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差一點命喪於你手!”殷無衍麵容冰冷,沒有溫度的眼神漠然的看向愧疚的重光,“她既然把杏仁糖帶來,就是所有懷疑!”
“屬下知錯!”單膝跪地,重光低下頭,自己不該失了分寸,今日若不是季大夫在,胖丫頭已經魂歸地府了。
“鞭二十。”殷無衍說出對重光的處罰。
禁龍衛的規矩森嚴,這也是因為在外麵,若是在京城,犯下如此大錯,除了二十鞭子,還有半個月的禁閉令,一日三餐隻有一碗清水一個饅頭。
匆匆過來的季大夫手裡拿著剛配的藥膏,同情的看了一眼重光,對著殷無衍行禮後道:“杏仁糖裡並沒有毒,小丫頭不能吃杏仁,我記得宮裡宸妃不能食用螃蟹,但症狀卻輕微很多,她這種屬於特彆嚴重的,一點點就足以致命。”
有少數人不能食用一些食材,會引起不適,但即使誤食也不會喪命,湛非魚這情況季大夫還是第一次碰到。
“南宿,去金林村送信,告訴李氏小丫頭在文興書齋校對書籍,明日再回去。”殷無衍冷聲開口。
暗中一道身影立刻飛身離去。
湛非魚是在晚上醒過來的,臉上癢的難受,抬手一抓,指尖沾滿了藥膏。
湛非魚歎息一聲,果真是杏仁過敏。
嘎吱一聲,臥房的門被推開了,季大夫率先走了進來,他身後跟著小藥童端著藥,濃鬱的中藥味一下子彌漫開來。
“先把脈再喝藥。”季大夫手指搭在湛非魚的手腕上,片刻後,“等明天疹子褪了就沒事了。”
看著那一大碗烏黑的藥汁,湛非魚從床上爬起來,一咬牙,咕嚕咕嚕灌了下去,濃鬱的苦澀味差一點讓她吐了出來。
“你倒乾脆。”季大夫挑了挑眉,這藥有多苦他這個大夫最清楚,這丫頭年紀不大,倒是有一份狠勁。
“難道還一勺一勺喝?”湛非魚苦著臉,這味道簡直絕了。
“對了,重光叔叔他?”沒見到人的湛非魚趕緊問道,雖然烏龍了一點,可也是意外。
想到後背皮開肉綻躺在床上的重光,季大夫目光定定的看著湛非魚,即使差一點喪命,可小丫頭眼中不見半點怨恨,乾乾淨淨的。
這一瞬,季大夫忽然明白自家七爺為什麼對一個小丫頭另想相待,在黑暗和汙穢裡待久了,這小丫頭就像是一股清流,讓人見之心喜。
湛非魚眉頭一皺,掀開被子下床,“重光叔是不是被罰了?”
人不大卻機敏聰慧,季大夫也不隱瞞,“重光犯了錯,被打了二十鞭子,他是沒臉來見你。”
身為禁龍衛的一員,挨了二十鞭子就爬不起來了,重光也沒臉跟著七爺了,不過是自責愧疚而已。
一出門,看到站在夜色下的殷無衍,清冷慘淡的月光下,湛非魚想起第一次見麵時,自己那時真的被嚇狠了,大哥哥的劍上還滴著血。
“大哥哥。”脆聲開口,湛非魚邁著小短腿咚咚跑了過去,仰著頭笑著,“大哥哥,放心吧,禍害遺千年,我沒事了。”
“自作多情。”殷無衍冷眼瞅著眼睛亮的發光的小丫頭,還頂著一臉的密密麻麻的紅疹子,可依舊笑容璀璨,看來是真的沒事了。
“大哥哥,我們去看重光叔,季大夫說被抽的爬起不來了。”湛非魚咯咯笑著,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好似真的要去看重光的笑話。
有時候心狠,有時候卻如此心軟,殷無衍率先邁開步子。
湛非魚屁顛屁顛的跟了上去,一高一矮倆身影夜色下異常和諧。
客房裡亮著燈,重光趴在床上,聽到開門聲也沒在意,這輕微的腳步聲不是季……胖丫頭來了?
蹭一下從床上爬起來,扯到後背的傷口,重光痛的扭曲了臉,回頭一看,自家七爺還是一貫冷峻的模樣,倒是胖丫頭頂著滿臉紅疹子笑的異常開懷。
“重光叔。”湛非魚走到床邊,歪著頭瞅了一眼他後背的傷,打趣道:“我們已經從知音轉變成有難同當的摯友了。”
“哈哈,這就是默契啊。”重光笑出聲來,摸了摸湛非魚的頭,“沒事了吧?吃一塹長一智,以後彆吃杏仁啊,今兒小命都差一點被你嚇沒了。”
湛非魚白眼一翻,嗬嗬冷笑,伸出小拇指比了比,“我原本就打算吃這麼一點點。”
誰知道重光叔手賤,丟了半塊到自己嘴裡。
這還不算,他還拍了自己後背一下,不知情的還以為他這是怕自己不死,給補一刀呢。
重光心虛的瞄了一眼自家七爺,自己要是再手賤,不需要七爺收拾自己,他自己剁掉爪子!
“不過你那奶奶也夠狠的。”重光提到老湛家的人滿口的嫌棄和厭惡。
下午南宿去了金林村,也同時調查了一下,這杏仁是湛老三在南北鋪子買的,湛老太熬了麥芽製成了杏仁糖,湛老三就讓二郎和妞妞送了一點給湛非魚。
這也是因為村裡孩子一年到頭很少能吃到糖,湛非魚現在吃喝不愁還能讀書,但靠著族裡供養著,她也不可能吃到糖,湛老三好心辦了壞事。
“估計是擔心我以後出息了會報複我二叔,所以先下手為強了。”湛非魚撇撇嘴。
湛家這情況,也就能吃飽肚子而已,誰能想到以前疼愛自己的親奶奶轉眼就能要了自己的命。
想到昨晚上偷聽到的對話,那陰狠冷血的聲音裡不見一點猶豫,湛非魚猜測要不是殺人要償命,而且會連累大郎他們不能科舉,她奶都能拿菜刀砍死自己。
湛非魚沒什麼大事,重光也放下心來養傷了。
……
入夜,書房裡,一高一矮兩人對坐,殷無衍沉聲開口:“刑賞忠厚之至。何解?”
被提問的湛非魚想了想,答道:“出自《尚書》,刑疑付輕,賞疑從眾,忠厚之至。”
殷無衍將書桌上的信箋遞給了湛非魚,是一封從京城禁龍衛傳過來的密信,謄抄的是金科狀元郎給聖上的奏章,而核心內容便是殷無衍剛剛的提問。
說白了就是疑罪從輕論,奏章言辭犀利的指控禁龍衛多年來在刑罰一事上殘酷,和聖上推崇的仁政背道而馳。
湛非魚快速的瀏覽完,“罪疑惟輕,功疑惟重。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這是說在證據不足時,寧可從輕處罰,以彰顯仁德,大哥哥,禁龍衛經常嚴刑拷問?屈打成招?”
殷無衍看了一眼不害怕,隻有好奇的湛非魚,沉聲道:“禁龍衛隻聽天子之令,對三品之下官員可先斬後奏。”
而朝中官員對禁龍衛談之色變,不過是其身不正,擔心被無孔不入的禁龍衛查出什麼問題來,所以就擰成一股繩,以狀元郎的奏章為引子,目的就是削弱禁龍衛。
“水至清則無魚,而至純至善之人多目下無塵、嫉惡如仇,大哥哥,你這一次麵對的幾乎是朝中所有官員。”湛非魚不是真正的七歲稚童。
貪官懼怕,清官厭惡,若不是禁龍衛是聽從帝王之令,早已不複存在。但朝中上下以仁德仁政為突破口,帝王也要顧慮幾分,除非他想在史書上留下暴虐的惡名。
看著一語命中要害後眉頭緊鎖的湛非魚,殷無衍第一次覺得她若生為男兒,必定會在大慶朝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禁龍衛四麵楚歌,但尚有帝王庇護,而朝中不少官員亦有把柄在禁龍衛手中,可你若科舉出仕,個中艱難更甚之。”殷無衍看著目光澄澈透亮的湛非魚,是否有一日,她眼中之光會漸漸熄滅。
沉默片刻後,湛非魚忽然揚唇笑了起來,清脆的聲音堅定而果敢,“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大哥哥,與天鬥其樂無窮!與地鬥其樂無窮!與人鬥其樂無窮!前路艱難,我必披荊斬棘!”
殷無衍沒有再開口,而是拿起書看了起來。
湛非魚也拿起信箋再次看了起來,拋開個人情感而言,這絕對是一片絕佳的策論!出自狀元郎之手,文辭簡練、結構嚴謹,旁征博引絕對值得自己這樣的小蒙童學習。
第二日,清晨。
湛非魚臉上的紅疹子都褪了下去,除了練字用的幾刀紙之外,還有十多本書籍,還有一箱子冬日的衣物,東西太多,樂山居的老掌櫃派了馬車過來。
“半個月後等我配出藥物來,你日後隨身帶著,即便是務實了杏仁也不會立刻喪命。”季大夫丟下一句話就轉身進了後院,有七爺的命令在,他得抓緊時間。
而且湛家老太太喪心病狂,誰知道會不會再次下手,她或許會告知曾家,亦或是嫉恨上這丫頭的張秀才,沒有千日防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