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蜜合香(2 / 2)

後宮甄嬛傳 流瀲紫 13497 字 6個月前

浣碧微微一怔,微笑如初:“是麼?”

流朱接口道:“你沒有去自然沒有看見,華妃氣得眼都直了。”說著彎腰咯咯笑起來,“也要氣氣她才好,省得她不曉得小姐在皇上心中的分量,日日那麼囂張。”

我瞪她一眼道:“胡咀什麼!雖是在自己宮裡也得謹慎著點兒。”

流朱這才收斂,低眉答了聲“是”。

浣碧抱著我的禮服輕輕撫平掛起,道:“皇上待我們小姐從來都是很好的。”

聞言心頭微微一暖,卻又淡淡蘊起微涼。

才換過寢衣,聽得門外有腳步聲響,以為是小連子在外上夜,遂道:“也不早了,去關上宮門歇息吧。”

卻是李長的聲音,恭敬道:“叨擾小主安睡,是奴才的不是。”

見是他,不由納罕這麼晚他還來做什麼,忙客氣道:“還不曾睡下。公公這麼晚有什麼事麼?”

他道:“皇上有一物叫奴才務必轉交小主,希望小主良夜好夢。”

說著含笑遞與槿汐交到我手上,是一個木盒製做得非常精致紫檀描金木盒。盒口開啟處貼著一張封條,上邊寫著一個大大的“封”字,旁邊題有禦筆親書五個小字:“賜婕妤甄氏”。

李長隻是陪笑站著道:“請婕妤小主一觀,奴才也好回去複命。”

微微疑惑,打開一看,隻覺得心頭跳得甚快,眼中微微一熱,一時不能自已,盒中赫然是一枚銀色絲絛的同心結,結子紋路盤曲回旋,扣與扣連環相套,編織得既結實又飽滿,顯然是精心編製的。旁邊一張小小絹紙上寫著兩行楷書:腰中雙綺帶,夢為同心結。這是梁武帝蕭衍《有所思》一詩中的兩句,見他親筆寫來,我不自覺的微笑出來,片刻方道:“請公公為我謝過皇上。”

李長隻是笑:“是。恭喜小主。”說著同槿汐等人一同退了出去。

月色如欲醉的濃華,透過冰紋的窗紗似乳白輕霧籠於地麵,我握了同心結在手,含笑安然睡去。

對著鏡子慢慢梳理了長發,隻見鏡中人眉目如畫,臉上微露憔悴之色,但雙眸依舊燦燦如星,似兩丸黑水銀,顧盼間寶光流轉不定。

盤算著玄淩已經在我這裡歇了三晚,想來今晚會去陵容處。由眉莊的事起,幾乎一直落於下風。本以為有陵容的得寵,華妃等人並不敢把我怎樣,如今看來靠人不如靠己,是該好好謀劃了。

絞一綹頭發在手,陷入沉思之中。忽從鏡中見身後窗外有碧綠衣裳一閃,幾乎以為是自己花了眼。遂喝道:“誰在外頭鬼鬼祟祟的?”

卻是浣碧轉身進來,笑吟吟如常道:“皇上讓花房的公公送了幾盆新開紫菊的‘雙飛燕’和‘剪霞綃’來。奴婢是想問問小姐是否現在就要觀賞,又怕驚擾了小姐。”

我對菊花其實並不不怎麼喜愛,總覺得它氣味不好,但是眉莊卻喜歡得很。去年的秋天她正當寵,想來玄淩賞她的名貴菊花也不計其數,堂前堂後盛開如霞似雲,連她所居的堂名也叫作“存菊堂”。

心下黯然,今年的菊花依然盛開,而眉莊的榮寵卻煙消雲散了。

昔日風光無限的存菊堂今日已成了階下囚的牢籠,眉莊被禁閉其中,隻剩下“存菊堂”的堂號空自惹人傷感。

我心中一動,看浣碧一眼,隻若無其事道:“你去教人擱在廊下好好養著,我等下去看。”想了想又道:“昨日皇上賞下來的首飾不錯,你挑些好的去送給安美人、馮淑儀和欣貴嬪。再轉告馮淑儀,說我明晚過去陪她說話。”

浣碧應了是,輕盈旋身出去。

我望著她嫋嫋身影消失在簾外,驟然心思貫通,計上心來,陷入無儘的思量之中。

晚間玄淩沒來我宮中,便帶了槿汐、品兒去和煦堂拜訪曹婕妤。想是去的突然,曹婕妤很是意外。因有日前溫儀帝姬的事,她總是有些難掩的不自然。

我隻是親切握了她手,道:“妹妹很想念帝姬,特意過來看看。曹姐姐不會是不歡迎吧。”

見我說的客氣,她忙讓著我進去,命宮女捧上香茗待客,道:“怎麼會。日夜想著妹妹能夠過來坐坐,隻是怕妹妹還氣我糊塗。”

我與她一同坐下,微笑接過宮女奉上的茶,徐徐吹散浮起的泡沫,道:“曹姐姐這樣說倒是叫妹妹難為情。那日的事隻是一場誤會。妹妹就是怕曹姐姐還耿耿於懷,特意過來與姐姐結開心結。大家共同侍奉皇上,原該不分彼此才好。怎能因小小誤會傷了彼此的情分呢。”

曹婕妤連連點頭道:“正是這個話。”說著拉我的手撫弄,眼角綻出一點濕潤的光,“我雖癡長你幾歲,卻是個糊塗人,那天聽了那起子混帳東西的混帳話,竟白白叫妹妹受了這樣天大的委屈,著實該打。”說著作勢就要打自己。

我忙按住她的手,道:“姐姐再這樣就是要趕妹妹走了。都是那些個宮女多嘴多舌,平白害的咱們姐妹生分了。原不乾姐姐的事,姐姐隻是關心帝姬而已,關心則亂麼。”

曹婕妤感歎道:“沒想到這麼大個宮裡竟是妹妹最明白我。我統共隻有溫儀一個女兒,自然是心肝寶貝的疼,她又是個三災八難的身子,難不得我不操心。如此竟中了彆人的計冤枉了妹妹。”

我微笑道:“過去的話就彆在提了。今日突然過來看姐姐真是冒昧,姐姐彆見怪才好。”說著命品兒把東西端上來,一件一件指著道:“這是我親手繡的幾件肚兜給帝姬用,妹妹針線不好,這隻是一點心意,姐姐彆嫌棄才好。”又道:“這些料子是織造所新進上來的,姐姐自然不缺這些,隻是裁著衣服隨意穿吧。”“這些水粉胭脂是閒來的時候崔順人親手製的,用來搽臉很是細膩紅潤,竟比內務府送來的好,姐姐也不妨試試。”

我說一樣東西,曹婕妤便讚一通,兩人很是親熱,竟如從未有過嫌隙一樣。她看過一回,拿起我送給溫儀帝姬的肚兜愛不釋手的翻看,嘖嘖道:“妹妹的手真巧,那翟鳳繡的竟像能飛起來一樣,那花朵兒一眼看著能聞出香味來。”說著讓乳母抱了溫儀出來比著穿上肚兜,讚歎不已。似乎對我沒有一絲防備之心。

我微笑看著眼前一切,抱了一會兒溫儀,才拉過曹婕妤悄悄的說:“這些不過是些尋常之物,妹妹還有一物要贈與姐姐,隻是這裡不太方便,可否去內室?”

曹婕妤想了一想就答應了,與我一同進入內室。內室很是陰翳涼爽,層層疊疊的薄紗帷幕無聲垂地。床榻上放著玫瑰紫織錦薄被,榻前案幾上聳肩粉彩花瓶裡疏疏插著幾枝時新花卉,並不如何奢華。我從袖中取出小小一隻琺琅鑲金匣子,鄭重道:“請姐姐務必收下此物。”

曹婕妤見我如此鄭重微微吃驚,道:“妹妹這是做什麼。”便按我坐下,接過匣子打開一看。她的神色在匣子打開的刹那變的驚異和不能相信,道:“這麼貴重的禮物,我可萬萬不能收下。妹妹還是拿回去吧。”

我堅決道:“妹妹本有話求姐姐。姐姐如此一說,不是拒絕妹妹嗎?”

曹婕妤小心放下匣子,柔和道:“妹妹有什麼話儘管說,姐姐能幫的自然不會推辭。”

我收斂笑容,含泣道:“華妃娘娘高貴典雅,妹妹內心是欽服已極,隻是不知怎麼得罪於娘娘,竟叫娘娘誤會於我,使妹妹不得親近娘娘風華。”說罷嗚嗚咽咽哭了起來,“妹妹獨自在這深宮之中孤苦萬分。現在沈常在被禁足,妹妹更是孤零零一個了。還望姐姐垂憐。”

曹婕妤一臉驚異,安慰道:“妹妹這是怎麼說的。妹妹備受皇上寵愛,又與安美人情同姐妹,怎的說出這話來。”

我垂淚道:“妹妹哪裡有什麼寵愛,不過是皇上瞧著新鮮才多過來兩日,怕過不了幾日還是要拋在腦後,安妹妹也是個不伶俐的。眼見這皇上越來越寵愛她,不知妹妹我將來要置身何地。”

曹婕妤聽完眼圈也紅了,歎氣道:“妹妹這話說的我傷心,做姐姐的不也是這樣的境況。雖說還有個孩子,卻也隻是個帝姬,頂不得事的。”

我忙道:“華妃娘娘很信任姐姐,還望姐姐在娘娘麵前多多美言幾句,能得娘娘一日的照拂,妹妹就感激不儘了。”說著拿起絹子默默擦拭臉頰淚痕。

曹婕妤勸慰了我一會兒道:“妹妹有這份心娘娘必然能知曉。隻是這禮物還是拿回去吧,姐姐會儘力在娘娘麵前說合的。”

我感泣道:“若如此妹妹願為娘娘和姐姐效犬馬之勞。”複有打開匣子放在曹婕妤麵前,“這一匣子蜜合香是皇上所賜,聽說是南詔的貢品,統共隻有這麼一匣子。還望姐姐不嫌棄,收下吧。”

曹婕妤忙道:“此物實在是太珍貴了。妹妹這樣平白送人隻怕外人知道了不好。”

我微笑,“姐姐若肯幫我就比什麼都珍貴了,我怎會在姐姐麵前吝惜一匣子香料呢。何況這是皇上私下賞我的,並不曾記檔。”略停一停又道:“此蜜合香幽若無味,可是沾在衣裳上就會經久彌香,不同尋常香料。妹妹福薄,姐姐笑納就是。”我又補充一句:“可彆叫旁人曉得才好。”

如此推卻幾番,曹婕妤也含笑收下了,擱在內室的妝台上。又聊了許久,我才起身告辭。

回了瑩心堂,舉袖一聞,身上已沾染了若有若無的蜜合香味道,隻是這香氣幽微,不仔細聞也不易發覺,不由微笑浮上嘴角。

小連子進來道:“小主剛走,曹婕妤宮裡的音袖就把小主送的東西全悄悄丟了出去。”

這本是意料中事,她哪裡會真心收我送的東西。我意不在此,挑眉道:“連香料也扔了麼?”

小連子糊塗道:“什麼香料,並沒見啊。”

我微微一笑,“知道了。沒你的事了,下去吧。”

槿汐道:“小主那麼確定曹婕妤會收下您送的蜜合香。”

與曹婕妤說了許久的話,口乾舌燥,我端起青花纏枝的茶盞,一氣飲下半盞,長長的丹蔻指甲,輕輕地拿起青色茶鐘的蓋子,發出了叮當的清音,目光狀似漫不經心的一掠,方才悠悠地道:“她久在華妃之下半點也不敢僭越,我瞧她吃穿用度都恪守本分,連內室也過如此,就曉得她從未用過這樣名貴的香料。何況蜜合香的確難得,除了皇後這樣不愛香氣的人,哪有女子會拒絕呢?就算她對我再有戒心,亦不舍得扔了這香料的。”我擱下茶盞一笑:“放不下榮華富貴的人,終究成不了大氣候。”

槿汐道:“小主胸有成竹,奴婢也就放心了。”說著笑:“奴婢跟著小主快一年了,猜度人心精細之處實在叫奴婢欽服。”

我淡淡道:“拿什麼猜度人心呢,不過就是說話前多思量一會子罷了。”我微微冷笑,“人心?那是最難猜度的,以我這點微末道行要猜度是可以,猜準就難了。”

槿汐陪笑道:“小主隻消能猜準皇上的心意就儘夠了。”

我輕輕吹著手指上金護甲上鑲嵌著的一顆珍珠道:“在這後宮裡,要想升,必須猜得中皇上的心思;但要想活,就必須猜得中後宮其他女人的心思。”說著看槿汐:“安排下去的事都布置好了麼?”

槿汐道:“是。奴婢與小允子、小連子安排得妥妥當當,再無旁人知曉。”

我淺淺而笑:“那就好,彆辜負了我那一匣子蜜合香,當真是寶貝呢。”

注釋:

(1)、出自宋?蘇軾《洞仙歌》詞。此句描寫的是後蜀孟昶寵妃花蕊夫人的神仙姿態,馨香風度。相傳原是孟昶所作,東坡為之後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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