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行舟成了長安宮常客, 每當夜幕降臨, 他便要在含煙如臨大敵的視線中,堂而皇之踏入太後寢宮。
選了個這樣曖昧不清的時間,兩人共處一室時,卻每每隻是薑芮百無聊賴的靠在貴妃榻上,而陸行舟坐在一旁, 或看她,或一意孤行裝扮她的手,都不知他從哪裡找來如此多的首飾。
就連含煙, 一次次看見她家娘娘手上帶滿的首飾,也從敢怒不敢言, 變成了驚奇困惑。
她原本以為陸行舟是在折辱強迫娘娘, 如今看來,好像並沒有強迫的跡象,而且他每次來,總是帶許多東西送給娘娘, 倒像是在討好一般。
還有,太後娘娘……似乎並不十分抗拒。
“娘娘, 您說陸公公到底想做什麼?”某日薑芮午睡方醒,含煙終於忍不住問。
這兩日實在太熱, 薑芮暫時把小皇帝讀書一事停了, 每天貓在寢宮中,直到傍晚才出來活動。
聽見含煙的話,她伸了個懶腰, “你覺得呢?”
含煙抿著唇說:“奴婢鬥膽猜測,陸公公是不是喜歡娘娘?”
薑芮垂著眼瞼,沒說是也沒說不是,隻說:“或許吧。”
畢竟,雖然她對陸行舟的心意有把握,但他確實沒對她說過這類話。
短短三個字,卻讓含煙一下就覺得心酸了。
在她看來,娘娘雖然明麵上沒有抗拒陸公公,可心裡也必定是不願意這樣的。
那她為何不拒絕?隻可能有兩個原因,一是為了陛下,二是為了謝家。
她想起幾個月前,謝大學士入宮與娘娘謀劃對付陸公公,結果不慎暴露,導致娘娘大病一場。奇的是那之後,陸公公卻沒有遷怒於謝家,含煙可不會認為他是心慈手軟之人,定是娘娘委屈了自己,從中周旋。
還有陛下,陸公公既然不許陛下入學,怎麼又允許娘娘教導陛下讀書?還不知是娘娘吃了多少苦才換來這麼一個機會。
她隻要一想起娘娘到底忍受了多少委屈,身為太後卻不得不委身一個太監,明麵上還要裝成若無其事的模樣,就鼻酸得想哭
薑芮看她鼻頭紅紅,眼眶紅紅,既覺得可憐可愛,又有幾分好笑。
含煙此時的想法,她約摸清楚,而且是她有意誘導所致。
長安宮這麼多宮女內侍,含煙是伺候謝太後最久,也是最了解謝太後的人。她的姑姑原本就是謝太後陪嫁宮女,後來到了年紀放出去,謝家又將她送來,雖說是為了讓謝太後在後宮裡多一個幫手,可未必不是謝家放在謝太後身邊的一雙眼睛。
她忠於謝太後,但也忠於謝家。
薑芮知道自己和謝太後終究不同,如果是真正的謝太後在這裡,以她的秉性,和陸行舟是牽扯不到一處的。
但她現在卻和陸行舟有了點什麼,日後這件事若傳到前朝,第一個起疑的,就是清楚自己女兒的謝家人。
所以,她現在必須要透露給含煙一些信息,或者說是透露給謝家一些信息,讓他們知道,她這麼做到底是為了什麼。
其實含煙的猜想也不能說有錯,因為如果她沒來,謝太後已經死了,沒了謝太後,謝家便什麼都不是,偏偏他們又意圖對付陸行舟,最後自然無法逃過一劫。
晚膳後,陸行舟又來長安宮。
“避暑之事,不知公公到底作何打算?”
問這話時,薑芮正把玩著一顆渾圓瑩潤的珍珠。
陸行舟看著她燭光下的側顏微微出神,過了幾息,才含笑說:“既然娘娘要去,臣即便萬分不舍,也不敢阻攔,明日便分派下去,待各司各監準備就緒即可。”
薑芮沒說話,隻看著那顆拇指指甲蓋大小的珍珠,在自己掌心滾動。
過了一會兒,陸行舟又幽幽地說:“娘娘去避暑,便要留臣一人在京城了。”
“若我沒記錯,避暑彆莊距離京城不過五六十裡,聽公公這話,倒好似隔了千山萬水。”薑芮收起珍珠,輕飄飄睨了他一眼。
陸行舟笑道:“不瞞娘娘,且不說五六十裡,就是崇政殿到長安宮,隻要沒見娘娘在眼前,與臣而言,都是千山萬水。”
也不怕酸倒大牙。薑芮暗道。
“娘娘在想什麼?”陸行舟執起她的手,嘴唇輕輕柔柔在手背上碰了一下,“可是不信下臣所說?”
薑芮任他握著,沒將手收回來。
陸行舟便得寸進尺般,順著她的手背一點一點輕啄,“娘娘若不說話,下臣可要冒犯了。”
薑芮這才略動了一下,“信或不信,有何差彆?”
陸行舟抬起頭來,將她的手放在掌中輕輕揉捏,笑道:“自然不同,娘娘若說信,即便隻是謊話,也足以叫下臣歡欣鼓舞;若不信,自然是臣做得不夠,還不足以叫娘娘相信。”
薑芮轉過頭來看他,陸行舟與她對視著,又執起她的手,在手背上落下一吻。
兩人誰也沒說話,蠟燭燈芯嗶嗶啵啵,殿外花園中,蟋蟀躲在草叢裡鳴唱。
許久,薑芮忽然說:“公公該離開了。”
“好。”陸行舟雖不舍,應得也還算爽快。即便沒有得到她的回答,可這樣專注的、眼中隻有他一人的注視就已經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