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張男人的臉。
一張冷漠的、男人的臉。睜著一雙金色的眼睛,眼中盛滿不屑、嘲諷,以及淡淡的惱怒。
他似乎對自己說了什麼,但徐徒然沒有聽清。她隻注意到,對方朝著自己抬起的右手。
他右手淩空一抓,像是攥住了什麼,猛地用力收緊。
下一瞬,胸腔巨大的疼痛襲來。徐徒然嗚咽一聲,一下摔倒在地。
*
副班長是被徐徒然摔倒的動作驚醒的。
她睜開雙眼時,四周的幻覺正半褪不褪。徐徒然在她眼裡就是一顆歪倒在地的巨大多肉植物。那植物噗噗地向外淌著汁液,一邊淌,一邊還在一蠕一蠕地往外爬。
副班長本能地覺得有哪裡不對,一麵喚著徐徒然的名字,一麵靠過去。待湊近時,正好幻覺完全散去,她也終於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副班長的臉色當時就變了。
隻見徐徒然正捂著胸口躺在地上,雙眼緊閉,麵色慘白,左手緊抓著一個打開的藥瓶,右手指縫間則有鮮血汩汩冒出,在地上彙成一灘。
而她的麵前,則是那扇打開的、辦公室的門。
更驚悚的是,這個時候的徐徒然,居然真的在往外爬——明明看著都意識不清了,但身體還在動!手都伸出房間外了!
副班長整個呆滯,反應過來後立刻蹲下身去,小心將人翻過來,挪開她的手掌,神情更是嚴肅——隻見徐徒然胸口處是一個可怖的血洞,看上去不像是被利器捅的,倒像是被什麼怪物抓的。
副班忙將自己的手掌蓋了上去,手掌中有綠色的植物細藤探出,交織成細密的網狀,小心地覆蓋在徐徒然的傷口上,一邊吸收著徐徒然傷口的血液,一邊不斷分泌出黏液,試圖幫助她傷口愈合。
“吸血藤”,她的技能之一。看著像是攻擊技能,實際隻適合拿來奶人。
徐徒然迷迷糊糊地,還一個勁兒要往外挪動。副班長想要控製住她,卻聽她含糊開口,聲音飄忽:“不能在這兒……出去……先出……”
“什麼?”副班長一時沒聽清,隻奇怪為什麼今天吸血藤起效得特彆慢。徐徒然咕噥了句“規則”,副班福至心靈,猛地往旁邊看去,終於明白了徐徒然心心念念要先出去的原因。
隻見那張規則紙上,最後幾行不利規則不知何時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卻是兩行新的規則——
【本辦公室內,任何藥物,禁止生效!】
【本辦公室內,任何形式的治療,禁止生效!!】
……被針對了。
這是副班的第一反應。
她腦子裡迅速閃過醒來後看到的種種,電光石火間將一切串聯了起來——
櫃子上沒有儀式圖案,但規則紙上內容被抹除。所以應該是徐徒然在自己睡著的時候,用了無需儀式的某種方式,解除了房間的禁錮,卻也因此招來了幕後黑手的報複。
而規則紙上新出現的兩條規則,就是在針對受了重傷的徐徒然,想置她於死地!
副班長呼吸一滯,當即將渾身是血的徐徒然半拖半抱,努力往走廊上挪去。好不容易將人搬出辦公室,剛要重新施救,餘光無意往外一掠,整個人忽然僵住。
隻見走廊的另一頭,正立著兩個人影。
兩個焦黑的人影。並肩站在走廊中,靜靜看著她們。
副班長的心臟不由一陣狂跳,儘可能地將徐徒然往懷裡攬了攬,麵上露出幾分決然。
吸血藤的醫治還在緊鑼密鼓地進行。副班長一麵要救人,一麵要防備那兩個怪物,治療的效率難免受到影響——然而徐徒然這個狀態,她又不可能當場帶著人跑。
所幸,那兩個焦黑人影,待了沒一會兒後,就自行原地消失了。
副班長閉了閉眼,隻覺心口一塊巨石終於放下。她再次低下頭去,正要再細看徐徒然傷口,卻見一隻焦黑的手突兀出現,一下搭在了徐徒然的身上。
……!
副班長心臟一停,順著那手看了過去,正對上一張麵目模糊的、帶著陰森笑容的臉。
*
楊不棄覺得自己的腦子可能是出問題了。
不然很難解釋他現在的作為——蹲在一個充滿殺氣的兔頭人的麵前,一麵說著“我沒有惡意,我是好人”,一麵十分小心地將手蓋在對方懷裡的黑兔子上。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明明他們已經可以走了——就在不久之前,他因著一個莫名的力量從睡夢中醒來,一睜開眼,就發現被封閉的辦公室忽然自己解鎖,縈繞在辦公室內的幻覺也迅速褪去。牆上的規則紙出現了令人不解的變化,但似乎對他們造成不了什麼妨礙。
楊不棄當即叫醒衛生委員,兩人快速往外撤離。結果剛到走廊,人就傻了。
他們又看到了兔頭人。
就站在走廊的那頭,冰冷冷地望著他們。
與之前不同的是,這次的兔頭人隻有一個,不過它的手裡多了一隻黑兔子——它被那個兔頭人拎著耳朵提著,身上有血在答答滴地往下淌。垂下的後腿偶爾抽搐一下,示意還有生命跡象。
楊不棄當時就沒忍住多看了幾眼,後被衛生委員催促著往樓梯走,沒走幾步,又停了下來。
“楊大郎?”衛生委員驚訝地看他,“你怎麼了?”
“我……我說不清。”楊不棄抬手揉著腦袋,一臉蒙圈,“我就是感覺,不太對。心裡莫名懸著,很不安……”
“那兔頭人在瞪你呢,能不懸嗎?”衛生委員莫名其妙,“快撤了——”
他伸手去拽楊不棄,後者卻微微往後一退。
“……它把那兔子抱在懷裡了。”楊不棄小心地往對麵瞟了眼,低聲道,“它好像有人性。它想救它……那兔子看著不像怪物……”
衛生委員:“……”
他一開始還奇怪楊不棄突然說這個是要做什麼。然而下一秒,望著反身朝著兔頭人衝去的楊不棄,衛生委員頓悟了——
大郎,這是在為自己的作死找借口。
他眼睜睜地看著楊不棄一個滑鏟,鏟到那兔頭人的麵前,跟著小心翼翼地朝著對方懷裡的黑兔子伸出手去。
“冷靜、冷靜。我不是來找事的。我隻是來看看兔子、看看兔子……”
他聽見楊不棄神神叨叨地念著,將手完全按在了黑兔子的身上。
如果他這個時候被兔頭人打,我一定不會去救他的——衛生委員默默想到。
他知道生命傾向的能力者或多或少都會有些聖母聖父情節,但聖父到這個程度,真的過分了!
*
事實上,副班長當時差點就錘人了。
哪怕是對於能力者而言,陡然看到一個焦黑屍體趴在地上對你笑,這事也足稱得上驚悚。而人在驚懼之下,會想要給對方來上一拳,這事是完全說得過去的。
隻是她那一拳沒能揮得出去——她按在徐徒然傷口上的右手本能地彈動一下,才剛要揮起,卻被人輕輕按住。
副班詫異地低頭,隻見徐徒然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雙眼,正虛弱地按著她的手背。
“先彆急。”她聲音微弱道,“先等等。”
副班長:“……?”
她驚疑不定地看著徐徒然,又看向麵前的焦黑身影。對方的手正順著徐徒然的衣服一點點往傷口處移動,副班長本能地蹙眉,卻還是按照徐徒然的示意,將自己的手撤開些許。
那隻焦黑的手終於覆在了徐徒然胸口的傷口上。它稍稍抬起些許,汙濁的血液順著手掌的輪廓滴落下來。
“……”副班長血壓頓時變得有點高。然而下一瞬,她便愕然瞪大了雙眼。
她看到徐徒然的傷口正以驚人的速度愈合。呼吸也在迅速變得平緩。徐徒然拿起手中的藥瓶,似乎是想往嘴裡倒一粒,想了想,似覺得沒什麼必要,又將藥瓶蓋上。
她看上去對自己的愈合毫不驚訝,隻目不轉睛地望著那焦黑人影,目光帶上幾分思索。
“……徐徒然?”副班長微微蹙眉,隱隱覺得腦海中似有什麼掠過,卻不敢相信,“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個……老實說,我之前也隻是猜測。”徐徒然說著,忽然伸手抓住了焦黑人影的手腕,跟著小心坐起身來,順手將掛在背後的書包轉移到了胸口。
副班長順勢往後退開些許,看向焦黑人影的目光仍帶著警惕。徐徒然卻是安撫地看她一眼,努力坐直了身體。
她不知道副班長,或是以前來到這裡的能力者們有沒有類似的感覺。但在不久之前,在她即將將冰錐紮入這怪物身體的那一刻,她確實感受到了一股阻力——
一股很溫柔、很強大,卻又非常堅定、不容置疑的阻力。
而副班長曾說過,在這個學校裡,存在著一層最基礎的邏輯,就是學生不能殺害學生。
再加上被困在辦公室時,她和副班長之間也曾互有幻覺,若非彼此早已確認身份,她完全有可能會被糊弄過去。這讓徐徒然不由產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她們之前所看到的怪物,真的是怪物嗎?
而現在,她這個猜測,終於得到了最後的證實。
徐徒然望著自己麵前的焦黑人影,輕輕呼出口氣,以隻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輕聲開口:
“我宣布,在這棟樓裡,所有的幻覺都必須消失。”
話音落下,言出法隨。四周場景宛如薄紗飄落,層層幻覺一疊一疊地淡去,逐漸剝落出陌生的真實。
正快步奔向楊不棄的衛生委員猛地停下腳步,視線正與麵露愕然的副班長撞上——相似的驚訝逐漸轉換成驚喜,他難以置信地瞪大眼,加快腳步往前衝去。
而另一邊,被徐徒然握著手腕的楊不棄僵在原地,緩慢抬眼,正對上徐徒然若有所思的目光。
“楊大娘……”她緩慢念出對方證件上的名字,恍然大悟地點頭,“哦,這就是你穿裙子的原因嗎?”
楊不棄:“……”
雖然但是,大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