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43(1 / 2)

胤小祕沒指望這一園子盛放的花,就能叫他二哥想通了。

即便是他,太久不開心,也不會因為一個驚喜就能時時開心起來。

人的心結不是一言半句就能化解的。

就像他額娘從前還生過一個弟弟,比他還要小上兩歲,阿瑪高興極了起名胤禐,可是,出生當日就走了。

額娘也為此傷神了許久,身子本來就沒恢複,因而變得更弱了。

後來,佟額娘總放他過去鬨騰,佟額娘自個兒也喜歡提點額娘,今個帶她逛逛禦花園,明個叫她一起玩葉子戲。

慢慢的,額娘也就越來越精神啦。

胤小祕想,這件事對二哥而言也是一樣的。

隻要動彈起來,隨著時間推移,見過許多人,做過許多事,或許碰到一個合適的契機,便能豁然開朗。

他不能叫二哥看得開,但是或許可以催著他動起來。

小團子搖晃著小腦袋,悄悄掐了一朵開得正好的香石竹。原本還想弄一大枝向日葵的,可惜他沒那把子力氣,而且向日葵長熟了還可以嗑瓜子吃呢,他有點舍不得。

將手裡的花遙遙遞向半跪在地上埋首痛哭的允礽,小家夥有些開心起來。

二哥有情緒起伏,總比日日麻木著將心封起來要好上許多吧?

看著狀態都比方才順眼多了。

胤小祕驟然想起與汗阿瑪拿著鋤頭和花種子,在這片田裡忙碌時,阿瑪曾擦著汗直不起腰來,喃喃自語說過一句話——

“朕想要將這些花中寄托送予一人,願他此生無憂,開懷做人。”

小家夥仿佛尋到記憶中珍藏的秘寶,用童稚天然的語氣跟他二哥分享出來。

換來的是允礽終於哭出聲來。

他不再是壓抑著自個默然流淚,連呼吸換氣都是慎之又慎,不願驚動到旁人。

胤小祕便在一旁默默陪著二哥,還回頭叫貼身太監退了下去。

允礽胸中堵著一塊巨石,這裡頭有阿瑪這些年對他無微不至照料的感恩;

也有阿瑪一手處死索額圖,叫他的外家赫舍裡氏,乃至眾多支持的朝臣勢力一夕之間全部垮台的怨懟;

他與汗阿瑪之間,為何竟會走到今日這般田地。

他悔了,可更叫他無力的是,重頭來過一次,他仍舊不知道該如何與汗阿瑪好好維係這段父子關係,不生猜忌。

允礽心中百轉千回,雙手指甲摳進土地裡,攥緊了一捧黃土,仿佛這般便能夠留住汗阿瑪。

皇權天然追求的是服從,是集權收攏,可阿瑪因為太過寵愛他,先是許了太子之位,而後是參政監國。偏他做的還不錯,得到許多朝臣勢力的支持,叫皇權與儲君之權,一步步加速站在了對立麵。

若……他不做這個太子,便不會有這些事了。

允礽的淚都深深沒入這一片花田中。

良久,他以手撐地重新站起來,理了理揉皺的衣襟,用帕子沾了麵上的淚痕,鄭重地雙手接過二十四弟遞給他的小紅花。

風中的香石竹柔弱無依,仿佛隨時都會被吹散。

允礽用手護著,輕聲道:“幺弟今日贈花之言,二哥萬分感激,記在心中了。他日若有什麼難處,二哥如今雖然沒了大用處,也會竭儘全力幫著你。”

胤小祕對這話不讚同了:“二哥可是文武兼備的全才,怎麼會無用,要這麼算,我一日能被老朱,嗷,就是朱軾老大人批評個幾十次,那我豈不是沒臉活啦?”

允礽心情還未平複,隻勉強彎了唇角:“那如何能一樣,二十四弟還小呢,這些文史典籍,隻要想學你便能學會。可是心性難能可貴,卻不好模仿。汗阿瑪這麼多孩子,獨獨最終將你帶在身邊,二哥與你眾位哥哥,學都學不來的。”

胤小祕開心極了:“原來我還有這麼大的優點呢。等回宮,就可以跟四哥和佟額娘他們炫耀啦!”

允礽聞言,隻是摸了摸小幺的頭,眼神再度落向麵前的向日葵花田。

前明的文震亨撰了一本《長物誌》,裡麵頭一次提到了“向日葵”這個名字。說這丈菊向陽,總是隨著陽光而走,是心向光明之花,因而起名“向日葵”。

或許,阿瑪也是期望他能與幺弟多多相處,被感染著變得開懷一些吧?

允礽自顧遐想,小團子卻打起了鬼主意。

他想讓二哥有點事情做,隻好咬咬牙先犧牲自己的玩樂時間了。

“二哥,我如今跟著九哥府上的秦道然老先生學習道與術,秦老說啦,我感興趣的術不能單獨在這世上行走,得有道才行。他先叫我從《墨子》開始讀起,可是我自己隻能看個半懂。”

小團子磨磨蹭蹭挪到允礽身邊,抓著他的衣袖輕輕搖晃,揚起小臉期待問:“我聽說二哥習得百家之長,從前的太子講師都是可厲害的先生。那,那二哥能不能帶帶我呀?”

允礽一怔,沒想到小小的幺弟,竟然對百家之學都有些興趣。

大清國如今仍是理學當道,便是從前他自個的師傅湯斌,也是曾與顧炎武、黃宗羲等鴻儒研讀宋明理學的佼佼者。他能接觸百家學說,還是因為從小感興趣,汗阿瑪允諾的。

允礽一時竟生出點滴澎湃之情來。他看著幺弟:“你當真想學?”

小團子重重點頭:“學。二哥,我不騙你的。”

“皇上可曾應允了?”他又問。

胤小祕迷茫,撓了撓頭道:“四哥才不會管我學什麼呢,隻要我願意學,寫兩個大字他都能高興半天。”

允礽被逗笑了:“你的字不好?”

小團子心虛極了,眼神閃爍:“嗨呀,也沒有那麼差,就是……四哥跟佟額娘總說狗爬出來的都比我寫的好看,哪有那麼誇張呢,我養的二餅和二哈根本都不會寫字,我能寫就不錯啦!”

允礽想象一番,有些無言。他從小對自己高標準嚴要求,如今知道幺弟作為皇子,一手字這麼拿不出手……除了彆扭還是彆扭。

罷了,總歸是要跟二十四弟多接觸接觸的。

允礽走在向日葵花田間,手指劃過枝葉花盤,背對著幺弟主動開口道:“那你回去問過皇上,若是他準許,二哥連同習字一起教了你。”

胤小祕瞪圓了眼。怎麼回事,怎麼學了這個還要學那個,越學越多,那他還有時間跟侄子侄女一起玩嘛!

允礽回過頭,看著小幺虎頭虎腦,迷茫又震驚的小模樣,眼中的冰寒已經不自覺褪去,整個人冰封起來的殼子也有消融的跡象。

胤祕躊躇好半天,才作出英勇就義的表情::“好!二哥答應我的,可不能反悔。”

允礽背靠花海,在金黃一片中,襯得晴山藍也卸去一身陰鬱之感。

他笑道:“好,二哥絕無食言。”

胤小祕這才把心放到肚子裡。

按照小團子的習性,每到一處,總得嘗嘗彆人家的飯菜滋味,橫向對比一番,好回去叫宮裡的廚役們改進,吃到更好吃的才行。

到了理親王府上,同樣不例外。

隻可惜這回胤祕來得急,允礽沒有準備,加上剛搬進王府,不過暖灶幾日,廚役們隻餘下兩個用著順手的,其餘侍候的當年都留在毓慶宮,沒跟著他。

允礽怕幺弟誤會,解釋了一句,還特意吩咐小廚房做幾道大菜上來。

滿清流行的大菜便是宮中宴席上那一百零八道。

允礽不知道小幺愛吃什麼,便點了幾樣諸如禦用佛跳牆,桂花魚翅,荷包裡脊,清燉肥鴨等不會出錯的。

胤祕其實從小就對宮裡這些名菜沒什麼感覺。不喜歡,也不討厭,隻是覺得吃這些更像是走個流程,背著皇阿哥的身份在用膳。

一點也沒有享用美食的樂趣。

但如今是二哥特意點給他的,他也不挑,極有食欲的各樣用了一些。

允礽平日裡隻能吃個三分飽,勉強維持著生命,今日不知是為那片花海,還是為幺弟進食的樣子所感染,竟也跟著多用了一小碗。

胤小祕見了,比誰都高興,誇讚他二哥道:“對嘛,吃的好睡得好,身體才會好,等二哥身子好了,哪天我們一起再去南海子騎馬,心情就更開朗啦。”

允礽失笑,歎道:“還騎馬?剛摔的下不來床,這都沒好全乎呢。”

胤小祕可有自己的一套道理了:“二哥,總不能‘一被蛇蛇咬,十年怕井繩’吧,這都是小傷,養好了重新爬起來,又是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胤祕啦。”

允礽聽著這話,落下眸子,望著麵前杯中的梅子酒出了神。

真的……還能再爬起來,做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胤礽嗎?

*

胤小祕回到鹹福宮,已經困得不行了。

小團子難得乖巧,眯著眼仰著臉,任由銀翹跟五花將他手臉擦洗乾淨,換了一身寢衣。嘴上還念念有詞:“我太困惹,明天,明天一定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說完,小家夥倒頭睡在榻上,還從鼻子裡噴出個鼻涕泡。

銀翹幾人相視一笑,躡手躡腳退了出去,隻遠遠的留了一盞地燈。這是防著阿哥半夜夢醒,或許會害怕所設的。

胤小祕一覺睡到四更天(淩晨不到兩點半),莫名睜了眼睡不著了。

小團子躺在床上,扭著腦袋看向窗外,樹影打在窗上,風吹過,在昏暗的燈光映照下,像個妖怪。

胤小祕縮著腦袋翻個身子,往床榻裡頭靠了靠,蹬著小腳丫試探自個的屁股好全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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