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揮彆鄭西野,許芳菲獨自一人小心翼翼地繞開人潮,走回了學校。楊露瞧見她的身影走進教室,當即滿臉八卦地湊過來,壓低聲神神秘秘地問:“喲,回來啦?約會約得怎麼樣?”
許芳菲臉一紅,嗔道:“約你個頭的會。人家好心來給我送試卷袋的,你想什麼呢!”
“好吧。”楊露失望地癟癟嘴,轉身繼續和幾個同學聊她的韓星韓劇。
就在這時,一個穿校服的瘦高少年又來到了許芳菲的座位牌。他說:“許芳菲,聽楊老師說,你調查表還沒填完?”
許芳菲抬頭,看見男生時明顯愣怔了瞬,很快回過神,回答道:“嗯。我還在思考呢。”
趙書逸嘴角帶著溫和的笑意:“我準備報考南大。”
許芳菲也笑了下,鼓勵說:“以你的成績,一定沒問題。加油。”
趙書逸看著少女嬌俏的臉蛋,沉默半晌,又道:“南大是最早一批九八五院校,有很多專業非常適合女孩子就讀。”
許芳菲表情疑然。
趙書逸:“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一直定不下來目標,不妨也考慮一下南大。”
“嗯,謝謝你的建議。”許芳菲頷首,“我會好好想想。”
*
今天白天發生了不少事,導致許芳菲下午上課時,有點心不在焉。她腦子裡總是反複回憶起,今天那對在小吃街上被搶劫的母女。
而更令許芳菲沒想到的是,在短短的一天時間門內,她會再次和那位年輕媽媽相遇。
是夜。
許芳菲晚自習後放學回家,剛進單元樓的門洞,便聽見有人聲從高樓層的樓道內傳來,一個女人,聲音細弱,似乎在央求著什麼。
“大姐,我看你是個好人,今天下午還幫我搬了桌子……我和我女兒都還沒吃飯,你能不能借點麵條給我?”
接著便是喬慧蘭的聲音,連聲應著:“好好好。你先等等,我給你拿!”
許芳菲皺了下眉,心頭疑惑和驚訝交織。上樓一看,發現站在她家門口的身影瘦弱伶仃,穿著件深藍色的長裙,竟然是早上那個被搶劫的女人。
她臉色看起來十分窘迫,正在向喬慧蘭借麵條。
喬慧蘭從廚房快步走出來,直接遞了一大把雞蛋掛麵給她,說:“來,拿著。”
年輕女人朝喬慧蘭說了句謝謝,接著便低下頭轉身離去。
和許芳菲白天見到的差不多,女人看上去懵懵的,精神狀態依然恍惚,像是根本沒注意到前麵有人,走沒兩步,差點和許芳菲迎頭撞到一塊兒。
好在許芳菲反應快,忙忙側身,這才讓女人順利從她身邊走過去。
對方依舊沒抬頭,看都沒看許芳菲一眼,瘦弱身影渾渾噩噩地下行,最終幽魂般消失於樓道。
許芳菲邊繼續上樓,邊好奇地問:“媽,這是誰呀?”
“哦,一樓新搬來的鄰居。”喬慧蘭有些同情地搖搖頭,“單親媽媽,沒工作還帶著個五歲的孩子,怪可憐的。喏,這麼晚了,連飯都沒著落,孩子也跟著餓肚子。”
許芳菲微訝:“我們這棟的一樓?”
喬慧蘭回答:“對呀。老房子一樓比較潮,租金比其它樓層更便宜。”
許芳菲點了下頭,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
*
晚上十點左右,許芳菲寫完作業洗完澡,換好睡衣鑽進被窩。剛閉上眼睛,枕側的手機忽然“叮叮”一聲,提示收到了新消息。
許芳菲重新睜開眼睛,有點茫然地想:這麼晚給她發消息,會是誰?
等她摸起手機一瞧,眸子瞬間門蹭蹭一亮。
-鄭西野:睡了沒。
許芳菲有點小雀躍,又有點小驚喜,手指敲打屏幕,回複道:沒有。怎麼啦?
-鄭西野:開窗。
看著對話框裡的新回複,許芳菲不由心生困惑。來不及多問,她一把掀開被子跳下床,踩著拖鞋便跑到了窗邊。
打開窗戶,探頭往下瞧。
一層之隔,鄭西野整個人懶洋洋側坐在與她房間門下一層相鄰的窗台上,拿著罐可樂,左邊那條長腿隨意屈起,另一條則朝外蕩著,也正微仰脖頸看她。
眸光清淺,格外的黑而亮。
許芳菲眨眨眼,好奇得很:“這麼晚了,你找我有事嗎?”
夜深人靜,萬籟俱寂,輕輕耳語的音量也被烘托得清晰無比。
鄭西野說:“睡不著,忽然就想看看你。”
聞言,許芳菲臉蛋升溫,驟然間門便燒得灼燙,隻當他又拿她尋開心,對此不予理睬。靜默幾秒後,她想起什麼,又說:“今天那對被搶劫的母女,你還記得嗎?”
鄭西野:“嗯。”
“她們就住一樓。”許芳菲感慨,“多神奇的緣分呐。”
鄭西野喝了一口汽水,隨口答她:“回來的時候注意到了,是挺巧。”
許芳菲轉眸,望向這片潦倒困窘的老院:“整個淩城,這裡是租金最便宜的地方,看她們條件不寬裕,搬來這裡也不稀奇。”
鄭西野冷淡地說:“吸毒的人,哪個不是家徒四壁。”
聽了這話,許芳菲瞬間門愕然:“什麼意思?你是說那個小女孩的媽媽吸毒?”
鄭西野:“對。”
“你怎麼知道?”
“消瘦,萎靡,精神恍惚,瞳孔微擴,左手手臂上還有針眼。”鄭西野麵無表情,沒有過多的憐憫和同情味,“看第一眼我就知道,應該吸挺長日子了。”
說的人言辭麻木,仿佛司空見慣,聽的人卻遍體生涼。
吸食毒品的人,許芳菲以前也聽大人說過不少,但當這類人群如此鮮活地出現在眼前,她仍大為驚駭。更何況,那個年輕女人還是一個母親,還有一個年僅五歲的女兒。
許芳菲心情重幾分,食指摳了下木頭窗框,恍然:“難怪今天她們在警察來之前就偷偷走了。”
半晌,鄭西野轉換話題,跟她說起彆的。
他朝她抬抬下巴:“還是沒想好報哪個學校?”
“嗯。”小姑娘上半身輕輕伏在窗台上,單手托腮,眺望天際,小小的臉蛋堆起苦惱,“我同學給我推薦了南大,我還沒有詳細了解。”
鄭西野:“南大的臨床醫學和法學都挺不錯。”
許芳菲詫異:“你還知道這些呀?”有時真覺得,這人哪裡像個古惑仔混子,分明見識淵博,出口成章,滿肚子都是墨水。
鄭西野答:“都是聽人說的。”
“哦。”她點點頭。
“想沒想過當個老師?律師?或者醫務工作者。”
“都沒想過。不過也都可以考慮看看。”
……
你一句我一句,在這個許芳菲生命中再尋常不過的一個夜晚,他們漫無目的地閒聊。
“其實如果你真想報軍校,也挺好的。”忽的,鄭西野如是說。
許芳菲愣住,驚訝於他前後態度的轉變。
她遲疑地說道:“可是……你之前不是說,軍裝不好穿,不建議我去挑這麼沉重的擔子嗎。”
“之前覺得你很脆弱,像朵弱不禁風的花兒。”鄭西野黑色眼睛盯著她,語氣淡漠安靜,而又誠摯:“後來發現,你這朵小花是開在蠻荒荊棘裡的,遠比我想象中頑強。”
聽完這番話,許芳菲臉又是一熱。她有點開心地問他:“你這算是在誇我嗎?”
鄭西野莞爾:“當然。”
心頭一絲欣然泛起浪花,看著他嘴角的淺笑,許芳菲隻覺頭頂的夜空都明亮起來。她彎起唇,又有點困惑:“感覺你對軍校軍人、理想信仰什麼的,好像很有自己的見解。你說的很多話,也很觸動人。”
鄭西野眉峰微挑:“我不應該有這些見解?”
“……不是。”許芳菲垂眸,想了想,在心裡認真組織著語言,“我是說,我很好奇,你這些見解都是哪裡來的。總不會又是夜市攤那些書裡看的吧?”
這一次,鄭西野半晌都沒有出聲。
夜空無星無月,仙人執筆潑墨,將整個夜晚和他的眉眼染黑。
良久良久,鄭西野終於開口,對她說:“我媽是個軍人,因公犧牲,二等功烈士。”
短短一句話,竟令許芳菲驚愕到無言。
難怪。
難怪他媽媽能說出“迷茫動搖時,低頭看看腳下的土地”這句話。
一個烈士,早已用生命將“信仰”二字染成了紅色。鮮豔奪目,永垂不朽。
片刻,許芳菲的大腦終於從極度震驚中恢複運轉。她吃力地消化著這個信息,更感到無法理解了,“你媽媽是烈士,那你為什麼會……”
話音未落,對上鄭西野諱莫如深的眼,她一頓,咽下了後半截未出口的話語。
四周唯餘一片死靜。
好一會兒,鄭西野視線從她身上離開,遙望向頭頂的夜空。他喝了一口汽水,語氣懶漫,道:“是不是想問,我媽是烈士,我為什麼會是一攤爛泥。”
許芳菲怕他誤解,慌張地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你肯定有你的苦衷。”
鄭西野毫無所謂地懶笑,擺擺手,像是完全不在意。他稍頓幾秒,接著又非常隨意地說:“對了。再過幾天我就要走了,提前跟你說一聲。”
許芳菲起先都沒反應過來,還下意識問他:“又要出遠門嗎?這次什麼時候回來。”
鄭西野:“這次不回來了。”
“……”
已經是深夜。一陣風起,吹散了雲,隻一刻,如墨的天色獻出繁星與月,整片天空豁然被點亮,蔓開無儘奇詭。
“想去軍校就去,做所有你想做的事。好好念書,好好長大。”
那個男人仍是初見時那副懶倦又幾分頹痞的姿態,一條大長腿懸空,頭靠窗框,悠遠地凝視她,道:“希卿生羽翼,一化北冥魚。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