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很快被帶去見常歲寧,路上,阿澈看著他懷中抱著的東西,不由問:“這是何物,可需我幫忙嗎?”
那是一隻青花小缸,但上方卻用藍花布蒙著,倒不知有什麼玄機。
男人寶貝地抱緊那隻小缸,連聲道:“不必不必!”
繼而笑道:“此物我還須親自獻給女郎!”
卻聽阿澈鐵麵無私地道:“既是要呈到女郎麵前的,那便必須查驗一番才行。”
他近日剛學到“圖窮匕見”的典故來著。
男人聞言看了眼左右前後,這才勉強掀開那藍布一角,讓阿澈來看。
阿澈將頭伸過去定睛瞧了瞧,神情幾分莫名,沒瞧出什麼異樣來。
收回視線時,卻被男人身側跟著的一名十來歲的男童吸引了注意。
男童穿得稍有些寒酸,衣袖褲腳都短了半截,但這些不是重點,重點是……看起來怎有點眼熟?
原本好奇悄悄打量四下的男孩察覺到阿澈的視線,飛快地低下頭去。
男人很快來到了常歲寧的書房外,他低聲交待男童先在門外等著,自己抱著那隻缸,獨自跟著阿澈進了書房。
書房分內外兩室,此刻常歲寧正在內室中處理公務,男人在進內室之前,終於舍得將沉甸甸的小缸交給了阿澈,以便接下來可以更好地發揮自己的出場動作——
剛走進去,他即喜不自勝地撲跪了下去,整個人像一隻大貓般趴拱在地:“三貓見過女郎!”
“快起來。”常歲寧將筆擱下,笑道:“終於等到你來江都了,起來說話。”
“是,多謝女郎!”
一旁正與常歲寧一同理事的駱觀臨看著那舉止浮誇,一臉胡茬,形容儀態全部稱不上講究,通身一股市井氣息的男子。
“錢先生,這便是前日我與你提起的能人奇人沈三貓了。”常歲寧從中介紹道:“三貓,這位是錢甚,錢先生。”
甚】字是駱母取的,錢甚錢多錢財滾滾,哪個主公聽了不歡喜?她若是做主公的,沒事兒都要多喊兩聲,聽著就吉利!
“原是錢先生。”剛起身的沈三貓連忙向駱觀臨施禮:“小人久仰錢先生大名了!”
駱觀臨:“……是嗎。”
巧了,他本人和這個充滿了媚上氣息的“大名”都還不熟。
“正是!”沈三貓抬起頭來看去:“久聞不如一見,今日得見先生……”
見得那半張麵具,沈三貓嘴裡下意識地一頓,而後,為彌補這短暫的停頓有可能帶來的失禮之感,立時滿眼驚喜地道:“先生這張麵具下,必是天生奇相啊!”
駱觀臨:“……”
又巧了,麵具下什麼奇相都沒有。
沈三貓自顧說起那些天生奇相而有大作為的先賢們,末了麵向常歲寧,拿恭賀的語氣總結道:“能得如此奇人相助,亦可見女郎不凡之處!”
一場成熟的捧場,絕對不能冷落了主公,喧賓奪主,人生大忌。
聽得僅憑一張區區麵具,對方竟就能憑空捏出這麼多花兒來,給他一朵,轉頭又給常歲寧獻上一大捧……駱觀臨嘴角微抽,他亦是擅口舌者,隻是這段時日因諸多緣故而習慣了沉默。
哦,是了,常歲寧前日與他談及此人時,便曾說過,三百六十行,沈三貓此人至少摸索過三百五十九……算命攤子也是搭過的,掐指一捏張口就來的本領自然不在話下。
常歲寧還與他重點誇讚了此人的三大美德。
第一,擅研之美——此人可使鴨蛋變方,在西市的暗市裡重金方能買到的迷藥毒藥之流,他買了第一遭,絕不會做回頭客,貧困使他不惜一切破解出對方的配方,以此來降低開銷。
第二,富家之美——自從將此人放到田莊之上,從此莊上無閒人,原本空空如也的雞籠之中座無虛席,下蛋不絕;山林間碩果累累,田上產量翻倍。
第三,也是常歲寧口中最重要的一條美德,勤儉之美,她向駱觀臨舉例,其人就算被農戶砸糞,約戰砸回去時,也會提早勘探作戰地點,確保不會有一顆糞落入旁人田中。
駱觀臨聽完,不得不承認此人的確是個不多見的“奇人”。
但他又不得不直言,此類人小聰明太多,路子太雜,所學大多不正,精明算計過猶不及,往往不值得被重用。
常歲寧卻道:其人路子雜,此前卻隻是為想方設法還債求生而已,不曾有大惡之舉。至於其所擅正或不正,端看怎麼用了,先生放心,我會用心甄彆善用的。】
末了又道:且他有一點很好,那便是他很知恩,待我很敬重。】
有那麼一瞬,駱觀臨隱約覺得有被陰陽到,因此不再多言。
而今日見到這沈三貓,觀對方神情舉止,及一身雜之又雜的市井氣,駱觀臨便有種果然不出所料之感,此人與他腦子裡預想勾畫出來的一模一樣。
沈三貓佯裝察覺不到那位錢先生的冷淡輕視,他亦並不在意,他出身寒卑,做慣了下九流的勾當,又兼坑蒙拐騙,曆來都是人人喊打嗤之以鼻,更況這位先生顯然是個正經的讀書人——
這世上真正能看得起他沈三貓的,將他那些上不得台麵的手段引為至寶的,女郎且是頭一個。
但一個就夠了。
隻要女郎看得上他,他的前途便一片光明。
沈三貓臉上笑意不減,親手將那隻小缸獻到常歲寧跟前:“說到不凡二字,女郎且看這個……”
他說著,將那麵藍花布揭去。
缸中栽種著一株蓮花,缸邊固定著木框,用以支撐花布不傷花身,此刻蓮花盛放,滿室清香。
駱觀臨大致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視線,下一刻,卻聽常歲寧頗驚喜的聲音響起——
“並蒂蓮?”
沈三貓:“正是!”
“如何栽出來的?”常歲寧新奇地問,這個她當真想不到。
沈三貓也想不到。
主要想不到女郎如此信任他的能耐……
他輕咳一聲,道:“女郎,這並非小人栽種出來的,而是天然長成……是小人在來江都的路上偶然發現的,於是便移栽入缸,特意帶來獻給女郎。”
常歲寧聞言並不失望,反而肯定地點頭:“能移栽入缸成活,一路帶來江都,且還開得這樣好,也是少見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