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芳菲正望著他想事情,起初那零點幾秒,她還沒完全從自己的世界裡抽.離出來,以為自己聽錯了,呆呆問:“你說什麼?”
“你經常看我看得眼睛都不帶眨一下。”鄭西野仍舊直視前方走自己的路,漫不經心,“所以我合理推測,在你眼中我應該長得挺不錯。”
許芳菲:“……”
見過自戀的,沒見過自戀到這麼厚顏無恥卻又鎮定自若的。
許芳菲沉默了大約三秒鐘,再開口時,選擇直接忽略鄭西野的上一個神經質問題,轉而好奇道:“今天你心情很好嗎?”
“還可以。”鄭西野答完頓了下,側頭看向她,沒什麼表情地問:“很明顯嗎。”
“嗯。”小姑娘認真地點點頭,“你剛才一直在笑。”
說到這裡,似乎是為強調自己話語的真實性,她還特意舉起小手,在她自個兒的嘴邊比劃出了一道彎彎的弧。
鄭西野靜默了。
鄭西野會讀唇語,因此,之前那個叫趙書逸的壓著嗓子跟她說的話,每句他都一清二楚。
這些年,各種異樣眼光和侮辱謾罵,他習以為常,也壓根不在意。畢竟路是自己選的,有這樣的結果早在預料之中。
上千個日日夜夜的砥礪打磨,鄭西野的心境早就猶如一潭死水,清楚地知道,自己在乾什麼,該乾什麼,要乾什麼。
彆人怎麼說他,他無所謂。
但,這個小崽子卻眸色堅冷、義正言辭地反駁姓趙的小子,說阿野哥哥很好。像隻豎起了尖刺的小刺蝟,執意維護著自己在意的東西。
老實講,心裡真挺舒坦的。
何止是心情好,何止是舒坦,他他媽簡直都快開心瘋了。
鄭西野好一陣兒都沒接話,許芳菲不明白他心情愉悅的緣由,但也沒再追問。隻是收回視線,低下頭,自己也跟著彎起唇角。
第一次發現,原來好心情會互相傳染。
看見他笑,她好像也能感覺到快樂。
兩個人又靜靜地徐行片刻,忽的,一陣香味遠遠飄來,鑽進許芳菲的鼻子裡。麻辣嗆鼻,但又鮮香四溢,直勾得許芳菲肚子裡的饞蟲蠢蠢欲動。
她下意識抬起頭,望向前方。
隻見幾十米遠外的路邊擺了個燒烤攤,炭火烤架,食材豐富。攤位上零零散散坐著幾個食客,一個年過五旬的大爺眯著眼、揮著醬刷,熟練地往各類烤串上刷著作料。
看著烤架上的雞翅烤腸大苕皮,許芳菲摸了摸自己癟癟的肚子,巴巴咽了口唾沫。
好餓。
今天下午她忙著做真題卷,晚自習前都沒時間吃東西,從吃完午飯到現在,連一口水都沒喝呢……
鄭西野注意到小姑娘眼裡蹭蹭的小火光,又看了眼不遠處的燒烤攤,頓悟過來。
“餓了?”
“沒、沒有!”小姑娘忙忙擺手,圓圓的腦袋搖得像撥浪鼓,“我不餓,真的一點也不餓……”
然而,否認的話還沒說完,一陣咕嚕咕嚕的腸鳴音便突兀響起,將她打斷。
許芳菲:“。”
霎時間,許芳菲整張小臉都窘得赧紅一片。她絕望地捂住雙頰,尷尬到腳趾抓地意識模糊,恨不得立刻“嘭”的一下原地消失。
鄭西野盯著她,眼底徐徐沁出一絲清淺的笑。片刻,懶懶一挑眉,說:“咱們的優等生上學辛苦了。走,請你吃夜宵。”
*
淩城這地方,聞名全國的並不僅僅隻有它邊陲之都的大名,值得一提的是,這座小城落後歸落後,特色美食卻堪稱一絕。尤其是淩城的燒烤,色香味兒俱全,甚至還登上過某個紅極一時的美食專題欄目,早些年單憑著“淩城燒烤”便吸引來好一批內地的遊客。
可遊客們找的店鋪,大多都是網上被炒熱了的網紅店,味道屬實一般。隻有真正的淩城本地人才知道,淩城最好吃的燒烤,往往都是沒有門店的路邊小攤。
鄭西野和許芳菲吃夜宵的小攤就是個典型。
幾串烤牛肉下肚,許芳菲不禁豎起一隻大拇指,笑盈盈地誇讚:“好吃。老板的手藝真棒。”
鄭西野坐對麵,單手撐下巴,不吃東西,也沒有其它動作,就那麼耷拉著眼皮直勾勾地盯著許芳菲瞧。
許芳菲咬下一塊烤排骨,察覺到什麼,唰的抬起眼簾看他,很茫然:“你怎麼都不吃?”
“我對燒烤沒什麼興趣。”鄭西野說,“我隻想看你吃。”
許芳菲:“……”
看她吃?這是什麼奇怪的癖好。
許芳菲臉微紅,咽下排骨正要說話,卻注意到鄭西野忽然神色微變,黑眸越過她看向她身後的某處,眯了眯眼睛。
短短兩秒,他的目光便已重新覆上寒霜。
許芳菲隱約猜到什麼,心尖不由微微一緊。
“有點事,你在這兒等我一下。”鄭西野朝她很淡地笑了下,緊接著站起身,大步離開了燒烤攤。
許芳菲視線追過去。
看見男人徑直走向了一輛停在路邊的黑色轎車,拉開後座車門,彎腰上車,隨之便消失於她的視野。
*
黑色邁巴赫後座。
蔣建成一身鐵灰色的挺括西裝,手裡夾著一根沒有點燃的雪茄,正微靠著座椅椅背,閉目養神。
鄭西野冷靜道:“蔣老,您找我。”
“老板已經點頭了,兩周之後就跟上次的買家簽協議。”蔣建成食指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置物台,眼也不睜,慢條斯理道:“上次我說了要你跟著一起去,還記得吧?”
鄭西野側著頭,目光透過車窗定定落在穿校服的少女身上,留心著她的動向和周圍環境。
聞言,他臉色不變眼神不移,平淡地點點頭:“記得。”
“另外,琪琪手上那條魚誠意不錯,給了我們一份航天局的絕密資料。”言及此處,蔣建成緩慢睜開眼,看向身旁的後生,語氣稍沉:“到時候,可要儘量幫老板對麵談個好價錢。”
鄭西野:“是。”
蔣建成笑了下,神態也跟著變得輕鬆隨意:“阿野,這是你第一次在老板跟前露臉,好好表現。我在老板麵前誇了你好多次,說你聰明機警身手好。你可彆打我的臉啊。”
鄭西野也笑:“您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
兩人說話的功夫,車窗外晃晃悠悠騎過來一輛三輪車,是個叫賣涼茶的老大爺。大爺把三輪車停在路邊,隨之便走向燒烤攤,佝著腰,挨個兒詢問食客要不要買杯涼茶解辣。
蔣建成看著眼前一幕,翹起二郎腿,慢條斯理將雪茄點燃,吩咐道:“阿武,去幫我買碗涼茶。”
司機武叔頷首,下車走向了涼茶攤。
蔣建成打量著外頭的涼茶老人,深吸一口雪茄,吐出煙圈,搖搖頭,嘖嘖嗟歎:“瞧瞧,這些底層人過得多辛苦,每天起早貪黑累得半死,也就掙點糊口錢。老實本分一輩子,最後卻沒有半毛錢留給子孫後代。”
鄭西野看著燒烤攤上的那抹清新藍白,眸色沉沉,沒有搭腔。
“世界就是這樣,你不吃人,人就吃你。”蔣建成語調譏諷,嗤笑了聲,少傾又對鄭西野道,“阿野,跟我的年輕人這麼多,知不知道我為什麼最喜歡你,最看重你?”
鄭西野搖搖頭。
“因為你最像我。”
說到這裡,蔣建成目光忽然變得悠遠,回憶起往事:“當年你在仰光的地下黑市打擂台,一場生死局,贏了拿三萬緬甸元,輸了一卷草席裹屍體。我第一次見你,看到你滿身是血踩著人山爬起來,就知道你將來必成大器。那股子心狠手辣和不服輸的勁兒,和我二十歲的時候一模一樣。”
鄭西野道:“蔣老過譽了,我哪兒能跟您比。”
蔣建成聞言笑起來,隨後便咬著雪茄眼風一轉,也看向車窗外煙火氣十足的燒烤攤,和那個純美乾淨、梔子花般的少女。
“我們這樣的人,開局一手爛牌,命中注定是任人宰割的螻蟻。可是我們不信邪、不認命,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往食物鏈頂端爬。”蔣建成抬手,重重拍了拍鄭西野的肩,“阿野,想成大事闖出名堂,就要力爭上遊,一刻不能懈怠。記住,玩玩可以,千萬彆讓任何事跟人分你的心。”
*
和蔣建成聊完,鄭西野下了車,回到燒烤攤的小桌旁。掃一眼桌上的餐盤,肉跟菜已經吃得七七八八,隻剩下一些竹簽子。
他看向許芳菲,淡淡問:“吃飽沒有?”
小姑娘衝他乖巧點點頭。
鄭西野找老板結完賬,之後便繼續送許芳菲回家。
夜已經深了,昏黃的路燈光線像幾滴彩墨,融入夜色這口濃墨似的染缸,兩種色彩混雜在一起,彼此稀釋,彼此和解,最後調劑出一條半明半暗的街道,是非難辨,黑白難分。
這時,幾隻蹲在梢頭的烏鴉乍然嘶鳴幾聲,音色聽上去頗為淒厲。
許芳菲被驚了驚,隨即小聲催促:“我們走快點吧。”
鄭西野轉眸看她一眼:“怎麼了。”
許芳菲說:“那幾隻老鴉的叫聲和平時不太一樣,可能快下雨了。”
鄭西野盯著她,微抬左眉,冷峻眉眼間破天荒帶出點兒驚訝的味道:“耳朵這麼靈?”
許芳菲手指無意識地抓撓著書包背帶,沉靜了兩秒,誠實回道:“我從小就對各種聲音比較敏感,雙耳聽力也比正常人好一些。”
聽了這話,鄭西野靜了靜,忽而又略微牽了下唇角。
許芳菲捕捉到他唇畔上揚的彎弧,不解地歪歪腦袋:“你又笑什麼?”
鄭西野懶洋洋地說:“你這本事用來聽烏鴉叫,有點兒浪費啊。”
許芳菲好奇:“那應該用來做什麼?”
鄭西野:“破譯情報。”
……
……
???
許芳菲整個人都被這四個字驚呆了。她瞪大眼睛看著鄭西野,片刻,終於破功,繃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要、要笑死我了。破譯情報?你是不是諜戰片看多了,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哈哈。”
街道寂靜,銀鈴似的笑聲形成空曠回音。
鄭西野直勾勾地盯著許芳菲,瞳色黑亮,深邃如星。
那邊廂,許芳菲笑了好一會兒才強迫自己停下。她抹抹眼角笑出來的小淚花兒,一轉頭,發現身旁的男人正在看她,不由奇怪地摸摸臉。
什麼情況。
……糟糕。
剛才她是不是笑得太誇張了?
思索著,許芳菲不免有些不好意思,支吾著解釋:“那個……我笑點比較奇怪。絕對沒有不尊重你的意思。”
鄭西野又定定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才說:“小崽子,剛才是你第一次,在我麵前笑得這麼無拘無束。”
許芳菲一愣,錯愕地睜大眼。
“知道嗎。”他右手輕輕撫過少女腮邊垂落的一縷發絲,語調柔和:“你的笑容,總是會讓我覺得,這操蛋的鬼日子好像也沒那麼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