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顧佳儀(2 / 2)

後宮甄嬛傳 流瀲紫 10596 字 6個月前

那車夫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也怕出事。忙“哦哦”兩聲走開了。

鬢角有冷汗涔涔滲下來。我緩緩吐出三個字。“是佳儀。”

浣碧直直盯著我。“小姐。咱們去問她。咱們要去問她。為什麼要這樣害咱們甄府。為什麼。”浣碧目中有幽幽的恨意。如一團鬼火在燃燒。

我心口怒火灼燒。那無數悲憤與疑問轟地衝向腦子裡。我一下子掙脫玄清。起身就跳出了馬車。“清。我要去找她。我要問她。”

我要問她。這麼多冤屈。這麼多的疑問。關節就在她身上。我怎麼能不問。我怎麼能裝作什麼都不知道。我不能。我不能。因為我是甄家的女兒啊。

浣碧緊緊跟著我跑了出來。玄清急追出來。一把牢牢把我扣在他懷裡。“嬛兒。你不要命了麼。你怎麼能去問她。”

我極力掙紮著。玄清的力氣極大。那樣大。我用力掙紮著根本掙脫不開。浣碧用力掰著玄清的手臂。哀求道:“王爺。奴婢也求求你。放我們家小姐去問。她不能不知道。這是咱們家的事呀。小姐不能任由我們甄家受這樣的不白之冤啊。”

玄清牢牢扣著我的身體。不管我如何掙紮。他的眉頭用力蹙著。在我耳邊喝道:“你這樣去問。她肯告訴你麼。你要知道。她當初能反口。就證明她是皇後的人。隻要你去問她。皇後就有一萬個法子處置你。再處置你生活已經稍稍安定些的家人。”

我聽著。胸口仿佛陡然被人用力擊打了一下。立刻安靜了下來。隻木木地站著聽他說話。他見我安靜些。放慢了語氣道:“你雖然在宮外。卻依舊是在險境裡。皇後並不想輕易放過了你。所以頭兩年。太後才會叫芳若姑姑每個月來看你一次。叫你抄了經文讓她帶回宮去。就怕你有什麼意外遭了人家的毒手。現在皇後雖然放鬆了些。但一有風吹草動。未必不會要斬草除根。而在宮裡的朧月就是首當其衝。宮中新人選入。皇後不會再理會你。但是你這樣跑去找佳儀。不僅什麼都問不出來。隻會打草驚蛇。叫皇後再度注意你防範你。你明白麼。”

我靜靜聽完。雙腳忽然覺得酸軟。一時站不住。整個人軟了下來。

玄清緊緊抱住我。坐在地上。再不說一句。浣碧怔怔地彎腰坐下來。神色悲傷而哀戚。。嚶嚶抽泣道:“小姐。咱們竟然什麼都不能做。隻能這樣眼睜睜看著。”

我靠在玄清懷中。心中一時轉過無數個念頭。紛雜淩亂。好不容易定了定心。撇開跑亂了的頭發。慢慢道:“不錯。咱們現在就是什麼也不能做。浣碧。家書傳來。爹爹雖然遠放川北。地僻寒苦。可是在任上做的甚好。哥哥也在嶺南。雖然地方僻遠冷清。可是性命安好。並無不妥。如果我們……我們現在隻要行差踏錯一步。隻要小小一步。就會害他們連性命也保不住。浣碧……”我淒然搖頭。“現在。就算佳儀在我們麵前。我們說什麼。她聽得進去麼。她肯告訴我們原委麼。”

浣碧搖搖頭。木然道:“她不肯的。”

玄清安慰地拍著我的肩頭。道:“你彆急。咱們慢慢來。總有法子可想的。”

“想法子。”我忽然冷笑了一聲。“即便佳儀肯說。咱們這位聖明天子肯信麼。”我轉向玄清懷中。嗚咽道:“當時皇帝就不信。所以才有甄氏一族的一敗塗地。若皇帝肯多信三分。若他……甄門也不至於如此。”我用力咽下哽咽淒楚之聲。恨恨道:“從前我在宮裡時他都不信。如今我被貶出宮。當日陷害我的皇後、安陵容和管氏個個在宮中屹立不倒。我還聽說。皇帝對安陵容和管氏寵幸有加。剛剛又有進封。那麼如今的我再說什麼。還有什麼用麼。”我把臉埋於雙膝之間。“當初若有一分可爭之處。若不是到了心灰意冷、無力回天的地步。哪怕我再不甘再屈辱也會留在宮中以圖後報。也不會讓我的朧月尚在繈褓之中就離我而去。”我越說越痛心。心口激蕩如潮。澎湃迭起。

玄清心疼不已。再抱緊我一點。輕聲道:“嬛兒。你往深處想。若現在真被你問到佳儀。她肯為你翻供。皇兄也了解你家冤屈。那麼又會怎樣。”

“會怎樣。”我喃喃道:“爹爹和哥哥會沉冤得雪。會回朝。會官複原職。甄氏一族依舊會顯赫。”我傷心地彆轉頭垂淚。“可是嫂嫂和致寧再也回不來了。回不來了。”

“那麼就算皇兄為你父兄雪冤。但是皇後的地位會撼動分毫麼。”

“皇後。”我又是憤恨又是哀戚。

“不錯。”玄清的語氣冷靜而理智。“隻要有太後在。皇後依舊還會是統攝六宮、母儀天下的皇後。而且即便佳儀翻供。也沒有十足把握把矛頭指向皇後。既然皇後平安無事。那麼為了不連累自己。安陵容也會平安無事。或者連管氏也不會被牽連。畢竟你家之事。她們都沒有出麵做什麼。如果事情當真盤根錯節。牽連太大。那麼為了穩固朝廷根基。皇兄就算明知有冤。也不會查下去。”玄清的聲音有些沉痛和無奈。“因為他是皇帝。朝廷才是最重要的。他不會為了一人一事而去做傷害朝廷根本的事。這件事。你一定要明白。而你的父兄。即便返還朝廷依舊為官。但強敵環伺。不啻於再入虎口。若再有變故。他們還經得起幾次。”

“經得起幾次。”我仿佛是自問。“回到朝廷。爹爹就又要去和人明爭暗鬥。爹爹已經老了。沒那份心力了。”我無聲無息地苦笑出來。無力道:“清。若是我父兄可以有個清白。那麼他們就要重回官場去無休無止地和人爭鬥;若是不還他們清白。就是我這個做女兒的不孝。讓他們父子遠隔南北。與我天倫難聚。清。我該怎麼做才是對的。”

他懂得地搖了搖頭。“隻怕你稍有舉動。你父兄的冤屈還未洗刷。你、朧月、你的父兄家人。都已經身遭不測了。”

我隻覺左右為難、悲苦無儘。一時間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小姐”。浣碧忽然叫了我一聲。望著遠處出神道:“清河王爺思慮周詳。什麼都想到了。咱們確實是不該輕舉妄動這一步的。隻是……”她的目光忽然一跳。像被什麼東西點燃了一般。冒出熾熱的火焰來。“王爺還有最要緊的一件事沒說。”

她驟然把目光逼視向玄清。淡淡道:“王爺。難道你勸小不要輕舉妄動。卻是一點私心也沒有的麼。”

玄清聽她這樣說。緩緩低下頭去。道:“浣碧……”

浣碧一襲綠衣。係淺青色的絲絛。迎風翩然如蝶。她的身姿掩映在萋萋芳草之中。似乎要和這周遭的綠意融在了一起。唯獨一張清秀臉龐雪雪白無半分血色。一對瞳孔似望不到底的兩潭死水。“浣碧雖然是奴婢。可是這件事上十分明白。王爺這樣苦勸小姐。也是怕若甄門脫罪。小姐也會重回後宮。重回您的皇兄身邊。那麼你和小姐。就真真是被斬斷情緣了。是麼。”

我微微苦笑。語氣沉沉如秋雨暮靄。“浣碧。大周開國多年。你可有聽說過出宮修行的妃嬪還能再度重回宮廷的麼。你以為人人都是武則天呢。還是個個皇帝都如李治一般長情。何況皇帝逐我出宮。也並非是被我父兄連累。而是不忿我冒犯先帝後又性非和順吧。這也是皇後為什麼不再追害我的緣故了。”

浣碧幽幽道:“話雖如此。但小姐終究是朧月帝姬的生母。若甄門沉冤得雪。皇上或許念及舊情。也會想起小姐。到時即便禮製相關不能接小姐回宮。也會常常來看望小姐吧。那時這般光景。王爺和小姐還能這樣來往自如麼。”

“浣碧……”我心中一驚。不自覺地去看玄清。

他這樣想或許是自私的。然而他這樣的自私。也算的有錯麼。

或者到了那一日。我會不會也這樣自私呢。

玄清垂首片刻。忽然揚起那雙清亮的眸子。微微笑道:“浣碧。你竟這樣聰明。”

浣碧呆了一呆。方才覺醒過來。嘴角浮起一縷牽強的笑意。欠身道:“王爺這樣說。是誇讚奴婢呢還是譏諷奴婢。”

他緩緩搖頭。輕聲道:“浣碧。你的確知曉我的私心。可是若沒有前頭種種緣由。或許你真可以認定我是一個自私的男人。可是……”他淡淡微笑。如拂過這鬱鬱長草之上的輕風。道:“那麼換作是你。你願不願意你的父兄回到宮廷爭鬥中去。連下半世的平安都難保;你願不願意你的長姊回到一個不珍惜她、不疼愛她、不信任她的男人身邊去。再和無數女人爭鬥不已……”

浣碧臉色陰晴不定。仿佛是夏日陣雨後的天氣。依舊變幻莫定。片刻。抬頭道:“王爺……”

玄清攔下她的話。繼續道:“既然你與他們骨肉同胞、血脈相連。那麼。你告訴我。你願意你的親人去過那樣的日子麼。好比你長姊。若在宮中勝利。那麼就意味著她一輩子都要和不同的女人爭鬥殘殺;若她輸了。可能連葬身之地也沒有。你是她的妹妹。你告訴我。你願意她去過這樣的日子嗎。”

浣碧驚慌不已。連連搖頭。

玄清歎了一口氣。道:“她在宮裡過什麼樣的日子。你陪在身邊自然是最清楚不過的了。你還要她再去受一回苦麼。既然你不願意。那麼我把她視為畢生珍愛。我自然是更不願意的了。你明白麼。”說著。牢牢握住我的手。

浣碧大為震動。不由張口結舌愣在了那裡。我心下亦是感動不已。緩緩落下淚來。反手也握住他的手。低頭道:“可是他們是我的親生父兄。我不能眼睜睜瞧著他們分割兩地。天倫不得相聚。”

他低聲道:“你彆忘了。我雖然是個閒散宗室。卻也是個王爺。當今皇帝的手足。你父兄分居川北嶺南。相距千裡之遙。若有可能。我會想儘一切辦法把他們調往一處。隻是委屈你些。不能時時得見父兄了。”

我低頭拭淚道:“若能讓爹爹老懷有慰。即便我活著時不能再見到他們。又有什麼要緊。”

浣碧定定看著玄清。道:“王爺可以做到嗎。”

玄清神色認真而堅定。看著我道:“我答允嬛兒的。一定會做到。”

浣碧手指繞著衣上絲絛。沉吟片刻。道:“王爺對長姊的心意浣碧看在眼裡自然明白。王爺既然這樣說。那麼浣碧就代父兄和長姊謝過王爺了。”說罷斂衽為禮。一鞠到底。

再抬起頭時。浣碧眼中已瑩然有光。輕聲道:“方才浣碧言語冒失。冒犯王爺了。”

他寬容道:“沒有什麼。你也不過是說出我的難言之事罷了。”說著扶我起來。喚了車夫回來。柔聲對我道:“天色向晚。我們還是先回去要緊。”

時值九月。道路兩旁稼禾成熟。儘是薺麥沉墜。偶爾風過。麥浪起伏如黃海生波。洶湧疊嶂如潮起潮落。亦仿佛我心頭無儘的心事與哀愁欣慰。我為免玄清擔心。雖然麵上不再露憂愁之色。然而馬車稍稍一顛簸。無限心事又翻湧了起來。

(1)、(2)、出自唐代白居易的《琵琶行》。這幾句是寫琵琶女年少風光時的歌妓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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