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斯民微微笑道:“我今天剛好沒什麼事,不如陪陸同誌走一走吧?”
陸白霜有些受寵若驚地點點頭。她認識薑斯民,還是在紡織廠供銷科任職的時候,有一次薑斯民帶著人來廠裡參觀,她負責講解廠裡一季度的供銷情況。
薑斯民的儒雅、禮貌、周到、謙遜、親和都給她留下很深的印象,隻是隨後她去漢城出差,回來就是一係列的變故,再見到薑同誌還是今年十月份的時候,偶然在供銷社遇到,薑同誌還請她去國營飯店吃了午飯。
那一次以後,她心裡對他就生了一點漣漪。
後來倆人也見過一兩次,但都隻是簡單打了個招呼,薑斯民就說有事,要先走一步。她都忍不住想,薑斯民那次請她吃飯,或許隻是出於禮貌,隨著日子越長,她心裡的小火苗也越來越微弱,眼看著就要熄滅。
可是今天聽到他說陪她走走,陸白霜心裡那搖搖欲滅的小火苗,又“騰”地一下子燃燒得更旺了些。
倆個人走到了橋邊,日頭已經漸漸下墜,風裡也逐漸添了些寒意,薑斯民問她道:“陸同誌,會不會有點冷?要不然我們換個地方吧?”
陸白霜搖搖頭,她的臉頰不知什麼時候染上了一層紅暈,和薑斯民道:“不用,薑同誌,我覺得吹吹風,我心裡也安靜一點。”
就聽薑斯民道:“我一直想著再約陸同誌出來吃飯的,但是前一陣子剛好去外地出差了,最近才回來,還想著這倆天去拜訪一下你,還住在原來的地方嗎?”
這話無疑就是表露心跡了。
陸白霜臉上的紅暈更勝了,“是,一直沒換。”
“哦,我想冒昧問一下,我剛看陸同誌哭得很傷心,不知道有沒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地方?”頓了一下,又道:“陸同誌不必有顧慮,能為你解憂是我的榮幸。”
王元慶吊兒郎當的樣子,又浮現在陸白霜眼前,她知道這事不能拖,不然雪球越滾越大,此時對上薑斯民期待的眼神,咬了咬唇,終於是說出了口:“薑同誌,我是被騙了!”
薑斯民望著眼前低著頭,又開始抽泣的姑娘,嘴角忍不住輕輕扯了一下,越發柔聲地問道:“是錢還是感情方麵啊?若是後者……”
陸白霜一慌,立馬抬頭道:“不,不,我是被騙錢了!”
她話音一落,就見薑斯民像是鬆了一口氣的模樣,心臟不覺又“砰砰”跳得厲害,忙伸手按在了胸前。
薑斯民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淺聲笑道:“傻姑娘,欠錢不是多大的事兒,我幫你還吧!”
這一刻的陸白霜,徹底淪陷在這個男人的溫柔攻勢之下。
***
而陸白霜走後的陸家,依舊是愁雲密布。
陸老太太小心翼翼地問兒子道:“有橋,白霜這事,你看?”
陸有橋沉聲道:“怕是有人故意給她設的套子,她在外麵那麼高調,怕是沒幾個人不知道她是我陸有橋的侄女。”這套子的背後,自然指向的是他陸有橋。
他膝下無子,嘉怡和母親行事又向來謹慎,有些人想走他的門路,都無從下手。陸家這個桶裡,惟有白霜這一塊短板。
在外人眼裡,陸家就這麼一個孩子,他陸有橋定然是視陸白霜為親生骨肉,有心人就難免會在陸白霜身上動心思。
這是陸有橋最擔心的事兒,所以前兩年母親和他軟磨硬泡,要把白霜安排在紡織廠的時候,他點了頭。
就是想著,把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時刻看著,要是有什麼事,也好及時發現,能想法子應對。
後來看陸白霜行事越發驕縱,無法無天,逐漸歇了再管她的心思,沒想到倒給有心人可趁之機。他再不管她,也不能看著她給二賴子做媳婦。
沈愛立和程潛對看了一眼,就都站起來告辭,陸有橋擺擺手道:“說好了,你倆今天在這邊吃晚飯的。”
陸老太太聽兒子說是有人故意坑害白霜,心裡急得不得了,剛才她對白霜那樣疾言厲色,不過是想讓她長長教訓,不要每次行事都這樣沒個顧忌。
此時聽愛立倆人要走,忙道:“愛立,程潛,你們和白霜也算熟了,我老婆子厚著臉皮,也請你們幫幫忙,給出出主意,不能說真眼看著這孩子給人坑害了去。”
又有些歉意地道:“前頭,她自個走彎路,給你們惹了不少麻煩,她也受了教訓,希望你們彆再往心裡頭去。”
這話明顯是對愛立說的,愛立搖頭道:“陸奶奶,前頭不過是小事,我早忘了,您不必憂心。”隔了一年多,她確實忘的差不多,隻不過對陸白霜仍舊沒什麼好感,她感覺陸家有這麼一個侄女,以後的麻煩怕是還不少。到底打斷骨頭連著筋,陸老太太和陸廠長可以看著陸白霜吃苦頭,看著她捉襟見肘地過日子,但定然是不忍心看她誤入歧途的。
但是,顯然陸白霜對她自己,並沒有清晰的認知,彆的本事不見長,捅簍子的本事倒是長得快。
不管心裡怎麼想的,此刻沈愛立對上老太太,也隻是說寬慰的話。
老太太高興地道:“哎,好,好!愛立,真是謝謝你,大人不計小人過。”拉著愛立的手,就舍不得放,心裡想著,這要是自己的孫女,那她陸家才真是有福氣。
程潛很有眼色地問道:“沈同誌,這事你怎麼看啊?”
愛立苦笑道:“實不相瞞,我以前也借過大加一的高利貸,簽字的時候,自己都不知道‘大加一’是什麼意思,幸好後來我有個朋友發現了蹊蹺,立即帶著我去把錢還了。後來那個借高利貸的被公安帶走了,我想陸白霜同誌這邊,肯定不能按照利息還那邊錢。”
而且這事後麵,還不知道有沒有人指使?如果後麵沒人指使,這次的事和她那次差不多,先還上錢,稍微加些利息,也就平息了。就怕後麵有人指使,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達目的不罷休。
這到底是陸家的家事,愛立沒有再說下去,將這個皮球踢了回去,問陸有橋道:“陸廠長您見多識廣,這種伎倆,我想您心裡應該已經有了主意吧?”
陸有橋點頭,“先報公安吧!”
程潛驚訝了一下,如果報公安,調查下來,陸白霜倒買倒賣的事,不一定能藏得住,除非是廠長願意給她打掩護,忍不住問道:“廠長,需要我通知供銷科那邊配合一下嗎?”
陸有橋搖搖頭,“不用,那邊要是問下來,如實告知!就是王元慶那邊,你回頭去和人事部通知一下,把他調到車間去,他要是不願意,自己離職也行。”
又和母親道:“白霜這個孩子,不吃點教訓和苦頭,性子是轉不過來了,媽,您也彆心疼,我們自己舍不得下手教訓,外頭總有人讓她知道厲害。這次,您就放手彆管了。”
陸老太太仍舊不忍心地道:“有橋,到底是我們家唯一的孩子,要是有了案底,以後的路怕是就更難走了。”
陸有橋道:“媽,我有分寸。”
老太太見兒子執意,也就沒有再說。
陸有橋轉身和家裡的保姆,說了一下晚飯準備早些。就和愛立、程潛說起精紡車間的溫濕度問題來。
得知愛立預備在高速精紡機的車弄裡麵做吸風管試驗,笑道:“那怕是得花一陣子功夫吧?”
愛立如實地道:“是,我和張工程師商量了下,先按部就班來,總不能因為覺得麻煩、困難,就望而卻步。”
陸有橋點點頭道:“你們慢慢來,要是能成功,就給咱們廠解決了一個大問題,費點時間也不怕,愛立同誌,你這次再待幾天看看,把這邊的情況摸熟了,回頭想到法子,給我們寄信來,我再找你們徐廠長和齊部長說一說,把你借調過來幾天,你看行不行?”
“沒問題,陸廠長,承蒙您這麼信任我,我也希望能幫你們廠把這個問題解決了。”
饒是陸有橋擔心著陸白霜這邊的事,聽到沈愛立這話,臉上都不由帶出了幾分笑意來。
轉而關心起她和程潛上午去哪逛了,得知是去礦上看了她哥哥,笑道:“愛立同誌,咱們一回生,二回熟的,我舔著臉,說一句,我們也算是朋友了,下回可得把你哥哥帶來我家坐坐,也給我們認識認識。”
沈愛立忙道:“陸廠長,您太客氣了。”想著回頭問一下她哥,她哥一個人在宜縣這邊,要是有急事,都找不到人幫忙,多認識個人也好。
陸有橋搖頭,“是愛立同誌做人做事,讓陸某都刮目相看!”不說先前她給自己幫的忙,就衝著今天她和程潛倆個看到陸白霜搞投機倒把,立即就來告訴他這一件事,他都對她另眼相看。
先前她和白霜倆一度鬨到派出所去,可見她當時的氣憤程度,今天她隻要轉身去市場管理委員會那邊說一聲,白霜怕是立即就被帶走了。而且事後,誰也不會想到這事是她乾的,但是她沒有,她選擇了和程潛一起來告訴他。
她明明可以輕而易舉地給白霜一個教訓,她卻沒有那麼做。
而是給白霜留了一條生路,這個情分,白霜不記,他都是記得。
就是白霜自己不爭氣,不吃個教訓,下次照樣沒記性。陸有橋並不準備把這事輕拿輕放,他甚至好奇,是誰這樣大動乾戈,把手伸到了白霜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