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笑道:“我先回了,不過不是落魄山,是小鎮那邊,我去看看裴錢,將我送到真珠山就行。”
魏檗點點頭,輕輕拂袖,將陳平安送往真珠山。
敕風驅日月,縮地走山川,水是掌心紋,呼吸震天雷。
即是神靈。
陳平安離開後。
魏檗獨自坐在涼亭欄杆上,飛禽走獸,雲海山風,生靈死物,仿佛皆是無比溫順。
突然笑了起來。
因為想起了方才的一樁小事。
那個謝家長眉兒,私底下找到了陳平安,打過招呼後,笑著問了一句,“你就不好奇為何秀秀姐沒來披雲山?”
秀秀姐。
一個很有講究的稱呼。
結果陳平安微笑著回了一句,“我跟阮姑娘熟悉,跟你不熟。”
差點讓謝靈那個福緣深厚的小家夥憋出內傷。
什麼言語,都不如這麼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讓人啞巴吃黃連。
恐怕就連路邊的瞎子都看得出來,謝靈對自己這位大師姐是十分愛慕的。
就更彆提龍泉劍宗的弟子了。
隻不過謝靈修行天賦好,機緣大,到底是江湖經驗不足,還自以為沒幾人看出他的那點小心思。
然後碰到了陳平安,雖然兩人年紀相差沒幾歲,可是論人心拿捏,可不就像是一位下五境修士被一位上五境修士隨便欺負嘛。關鍵這還是謝靈自找的,從見麵起,就在那使勁打量陳平安。
陳平安見著了阮邛,當然隻能躲,可見著了你謝靈,會怕?
魏檗伸了個懶腰,轉頭遙遙望向大驪京畿北方的長春宮。
不知道那兒,今年的桂花開了沒有。
會不會又有女子折了桂枝,拎在手中,行走在山野小路上。
身邊會不會有她這輩子心儀的男子。
如果有,希望是個品學兼優的讀書人。
魏檗點點頭。
還是朱斂說得好,若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套麻袋一頓打,最沒有後顧之憂,如果是修道之人,多少會麻煩些嘛。但是沒關係,如果他魏檗不好下手,他朱斂作為自家兄弟,代勞便是,這類事情,手持麻袋,蒙了麵皮敲悶棍,是行走江湖必須精通的一門傍身絕學,他朱斂很拿手。
人生得此摯友,真乃幸事也。
魏檗沒來由想起了陳平安返回落魄山後的所作所為,點點滴滴。
魏檗歎息一聲,喃喃道:“明明已經擁有這麼大一塊地盤,還覺得住著竹樓一樓的小屋子,就已經很夠了?”
魏檗隨即釋然。
安身之地,可小。安心之地,需大。
於芥子之地尋覓大自由。
魏檗雙手撐在欄杆上,輕輕哼唱著一句從裴錢那邊學來的鄉謠,吃臭豆腐呦。
魏檗突然有些多年不曾有的嘴饞。
不知道陳平安這家夥會不會待到入冬時分,到時候山中竹林有了冬筍,就挖上幾顆,帶著去竹樓那邊,聽朱斂說其實陳平安的亂燉手藝,相當不錯。
而魏檗還不清楚,當年少年陳平安帶著李寶瓶、李槐他們一起遠遊求學,唯一一次覺得委屈,就是那幫沒良心的小家夥,竟然嫌棄他的手藝,煮出來的那一鍋魚湯,遠遠不如老蛟府邸的那一大桌子山野清供。這可是陳平安至今未曾解開的心結,之後獨自遠遊,風餐露宿,隻要每次得閒,可以稍稍用心對付一餐夥食,都會較勁。
手藝自然而然也就好了。
小鎮那邊。
陳平安一跨過門檻,結果就看到擱在櫃台上的那顆腦袋,關鍵是裴錢那一雙眼眸一動不動,大白天都瞧著滲人,陳平安哭笑不得,快步走過去就是一板栗。
裴錢雙手抱著腦袋,哀怨道:“師父,我沒偷懶也沒貪玩哩。”
陳平安伸手去扯她的耳朵。
裴錢立即正色道:“師父,我錯了!”
陳平安點點頭,這才收手。
裴錢這才笑嘻嘻道:“師父,現在可以告訴我,錯哪兒吧?”
陳平安微笑道:“沒事,師父手癢。”
石柔忍著笑。
裴錢轉頭瞪眼道:“石柔姐姐,你怎麼回事?!怎麼還偷著樂嗬上了?你曉不曉得,你這種人混江湖,就是第一個被打死的。”
石柔笑眯眯道:“我本來就死了啊。”
裴錢氣呼呼道:“那我就一拳把你打得活過來!”
石柔抬了抬下巴,示意裴錢你師父還在這兒呢。
裴錢立即頭也不轉,就對石柔笑嗬嗬道:“江湖上哪裡可以隨便打打殺殺,我可不是這種人,傳出去壞了師父的名聲。”
陳平安自己拿了塊糕點放在嘴裡,含糊咬著,也給裴錢石柔各自挑了一塊,來到櫃台,遞給她們。
裴錢咬了一口,笑容燦爛,“哇,今兒糕點特彆好吃唉。”
石柔小口咬著糕點,很大家閨秀了,隻是她以杜懋形貌,做此嬌柔舉動,不比裴錢把腦袋擱在櫃台上來得讓人舒坦。
陳平安一拍腦袋,恍然大悟道:“難怪店鋪生意如此冷清,你們倆領不領工錢的?如果領的,扣一半。”
裴錢眼神示意石柔姐姐該你出馬了。
對付師父,她可不擅長。
石柔嫣然一笑。
陳平安毛骨悚然,改口道:“得嘞,不扣了。”
裴錢抬起手掌,石柔猶豫了一下,很快與之輕輕擊掌慶祝。
陳平安無奈道:“我去另外那家鋪子瞧瞧。”
裴錢趕緊跳下小板凳,繞出櫃台,嚷著要給師父帶路。
其實都在騎龍巷,就隔著幾步路。
石柔看著一大一小走出鋪子的背影,她也笑了起來。
直到這一刻,她才意識到,原來落魄山有沒有陳平安在,似乎確實不太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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