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年特殊時期裡, 長得漂亮又愛打扮的女孩子, 很容易被人拉去遊街。這個遊街就不是像狀元遊街那麼威風了, 人們會把兩隻破鞋串在一起, 掛到她們胸前, 讓她們被所有人斥罵是“破鞋”。
那時期,女性打扮就等於是不檢點、不要臉。
但十年特殊時期結束後, 國外的一些流行打扮,如喇叭褲等開始進入我國。女性的愛美意識重又蘇醒, 除了暗沉的顏色, 她們也開始穿起紅衣紅裙來。而政策的日漸放寬,也令一些國際時尚品牌瞄準了我國。1978年,第一個進入我國的頂尖國際時尚品牌, 名叫範思哲。
也是從78年開始,人們進城的時候, 偶爾能看到一些抹了口紅的女孩子了。
簡春莉給自己編了發, 走出門去時, 站崗的民兵剛把目光移往她身上, 就驚豔得呆怔了。
這簡家的基因可真是夠好的。簡幺妹品行不行,但模樣長得實在是周正。看起來比好多城裡姑娘還漂亮……
而簡春莉卻是被他們手裡的槍給嚇了一跳:“這……你們這是……”
她的目光驚恐地落在槍杆子上, 而被她驚豔了的民兵們語氣也不由柔和起來:“是這樣的,昨晚簡家老屋那邊不是在辦小老師的接風宴嗎?張嬸作為小老師的親媽肯定得去參加嘛。可是她在路上不小心把自己的兩隻腳都給崴到了, 剛好被咱們牛書記碰到。她傷成這樣也沒法兒去坐席啊, 牛書記就叫人把她送回來了。”
另一個民兵補充道:“小老師畢竟給咱們公社做了這麼多貢獻, 她的親媽傷了, 咱們怎麼能不來伺候伺候呢?牛書記心眼挺好的,問我們兩個願不願意到你家來站崗。我們肯定願意啊!”說罷,問簡春莉,“簡幺妹,你現在是要出門啊?是不是要買東西啊?我陪你去,你儘管使喚我幫你拎東西!”
簡春莉一陣錯愕,忽然就低聲笑了起來,笑聲裡滿是哀傷。
她沒跟民兵搭話,這兩個人話說得那麼好聽,卻擺明了就是來監視她和她媽,不準她們去找大姐麻煩的。
和他們有什麼好客氣的?
她轉身直接關了大門,卻是越笑越開心,越笑就越覺得這件事值得跟她媽分享一下。
於是,她邁著輕快的步子去了她媽那間屋子。
屋裡光線黯淡,簡媽渾身臟兮兮的躺在床上,一夜未眠,又未進水米令她看起來特彆憔悴。
這一刻的她反而看上去特彆安靜。
但安靜不到一秒,看到簡春莉來了,她就開始□□起來——她永遠是這樣,永遠愛無時無刻告訴你“都是因為你,我才會這麼慘”的。簡春莉默默地想著,分享“喜悅”的興致更濃厚了。
她說:“媽,你知道嗎?咱家院門口站了兩個抱著步/槍的民兵。他們說,是牛書記叫他們過來服侍你的。”
簡媽受寵若驚:“人呢?怎麼不見人?快叫他們進來給我做飯呐!”
簡春莉又是一陣錯愕:“你叫他們給你做飯?”
簡媽冷笑一聲:“不叫他們做,難道還叫你這個不孝女做?你巴不得把我餓死,就好一輩子占著我的運氣不還吧?”
簡春莉又笑了,笑出眼淚來:“竟然有這麼蠢的人!”
簡媽怒了:“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簡春莉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突然上前把被褥掀開,也不嫌臟,強行把簡媽從床上扶起來,又架到院子裡。
簡媽驚恐不已,一路都在罵:“你乾什麼?你想乾什麼?!你瘋了嗎?!”
但簡春莉甫將她扶到院子裡,就直接把她扔到地上,動作利索地打開院門,對門口站崗的民兵說:“你們不是過來服侍我媽的嗎?她剛剛發話了,叫你們給她做飯。她腳崴了,做不了飯。”
這話說得一點都不客氣,剛剛才對她升起好感的兩個民兵頓時皺了眉頭。
其中一個話說得委婉:“簡幺妹,你又不是不知道,在農村,大老爺們兒是不去灶房的。灶房的活兒,那都是婆娘在做,我倒是想伺候,可那些活我不會啊。”
另一個沒那麼會說話,直白地問道:“你是她女兒,你咋不做?”
簡春莉突然就把院門給摔過去,再把門閂給閂上。
她這舉動惹惱了兩名民兵,兩個人忍不住同時“呸”了一聲,就開始湊攏在一堆,講起難聽話來了。
而簡春莉乾嘛要這麼做呢?她隻是在斷掉簡媽向民兵們求助的路。隻有先把人激怒了,人家才不容易上她媽的當。
她閂上門閂,快步走到簡媽跟前蹲下,笑著問她:“你看到了嗎?說服侍你,隻不過是人家把話說好聽了一點而已。他們就是來監視你的。”
她的眼神帶著毒,帶著發泄般的暢快淋漓:“他們為什麼監視你呢?當然是怕你去找大姐麻煩。這個公社是托她的福,現在的發展勢頭才這麼好。你去問問,哪一家人沒受過大姐的恩惠的?現在她讀了大學,好不容易才回家一趟,你要是去找她麻煩,人家不高興了,以後直接把爺爺奶奶他們接到京市去,天高地遠的,公社裡麵誰還能沾得到她半分的光?”
她笑著,笑容裡滿是陰狠:“你以為你是她的親媽,就可以隨意改寫她的命運。現在你知道了?憑著她的名氣,你彆說作妖沒法兒作到她麵前去,你連靠近她都靠近不了!你給我的那一半的運氣,這輩子都彆想拿回來了。”
她的笑聲越來越高亢,裡麵的奚落、蔑視與憎惡毫不掩示地表露著。
她說:“你不僅改寫不了她的命運,你連我的命運都改寫不了了。你開不開心呐?”她湊到她媽臉龐,帶著惡意仔細搜索著她媽臉上細微的表情,“你不開心?”她又笑了起來,“可我很開心!開心到全身每一個細胞都在尖叫!我不用死了!你整不死我了!”
說罷,也不管她媽仍坐在地上,拂袖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卻在房門關上的那一刹,眼淚瘋湧而出!
姐……姐……好羨慕你,你有那麼多那麼多的人對你好……可我身邊卻一個真心待我的人都沒有……
姐……我以前為什麼那麼傻?隻要呆在你身邊,運氣就會變好的,為什麼要把你氣走?!現在,我卻隻能跟一個時時刻刻都想要我命的瘋婆子一起生活……
院子裡的簡媽因為絕望,撕心裂肺地痛哭起來!有兩個帶槍的民兵監視她,她還有什麼可能跑到懿丫頭麵前去?!
還有什麼可能?!
她那震天價的哭聲傳到站崗的民兵耳中,那兩人還以為她是在抗議他們倆,故意哭得這麼陣仗,頓時交換了一個嫌惡的眼神,這種女人怎麼會是那麼親切可親的小老師的親生母親呢?
而院子裡的簡媽哭了一陣後,突然發狠地衝簡春莉那間屋子大罵:“你彆得意得太早!彆得意!我告訴你,就算我見不到懿丫頭,我還有個兒子!我可沒有任何對不起輝子的地方!他現在放了暑假,遲早會來見我這個媽的!到時候,我一定會叫他把懿丫頭帶過來見我的!”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她這句話剛好被牆外的簡曉輝聽到。
他整個人僵住了。
站崗的民兵發現了簡曉輝,不由走過來問了一句:“輝子,你怎麼來這裡了?我跟你說,你可彆給小老師找麻煩啊。你現在能讀清大,你自己也知道是因為誰。”
簡曉輝勉強擠出笑容來,什麼也沒說,轉身走了。
他怎麼會在這個時候過來呢?主要還是因為牛書記。
牛書記自覺替簡悅懿辦了件大事,幫她踢開了不小的麻煩,但又不好意思明著跟她邀功。他琢磨著,簡氏兩兄妹感情一向很好,乾脆去找了簡曉輝,把事情告訴了他。
可就像簡媽所說的那樣,簡媽對兩個女兒其實都多有虧欠,但唯一沒虧欠過的就是她的寶貝兒子。
鄉下地方多半重男輕女,而簡春麗黴運纏身,父母親都覺得她隨時可能死掉。畢竟是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即然隨時都有可能失去,自然也就多疼一些了。
但再怎麼疼,也不可能像疼兒子那麼疼。
所以簡曉輝自從跟簡悅懿關係好起來之後,他也就陷入了兩難之地。
這次放暑假回家,簡曉輝一直在琢磨著怎麼跟簡悅懿開口,說他想去看望親媽。事實上,他在京市時就已經攢錢買了部半導體收音機,打算送給他媽。
可他自己也知道,他媽那個人慣是會惹事。他要真是見了她,會不會給大妹惹麻煩呢?
誰料牛書記不聲不響地,就把問題解決了!
簡曉輝高興得緊,馬上就去找了簡悅懿:“大妹,我……我能不能去看看咱媽?”他問得小心翼翼,“牛書記剛剛告訴我,他昨晚來參加你的接風宴的路上,碰到咱媽了。她兩隻腳都崴了,我心裡放心不下,想去看看。”
說著,補充道:“你放心,咱媽現在不同以前了,大家都敬著她是你親媽,對她特彆客氣。連牛書記昨晚看到她腳崴了,都特意讓人把她送回去了,今早還安排了兩名民兵去照顧她。她現在過得好了,肯定沒心思再來為難你了。”
畢竟是親媽,簡曉輝說話說得特彆委婉。
以簡悅懿的聰慧,自然聽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她大方得緊:“媽對我雖然不太好,對你卻是不錯的。既然她腳崴了,你就趕緊去看看吧。”
簡曉輝沒料到大妹這麼簡單就答應了,頓時感動不已:“你放心,我就隻是去看看,絕對不會把麻煩給大妹你招惹回來的!”
要是簡媽一開始就好好的,不作妖,那麼即使她把簡悅懿得罪死了,她還有幺妹和兒子照顧她。簡曉輝看到她性子變好,也肯定會想辦法替她在簡悅懿還有全家人那邊說好話。
可惜,簡曉輝才走近自家院子,就聽到簡媽歇斯底裡地咆哮。聲音裡滿滿的怨恨和惡意幾乎有如實質般地撲麵而來!
簡曉輝背脊頓時就發涼了,他媽受了這麼大的挫折,連老爸都不要她了,她性子竟然半分沒改!不,是更嚴重了!
寒意和心驚迫使他立馬轉身離開。他不能去見她,起碼現在不行。他妹正是要籌備出國的時候,現在可萬萬不能鬨出任何醜聞來!
當他走遠了,他忍不住又回過頭望向自己從小長大的那所小院,眼裡滿是眷戀。接著,狠了狠心,繼續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