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二月初四到二月初八,三司共傳喚了馮阮三次,事情都問的差不多了。
一是功名,二是血脈。
功名的事情不存在作假,但馮阮跟珍寶閣閣主馮寧是親姐妹的事情卻是千真萬確。
最近幾日朝上針對這事一直在爭吵,那便是馮阮不能擔任右相一職。
就算功名是真的,但這並不能說明馮阮沒有受賄跟以權謀私。說到底,還是馮阮站的太高了,死罪能免但活罪難逃。
在這種新皇掌權的時候,除掉馮阮這種影響新皇的大樹,是最好的選擇。
鯨落萬物生。
春闈即將開始,一些人是該給新臣挪位置了,讓新臣在廣闊的朝堂上肆意生長,而不是活在大樹的陰影下畏手畏腳。
群臣思量之後,給出最好的選擇——
將馮阮流放,然後暗殺。
她死了,才徹底對朝政沒有影響跟乾涉,否則總會有人試圖攀附馮阮,這股朝臣勢力始終存在。
這就是權臣的宿命,不得善終。
在這種生死話題下,關於馮阮的一件小事就顯得無關緊要。
熟悉的偏門門口,蹲著一灰一白兩朵蘑菇。
艾草在門外,梁夏在門內,沒過多久,梁夏身邊又蹲了個沈君牧,沈君牧身後墜著報春跟李錢。
“你那‘不是外人’又來了?”艾草聽見了聲音。
梁夏將手裡的瓜子分給沈君牧,笑著應,“嗯。”
沈君牧看梁夏,梁夏道:“在說馮阮的事情。”
是她讓人去喊的沈君牧。
“馮相那外室不見了,從上個月的月底就不見了,”艾草說,“我去她新租的庭院裡看過,什麼東西都沒有,像是沒人居住。”
不管是可郎君還是珂公子,全不見了。
“馮府最近從暗門進出的小侍叫紅掌,之前便一直跟在可郎君身邊,但那時他叫綠蘿。”
沈君牧聽到這裡,忍不住開口,“紅掌跟綠蘿是一個人?”
梁夏眉眼彎彎看他,獎勵似的,分他幾顆瓜子,“好聰明,其實我也是這般想的。”
她甚至覺得馮相這幾個外室連著她夫郎,實際上都是一個人。
之前艾草便說過馮阮的人一直在找周小神醫,說不定是馮阮夫郎生了什麼病呢。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梁夏對於此話感觸最深。
沈君牧輕抿薄唇,被誇了後眼睛亮晶晶的,雙手捧過瓜子,然後轉身分給報春。
報春沉默,報春有些恨鐵不成鋼。
就幾個瓜子而已!
能值幾個錢!
您瞧瞧您那好像沒吃過瓜子的小模樣!
報春氣鼓鼓地伸手把瓜子全抓走。
……沈君牧愣住,沈君牧低頭看空空的手心,沈君牧抿唇抬頭看報春。
他也不知道生氣,臉上隻有詫異,寫著“我好心分你吃,你怎麼能都拿走了啊”,透著股無意識的茫然委屈。
報春,“……”
報春心一軟,又給他放回去,隻吃了一顆,用力嚼著。
被吃的死死的。
他被小公子吃的死死的!小公子被小皇上吃的死死的!
“對了,還有一件事情,”艾草聲音都歡喜一些,“陳妤果好像惹上‘麻煩’了。”
“哦?”梁夏瞬間來了興趣,瓜子磕的啪啪響,“快展開詳細說說。”
她有的是時間。
今日二月初八,參加春闈的考生今天就可以進貢院熟悉考場了,陳妤鬆跟陳妤果就打算今天先去,這樣明天不必早起。
誰知兩人才走到大門口,就瞧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周魚魚雙手捧腮,坐在陳府門口台階上,一臉等人的模樣。
瞧見身後大門打開,他眼睛瞬間一亮,尤其是看見陳妤果後,更是噔噔瞪邁上台階站在她身邊。
“你不是走了嗎?”陳妤果納悶,她還以為她的銀子飛了呢。
聽說周小神醫出現在京城,第二天梅府門口天沒亮就圍滿了人,言佩兒本來都坐起來準備上朝了,一聽人說門外水泄不通,立馬躺平準備今天翹班再睡一會兒。
她是病號!
梅盛也表示,可以休息三天再上朝。
隨後是言五出府告知眾人,道:小神醫天沒亮就離開了,去處無人可知。
大家都以為他已經離開京城了,誰知道幾天後,他突然在黃昏時分,出現在陳府門口。
周魚魚從自己腰上的挎包裡往外掏硫磺粉包。
他要看仙女棒!
他要看彩色的仙女棒!
周魚魚獻寶一般,捧著硫磺粉包給陳妤果看。
“你哪來的這些好東西。”陳妤果立馬顧不上竹簍了,湊頭去看。
陳樂時正巧從裡頭出來,見陳妤果跟個小少年頭對頭,瞬間愣住了。
她一直以為果子還是個沒成熟的孩子,一天天就知道搗鼓些炮彈什麼的,誰成想都有相好的了,光天化日就抱頭啃……哦對不起,她看錯了,原來是錯位。
“都春闈了,你能不能收點心!”陳樂時本來還挺心虛,結果看見那包硫磺粉,氣的差點跺腳。
陳妤鬆看熱鬨不嫌事情大,“什麼點心,娘您還給我倆準備了點心?”
“你少給我添亂。”陳樂時瞪陳妤鬆。
因為周魚魚的關係,鬆果兩人原本初八進考場的計劃推遲到了初九清晨。
趁周魚魚沒注意,陳妤果給艾草遞消息,“跟大夏說,有好‘貨’。”
搞得像是人販子似的,還有暗語。
沈君牧問,“什麼是好貨?”
梁夏解釋,“就是周小神醫。”
不愧是她姐妹,時刻想著給她搞點有用的人,大梁有果子,是大梁的福氣啊。
現在周魚魚就跟著陳妤果,暫時沒有離開的意思。
“陳妤果把人留在了陳府,讓我來給你遞個消息,說她明天進考場後,你自己去提‘貨’。”艾草忽然瞥見遠處起了濃煙,瞬間站起來。
她分清方向,扭頭跟梁夏說,“大夏,馮府走水了。”
天色漸晚,暮色四合,滾滾濃煙從馮府往外冒。
“走水了,救火!”
禦林軍就守在馮府四周,見火勢起來的時候立馬大喊救火。
有她們在,火勢不至於往周邊蔓延,但整個馮府卻是從內部往外燃燒起來,濃煙嗆人暗火猩紅,一時間逼得人無法靠近。
馮府著火的時候,一輛馬車正從馮府周邊不遠的地方離開。
駕車的是一對身著黑衣的孿生姐妹,車廂裡坐著馮阮以及靠在她懷裡宛如睡著了一般的王氏。
紅掌抱著馮朱朱坐在兩人對麵,滿臉愧疚自責,“對不起主子,屬下無能,沒能找到小神醫。”
明明人就在京城,為什麼就找不到呢。
他就像湖裡的一尾活魚,隻能看見湖麵有漣漪,卻是撈不到他。
“不怪你,我猜到了。”馮阮將王氏身上的大氅往上拉了拉,動作溫柔地攬著自己的夫郎,眉眼平靜。
如果能找到早就找到了,不至於拖到現在。
對於彆人來說,這是一輩子,可對於她跟王珂來說,這不過是萬千小世界裡的一個罷了,脫離這個世界她們還有彆的旅程,倒是沒那麼多感傷以及離彆愁緒。
王珂已經陷入昏迷,本就不穩的神魂快要離體了,等她們離開京城趕到王家,也許能見王母最後一麵,算是全了王珂的心願。
“我們走後,你跟她倆帶著朱朱去找馮寧,馮寧會好好安頓你們。”
馮阮說,“或是改名換姓過普通人的生活,或是跟著馮寧做事,都由你們自己決定。”
“我們想跟著主子跟主君,我們哪裡都不想去。”紅掌眼眶瞬間就紅了。
他也就是個十幾歲的少年,幾歲的時候跟兩個姐姐被馮阮撿到,隨後一直跟在她跟主君身邊生活長大,在她們眼裡,馮阮不是什麼右相不是什麼大人,僅僅是她們如母如姐的親人。
紅掌眼淚掉在馮朱朱身上,馮朱朱哼哼哧哧拱動,要往王氏身邊去。
紅掌抱住了馮朱朱,哽咽說,“朱朱乖,主君睡著了,你彆吵醒了他。”
對於他們來說,五感喪失的王氏隻是睡著了而已,總會醒來的。
馮阮歎息,卻沒說什麼。
她經曆過太多離彆的了,以至於已經麻木,心緒很平靜。
像這樣的小世界任務,馮阮做過了無數個,無悲無喜,沒有意外跟波瀾。
不過是下班了而已,中間休息幾日,便能進入下一個世界。
馮阮垂眸看懷裡的人,視線落在他眼尾的淚痣上,要是非說有什麼遺憾吧,她其實挺舍不得王珂的。
王珂的三個人格裡,清冷矜貴的王氏才是她夫郎真正的性格,冷傲嘴硬卻心軟。
執行星際任務時,嘴上說著不管她死活,卻在飛行器爆炸時用毫不猶豫地用身體將她護在懷裡……
王珂受到重擊從此陷入昏迷,馮阮要完成很多任務,才能修複好王珂的精神力,將他喚醒。
“沒事,下班了。”馮阮撫著王珂的手臂。
她已經暢想著,下一個任務儘量挑個現代背景,這樣還能跟王珂一起享受享受生活,摸魚都會快樂很多,不像古代背景,摸魚都沒有條件!
馮阮心態相當樂觀,像她這樣的老社畜,眼裡除了夫郎就是摸魚完成任務,等醫好王珂,她倆就能去各種小世界裡休假玩耍了。
光是想想,人生都有了盼頭。
馬車悠悠往前,眼見著就要離開京城奔向“自由”,結果馬車突然停下。
紅掌單手撩起車簾往外看,臉色瞬間一寒,“主子,前方有人攔車。”
“誰?”馮阮疑惑,跟著往外看。
九號。
梁夏的暗衛。
馮阮眼皮開始抽動,莫名有股不是很好的預感,“……”
上次梁夏守靈時激惱梁佩,她被迫從被窩裡爬起來加班的時候,就是這股生不如死的感覺。
馮阮都納悶了,她都給出了假信號,讓人以為她明天才會跑,怎麼梁夏今天就讓人追過來了?
亦或是說,九號一直跟著她?
可九號這幾日不都跟在季曉兮身邊幫她處理馮家派來的雜碎嗎?
九號拖著把竹掃帚,站在馮阮馬車的必經之處,掃帚往地上一杵,穩穩站住。
九號雙手抱懷,灰沉沉的眸子朝前看,聲音一如既往地嘶啞乾澀,“馮阮,大夏要見你。”
馮阮不是很想見梁夏。
可身後馬車聲逼近,跟九號一前一後將她的馬車夾在中間。
孿生姐妹見識過九號跟梁夏的功夫,低聲跟馮阮說,“主子,我們一人拖住一個,讓紅掌護送您跟主君離開。”
萬萬不可耽誤主君的遺願,這是她們唯一能為主子做的事情了。
馮阮白胖臉盤都皺巴起來,生無可戀,“你覺得梁夏會自己來嗎?”
兩姐妹疑惑,然後就看見李錢——
身後的沈君牧。
兩姐妹,“……”
很好,原本就沒勝算,現在更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