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寧雅詩隻是愣愣地看著媽媽,伸出了手,小心翼翼地把實際上根本不是實體的那隻手“捧”在了手心裡,手停留在了半空中:“可不可以不要走,真的拜托媽媽了,求求你彆離開我。”
當初麵對著生病的母親,她可以故作輕鬆地安慰著她,對她說沒事,她自己能照顧好自己,不要母親操心,如果母親真的被病痛折磨得痛苦,就放心離開吧。
可是但凡是一背過身,她便哭得聲嘶力竭,停不下來。
其實全都是假的,全都是騙人的。
她根本從來也做不到。
單靜秋知道,要是這會她選擇離開,恐怕寧雅詩便再也堅持不下去了,這孩子向來有些內向,換句話說有幾分社交恐懼,又因為自小父親離家的事情,對母親分外的依賴,在很長的時間裡,母親的角色對她來說既是天又是水,既是永遠讓她可以依靠的臂膀,也是永遠能包容住她的柔情。
她沉吟了良久,在腦中反複思索又考量,最後還是同女兒說了句:“我去和蘇天師說一說,你先在裡頭等著。”便迅速地往外頭飄去。
在屋子裡的寧雅詩不敢再看,閉著眼露出了乞求的模樣,如果有滿天神佛,她恨不能全部求遍。
蘇好在外頭已經呆了一會,可這麼想著事情,卻好像時間隻是一晃而過。單靜秋從門裡飄了出來,喊蘇好先進去屋子裡,便引著蘇好到了原本屬於她的房間之中,在外頭說這些事情萬一被監控拍到了,不太好。
“蘇天師,我想求您一件事,可否能給我女兒一些能見鬼的符咒,我想再陪她一段時間。”她對蘇好很是尊敬,畢竟在蘇好前頭能過個明路總是好的,當然如果蘇好拒絕了,她也會等蘇好走後把係統裡的東西拿出來假裝是蘇好給的,“當然,如果需要報酬,我們也會儘量給的。”
“……你說這世上惡靈,既然已經離開世間,又何苦為了世間之事怨念執著,難以忘懷呢?”蘇好愣愣地問,這是她剛剛反複在心裡想的問題,如果這些惡靈已經沒了性命,為什麼還要這樣糾結於生前之事,而單靜秋,同樣和這問題貼合在了一起。
單靜秋平視著眼前的女孩,一字一句說得清楚:“因為我們都曾是活生生活過的人,哪怕是成了鬼,也有不舍、有痛苦、有歡樂、有絕望。如果什麼都可以說忘懷就拋諸腦後,那世人也不會再有煩惱了。”
“可你們這麼報複了,又能有什麼用呢?執著了,又能換來什麼呢?”她愣愣地反問。
單靜秋笑了:“但求心安罷了,這些所有天師你所說的不該執著、不該報複的東西,正是我們放不下的,既然我們放不下,那天師你說再多也沒有用啊,如果放得下,也許我們也早就往生入輪回了,不是嗎?”
“是啊,終究有的人能放下,有的人放不下。”蘇好帶帶地重複,上輩子還是國師的時候,她隻對國家有眷念,可下有下任國師為繼承人,當初壽命已儘,她從未有什麼強留的想法,可此世,擁有了人情冷暖的她,也隻得承認,她是舍不得這的家人、朋友的。
她過了兩世尚且如此,又何況於這些靈魂呢?
她心頭有些重,意識到無論是她,還是這世的天師界,都太過於非黑即白,一棒子打死了,對待惡靈直接打個魂飛魄散的行事真的有些粗暴,都說要順應天道,那存在即合理,既然他們沒有作惡,他們又憑什麼剝奪對方生存在天地之間的權力呢?
她頭低了很久,再抬起頭時眼神已經是清亮的樣子,好似已經頓悟,衝著單靜秋有話直說:“可你要明白,終究你是要走的,你和他們並不一樣。”
單靜秋能聽懂她的意思,點了點頭,這一切的發展她都知道,隻是此刻,她更知道詩詩是需要一個人陪她度過這段也許太艱難的時光。
在看到單靜秋有些一意孤行的執著後,蘇好猶豫良久,還是決定尊重對方的選擇。
蘇好同單靜秋一同走到了外頭,兩個人剛走了出去,寧雅詩充斥著期盼和渴望的眼神便緊緊地跟了過來。
蘇好隻是大手筆地從包裡掏出做好的一把符咒,輕輕地放在了寧雅詩的手心上,衝著她笑了:“這符咒你用起來很簡單,你就折成三角掛在胸口處,用完它自己會變成灰,你便知道要換了。”說著也同寧雅詩交代了一番啟用符咒的口訣,倒是很好記,寧雅詩反複念叨著,恨不能把這些全部刻印在身上。
她把那些符咒像是對自己的生命般緊緊地拽在手心裡,眼裡這下寫滿了感謝。
就在蘇好剛要轉身,她突然想起了些什麼,立馬問出了口:“天師,這符咒如果用完了怎麼辦?”寧雅詩小心翼翼地問著,生怕自己的這問題有些太過於唐突。
蘇好回過頭,突然從包裡掏出了手機,點了點便往寧雅詩那遞了過去:“你掃碼加一下我的微信,我有個微店,你要是需要了就在上麵下單,滿三百塊就包郵,鬼節的時候會做活動。”這套說辭說得行雲流水,不帶半點卡殼,好像不是在做廣告,是在傳教似的般光明正大。
剛剛還有些凝重的氣氛被一掃而空,寧雅詩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傻乎乎地掏出了手機,迅速地掃了碼,加上了那名為“職業道士,風水算命看相驅邪賣符”,頭像是張黃符的人,看著手機和眼前的這人,反反複複來回打量,臉上寫滿了不相信三個大字。
蘇好聳聳肩,笑著道:“這年頭,什麼都與時俱進,掏寶管得可嚴格了,我們這種封建迷信也隻能做做微商了。”她絲毫沒覺得自己說出的話多顛覆彆人的世界觀,“對了,你可以關注一下我的個人公眾號,我們有時候會在上麵做活動,而且還會科普天師知識哦。”
嗯,連個人公眾號都出來了,這下寧雅詩心裡頭的那點兒傷感全沒了,寫滿了對天師們的超前經營觀念的向往和敬畏之情。
“那我們網上聯係,有事情可以打我微信電話,我可以視頻遠程指導,不過是付費的,到時候再說。”蘇好往後擺了擺手機,沒回頭便往下走,這回來這一趟,她反倒是被上了一課,這一課她可是受益良多。
突然想起了些什麼,她又掏出剛剛才放入包裡的手機,往上頭打著字。
蘇好:您好,張力先生,您的單子我能力不足,現在處理不好,不過彆擔心,根據我的判斷,這毛病維持個一年半載也就好了,目前以我的能力判斷,時間是唯一的解決方法,您隻能要你堂弟克服克服了。
她往張力的電話發去了信息,便迅速地進行了拉黑的操作,不管這麼多年來除惡靈的動作是對或者錯,起碼對於人渣,她蘇好第一個不救。
再說了,這單靜秋他們留的那些怨氣,也就是一年半載的分量,一年半載過去自然就痊愈了,隻是那時候會留下什麼後遺症?這可就與她們都無關了。
她腳步輕鬆,往回家的路上走著,她想她這輩子的爸媽了,恨不能插上翅膀,立馬回去給他們一個擁抱。
那頭接到信息的張力如喪考妣,眼見著堂弟沒準有希望能治愈,卻又突然希望破滅,他沮喪極了,他早就打聽過了,這蘇天師雖然是天師界的後起之秀,但無論是哪個天師都誇她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這下連蘇天師都說沒救了,怕是真的隻能讓自家的堂弟再疼個一年半載了。
剛剛迷迷糊糊間聽到自個堂哥和那位姑娘對話的張鵬,在疼痛間向堂哥那啊啊叫著,伸出了手,掙紮著問道:“哥,那天師怎麼說!我……我有救嗎?”
張力想來想去,還是同堂弟據實以告:“阿鵬,蘇天師說了,她對這毛病也沒有辦法……隻能咱們再撐撐,再過個一年半載,就沒事了!”他慌忙給堂弟鼓勁,“人天師說了,沒準半年就能沒事了,咱們再堅持堅持!你可千萬彆放棄啊。”
又是一股劇痛摻雜著餓意瘋狂襲來,張鵬的眼角生生擠出了眼淚,因為疼痛抖動著身體的他感覺連眼前的天花板都一片花,他絕望地慘叫著,彆說半年了,這下他也忍不過去啊。
真是死也死不得,活又活不好。
張鵬痛不欲生,隻能咬著牙等堂哥說的半年。
……
“我們可以回去了嗎?電視劇還沒有看完。”餓死鬼今天吃個沒停,畢竟在它的直線條看來,今天的波瀾壯闊反倒是讓它愈發的餓了起來,剛剛電視劇可還沒有看完,他可想看了,至於擔心單靜秋什麼的,在他的腦裡大王天下第一,誰都不怕,哪會有危險呢!
旁邊的惡靈們也跟著點頭,畢竟在他們看來,這天師是鬼魂界裡最可怕的生物了,好歹大惡靈殺人又不殺鬼,他們跑遠點就不會被殃及池魚了,可是這天師可不講道理,說來就來,非要鬼魂飛魄散不成,雖說大王是個善靈,可遇到天師,萬一天師下了狠手,沒準也要出事。
這段時間來,他們已經和大王感情深刻,對她一個人在裡頭這事情擔憂到不行。
董大偉雖然也想進去看看,不過想法和他們都不太一樣,剛剛看過了那場的他,能看出這位來的小姑娘天師還是挺講道理的,起碼和那些上來就給你來一個魂飛魄散的老天師們不一樣,而剛剛那狀態,看起來就更不用說了,明顯不會對大王做什麼。
隻是大王這半天沒有出來,萬一是出了什麼事情呢?比如說和女兒之間鬨不愉快了、又或是女兒發生什麼問題了,那可要如何是好。
懷揣著不同的擔心,這些惡靈們這下倒是眾誌成城,跟在董大偉的屁股後頭,浩浩蕩蕩地又從小區外頭往寧家去,要是有能見鬼的現在抬頭一看,沒準還能吟一句“黑雲壓城城欲摧”呢。
……
蘇好剛剛用的符咒效力已經有些減退,寧雅詩發覺眼前的母親似乎突然有些模糊了起來。
她已經從屋子裡頭先拿出了一個小袋子,用繩子係在了胸前,按照蘇好從微信裡發來的操作方法把符咒折成小三角塞到了裡麵,一放到裡麵剛剛稍微有些模糊的母親樣子又重新清亮了起來。
她看向母親,母親的臉現在分外地溫和,要知道她臨終前病得厲害,很長一段時間,都很難維持最基本的笑容,能保持平靜的臉孔已經很難。
單靜秋看著女兒的臉,眼神裡全寫著疼惜,溫柔得都要能擠出水了,好久不見,甚是想念。
兩人還未互訴衷腸,就被一群闖入的意外來客打亂了所有的進程。
遠遠地,寧雅詩似乎聽到外頭傳來了一陣喧嘩,她下意識往窗外那一看,差點被嚇得退了一步,窗外頭還有些距離的地方似乎飄來了一堆長著臉的烏雲,那些聲音似乎就是他們發出來的,還未見過惡靈的她沒反應過來這些是什麼,有些害怕。
看到女兒被驚得往後退的單靜秋忙安撫著女兒:“彆怕,這些雖然是惡靈但並不壞,之前媽媽就是同他們一塊,他們……就像是媽媽的朋友。”她一瞬間卡了下,差點沒找到措辭來形容山大王和她的屬下之間的關係,隻是這事情可不能讓她女兒知道。畢竟在女兒麵前還是要維持作為母親的完美形象的。
隻是這些人來做什麼?她也沒喊他們啊,不知怎地,單靜秋覺得自己心底生出了一股不祥的預感。
寧雅詩一聽這些惡靈是媽媽的朋友,立馬也就不怕了,鎮定了許多。
“大王!大王!你怎麼樣了!大王!”那團烏雲近了,喊的話也越發清晰了,起碼這其中大王二字可是不容錯辨的。
單靜秋心一沉,立馬想跳出去給那些個不識時務非要在女兒麵前拆穿她的惡靈們一人一個拳頭,她皺著眉,真不知道自己的頭號小弟董大偉怎麼居然沒攔住這些個人。
可她不知道的是,董大偉正跑在最前頭,也和這些人一同喊著大王,擔心她遇到些不太好的情境。
單靜秋想要跑出去攔人,可眾所周知,鬼魂飄動的速度快得很,才一眨眼,這群惡靈們便熟門熟路地全都擠了進來,往單靜秋那就是此起彼伏地叫著。
“大王!你沒事吧?”
“大王那天師怎麼不在了,她人呢?”
“大王,你和你女兒怎麼樣了?你不出來報信我們都可擔心你了!”
一堆熱心又直線條的惡靈圍繞著單靜秋關心不已,可單靜秋此刻內心一片冰冷,不敢回頭看現在似乎把眼神聚焦在自己背後的女兒哪怕一眼。
餓死鬼還在吃,他更是熟練,眼看沒事便迅速地飄到電視機前頭把電視打開了,還招呼著大家和單靜秋:“大王,咱們忙完了繼續看電視吧,剛剛才看到精彩的時候呢,也不知道有沒有重播!”
話剛說完便找到了剛剛的位置一把坐下,而那群上一秒還圍繞著單靜秋的惡靈們也迅速又熟練地找回了自己平時坐慣了的位置排排坐好,開始緊盯著電視,這熟門熟路的樣子,怎麼看都知道絕對不是頭一回。
單靜秋這下完全不敢回頭了,明明身體應該毫無感覺的,可她莫名覺得自己身後似乎有兩道焦灼的目光死死戳在了她的背後怎麼樣都不移動。
她尬笑著回過身,看到女兒的眼神不斷在電視機前頭和自己身上逡巡著,嘴裡還念叨著:“大王,鬼看電視……”
寧雅詩總算搞明白,最近突然長了20元左右的電費是從哪裡來的了,而自家媽媽倒是過得很好,都成了大王,她看著媽媽在自己麵前突然像個小孩子一樣心虛的笑著的模樣深深地笑了。
她臉上的淚痕到現在還沒乾透,隻是衝著母親便伸出雙手,虛抱了一下,露出了個最真摯、發自心底的笑,開心地說道:“大王,歡迎回家。”
她突然覺得這一年多來一直覺得空空蕩蕩的家裝得滿滿了。
單靜秋也虛抱了抱女兒,看著她那打心底眼的開心笑容跟著笑了出來。
笑成一片的兩人伴著背後電視劇和惡靈們竊竊私語地討論電視劇的聲音聽起來倒是把這一年多來總是充滿寂靜的屋子變得熱熱鬨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