊這幾年的人生際遇。溫以寧的名字取的歲月靜好,可成長經曆也是苦澀的。彆人不了解,但李小亮知根知底。這些碎念溫以寧從不在彆人麵前說,甚至連江連雪都避而不談,可對著李小亮,軟肋就給撥開了。

生活的艱辛不易,這些年的酸恨苦楚,和著冰涼辛辣的酒,通通倒了出來。

小亮老師是溫柔且包容的,安靜地聽,不會不耐煩,舍命地陪,她喝一瓶,他就喝兩瓶。這已經是尾聲了,二十幾個酒瓶子撂在那,它們也醉了。

溫以寧又拿了瓶新的,李小亮誒誒誒地製止:“姑奶奶,喝不得喝不得了。”

溫以寧也不說話,一雙眼睛看著他。秋水兩汪,弱勢又可憐,直接把小亮老師給看趴下了。他認命地點點頭:“行吧,喝!”

溫以寧眉開眼笑,其實已經看不真切。眼前迷迷糊糊一團,就剩人影兒。突然手心一空,啤酒被人拿走。唐其琛站在她邊上,那隻瓶子掂在他手心。

“你喝不了。”他把啤酒擱桌麵,伸手勾了一把溫以寧的手臂。

李小亮頓時站了起來,“乾嗎乾嗎?”

柯禮適時攔著,客氣道:“我們是同事。”

這兩人往這兒一站,從頭到腳都透著精英味兒,實在也不像壞人。老李走了過來,笑眯眯地從中和局,“他們一個公司上班的。”

李小亮拽著的拳頭鬆了鬆,但還是謹慎,問溫以寧:“寧兒,真認識?”

溫以寧被唐其琛勾著,扭頭一看,醉得嘴角還有啤酒泡沫,她重重點頭,“是我老板,發工資的。”

唐其琛皺了皺眉,勾著她手臂的力道卻加重,“你喝成什麼樣了,陳颯平日就是這麼帶你的?”

溫以寧轉過頭,抬高手,對李小亮說:“小、小亮老、老師,再見啊,我、我司機到了。”

唐其琛煞著一張臉,直接把人拎著往車裡走。

坐著時還沒覺得,猛地一站起,腦袋都灌了鉛,差點沒往地上栽。唐其琛那點力道不夠,把人拉緊了點。柯禮隨後上車,唐其琛已經在駕駛座,他把溫以寧塞到副駕,胡亂七八地綁了安全帶,帶子都翻了個麵也沒理正。

溫以寧眼睛半閉,要睡不睡的喝暈菜。

柯禮有點後悔上車了。

唐其琛開得快,輪胎摩地麵刺耳,一把將車給調了頭。她住的地方還是上回除夕夜問陳颯得知的。去過一次,路熟。

車停路邊,柯禮手還沒碰著車門,唐其琛說:“待著。”

然後下車繞到左邊,把溫以寧給弄了出來。唐其琛單手扶著,但走了幾步發現遠遠不夠。溫以寧看著高挑且瘦,但其實是骨骼小,肌理練得緊。她合租的室友開的門,見著這陣仗嚇得往後退了幾步。

溫以寧的重量都在唐其琛身上,連爬五樓,還沒電梯,唐其琛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室友幫忙把人扶進臥室,倒了兩杯熱水擱桌上就回自己房間了。

門沒關,客廳裡的光滲進來,由明轉淡,到他們這裡,就隻剩下微微一層。溫以寧坐在床邊,埋著頭,脖頸連著肩膀,弧形漂亮。她半個身子都低下去,頭發遮著側臉,看著身影小小一隻,在牆壁上投出一片陰暗。

唐其琛拎了把椅子坐她旁邊,氣喘勻了才覺得熱,伸手扯了把衣領口,喉結微滾。他深吸一口氣,擰頭看旁邊的人,卻愣住。

溫以寧不知何時抬起了頭,早已望向他。女人的眼睛狹長而溫和,不知是醉意上頭還是酒後真言,眼底泛著不正常的紅,正一眨不眨地看唐其琛。

這個眼神,既有懵懂無知的內心迷茫,又有未曾甘心的年少負氣。溫以寧啞著聲音說:“你不是好人。”

她眼裡隱有淚光,唐其琛的心被細密綿柔的針輕輕刺了一刺。這一刺,就想起了晚上在安藍的生日聚會上,傅西平說的,“你是我哥們兒,多的也不問,我就要你一句話。”

——“你還喜歡以寧嗎?”

唐其琛麵如冷月,當時沒回答。溫以寧此刻還看著他,視線卻是越來越模糊。眼皮一眨,隱匿的淚就無處藏身,沾濕了眼眶。

唐其琛眸深似海,手腕顫了顫,終於還是沒忍住。

抬起手,輕輕碰了碰她的臉,然後往上,溫軟的指腹又印了印她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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