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 天氣漸熱。
此時還沒到一年最熱的時候,各家各府主母精打細算, 任由家中閨女撒嬌任性百般懇求, 都捏死了手掌,不漏半塊藏冰。
湖邊水邊, 變成了公子小姐最喜歡的去處之一。
雙月湖位於京城城郊, 湖麵廣闊,遊船眾多, 一年四季遊人不斷。
今日,來的公子小姐特彆多。
岸邊最大的遊船上人來人往,華衣貴服。
“三皇子不愧是皇上最寵愛的皇子,這身氣度非常人能比。”
“你怕是不知道,前日太子殿前受罰,鞭笞三十, 這……”說話的人指了指天上,搖了搖頭, 意味深厚。
周圍的人倒吸一口氣:“此事真假?”
“我還能騙你們不成?不信的話,看看今日品詩會太子會不會出現。不過,這話我也就告訴了你們, 你們萬不可外傳。”
“張兄放心,事關重大, 我等定守口如瓶!”
然而, 一個能說出來的秘密, 那就不再是秘密。
一傳十, 十傳百,不過片刻,這艘遊船上所有人都知道了。
隔著薄薄擋板,三皇子嘴角勾起一抹勢在必得,大勢所趨,連上天都偏向自己,將天命之女送到我手,帝位,非我其誰?
“殿下,柳小姐到了。”
“如煙來了?走,隨本殿去迎接。”三皇子心情大好,手中折扇悠然愉悅。
柳如煙這輩子第一次見到這樣盛大場合,還是她主持的。
當然,有前兩輩子記憶,小小的品詩會,如今的她根本看不上眼。
她會主動舉辦,會屈尊降貴,就是為了站在她身邊的這個女人——柳惜。
柳惜本不願出門,可昨日晚飯,李姨娘在飯桌上談論此事,將她單獨拎出來。
吏部尚書一貫偏心,訓斥了柳惜一頓,勒令柳惜必須參加,且不能墜了吏部尚書府的名頭。
嗬嗬,參加?拿什麼參加?
夏日已到,彆人家的小姐早早做好了夏衫,自己的卻了無音訊,派人催了三兩次,次次空手而歸。
她一個閨閣女子,無父母同意,連吏部尚書府的大門都出不了。
即便她想自己做上兩件,上任吏部尚書夫人的李姨娘,根本不給她布料!
這些宅院麻煩,柳惜不是不委屈,也不是不想與父親說道,然而,且不說她連告狀的機會都沒有,就是她說了,最後挨罵的人是誰還不一定。
柳惜默默忍下。
母親去世一年,她足不出戶一年,她被迫閉門謝客一年,連最親的外祖家,都被李姨娘以此為借口擋了回去。
如今解禁,她就盼著外祖家能為她稍稍出頭,運作一番,將自己早些嫁到太子府裡。
柳惜穿的是去年夏衫。
好在,這一年她為守孝,吃的清苦,身量倒是沒抽長多少,衣服勉強合身。
原本以李姨娘的精明,覺不敢如此明顯虧待柳惜。
可誰讓她女兒搭上了三皇子,憑著三皇子寵愛柳如煙的架勢,她還需要看一後院小姐的臉色?
京城風向向來多變。
衣裳首飾三月一換,夫人小姐對其極為敏感。
柳惜身上一看就是去年的舊款,還有些偏小了,這落魄的模樣,讓曾經嫉妒柳惜的小姐們嗤笑不已。
“柳大小姐,你這衣服好生眼熟,我想想,哎呀!去年賞花宴時,你不就穿得這一身嘛!”
“這你就錯了,當時她頭上還有一支明月樓的翠玉簪,現在……嗬嗬。”
“是啊,柳大小姐,你這銀簪也太寒顫了一點,乍一看,還以為是哪家丫鬟過來了呢。”
柳惜衣袖下的雙手緊握,指甲刺痛掌心。
翠玉簪?母親死後,那些玉簪首飾,早就成了柳如煙的囊中之物。
“你做姐姐的,禮讓妹妹的道理都不懂嗎?你的教養呢!”
父親親自開口,她如何不給?
柳惜從來沒有這麼強烈地,想要脫離吏部尚書府。
那裡是她父親的家,是李姨娘的家,是柳如煙的家,卻根本不是她柳惜的家!
柳惜沉默低頭,跟在柳如煙身後,仿佛完全沒有聽到那些刺耳嘲諷。
“嗬,還清高?我看你能清高到哪裡去。你的太子夫君,怕是沒空來救你了!”
這世上,總有一些出門不帶大腦,日常給人當利劍的存在。
這個七王爺家的郡主,就是這樣的人。
她出身皇族,身份高貴,走在人群裡,向來受人追捧。
她看柳惜不爽很久了,未來太子妃,閨閣女子表率,知書達禮,有顏有才,被她母妃整日裡拿來與自己做對比,簡直恨煞她也。
身邊人隨便挑撥兩句,她能立馬對上柳惜。
郡主討厭柳惜,還有一個最重要的理由,太子殿下溫文爾雅,大家都喜歡,可偏偏太子對柳惜照顧有加,每每遇到柳惜被欺負,總會站出來明戀暗裡維護。
明明大家都在努力討好太子,為什麼柳惜什麼都不做,就能得到太子的喜愛?
柳惜,真是太討厭了!
不過,如今太子越來越不出色,誰不知道太子已經被三皇子比過去了,說不定皇上轉眼就會廢太子。
對於這些公子小姐來說,該討好誰,該遠離誰,似乎已經刻到了骨子裡。
現在他們討好的對象就是三皇子。
而作為曾經討好過太子的黑曆史,自然是越踐踏抹黑,越能對三皇子表忠心。
郡主毫不猶豫地放棄了太子,轉投三皇子的粉絲大軍。
柳惜沉默不語,腦子裡卻飛速想著郡主的話。
她幾乎與外界斷絕一年消息,乍然聽到有關太子的言論,心裡大駭。
太子出事了!
難怪父親越來越偏心柳如煙,對自己絲毫照拂都不再。
這個結論,在見到三皇子的時候,徹底明確。
三皇子竟親自出來相迎柳如煙。
柳惜隻覺得一陣昏眩,這一年,到底發生了什麼?柳如煙和三皇子到底什麼關係?太子現在又如何了?
柳如煙和三皇子狠狠秀了一波恩愛,看著周圍豔羨的目光,高昂起頭顱,一副皇子妃風範。
“太子殿下到——”
守在船頭的小太監驚恐地看著從馬車上下來的人,連忙跪趴在地:“太子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免禮。”
陸墨一身淺黃衣衫,袖口用暗線繡著五爪金龍,長發用漢白玉玉冠束起,鬢邊垂下兩絲墨發,右手一把沉香木折扇,散發著淺淡清香,明眸星目,負手而立,好一個如玉公子。
可,他們欣賞不起來!
太子不是被鞭笞重傷了嗎?現在就好了?
看那行動自如的模樣,根本沒事人一樣,難道傳言有假?
不不不,剛才可是有人問過三皇子,三皇子親口承認了的。
在場的誰都知道,太子和三皇子,那就是水火不容。
現在三皇子支持舉辦的品詩會,太子前來,這簡直就是京城最大的車禍現場!
此刻,在場的人還不知道,這隻是一個開始。
三皇子更驚詫。
他是親眼看著太子受罰的,那三十鞭,鞭鞭帶血,他敢保證,太子後背絕對血肉模糊,即便有藥,都要躺個十天半月,何況還是沒有藥的情況下?
摸不清來路,三皇子謹慎地裝模作樣。
“太子皇兄怎麼有興趣過來參加我們這些小打小鬨?”
就這一句話,將在場的公子小姐怨氣拉足。
小打小鬨?他們這麼高端大氣的品詩會,太子就這麼看不上眼?
難怪會屢次被皇上訓斥,活該!
陸墨微笑,如沐春風:“本宮來是聽說這裡聚集京城才子才女,沒想到在三皇弟眼裡,這品詩會是小打小鬨?”
三皇子臉色微僵,太子什麼時候這麼伶牙俐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