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想著湛非魚連族裡一年十兩銀子的束脩都不要了,這說明她不差錢啊。
想到剛離開的湛非魚,身上穿著嶄新布料的棉衣,腳上是皮子做的靴子,以前村裡人還能擺出恩人的高姿態,畢竟小魚讀書的銀子可是族裡出的,但現在誰敢?
“難道就這麼算了?”等村裡人都離開了,小姚氏忿恨不甘的攥緊拳頭,真相擺在眼前了,可村裡族裡竟然撒手不管了。
湛老三翻了個白眼,懶洋洋的丟過話來,“村正的話二嫂沒聽見嗎?就算是百戶大人放的火,你有幾條命去找人家報仇?”
“我……”小姚氏尖利的聲音戛然而止,張了張嘴,卻根本不知道能說什麼。
湛老頭把煙鬥往桌沿重重的磕了兩下,警告的看向鬨騰的小姚氏,“老三在碼頭能站住腳,多虧了馬捕快的關照,那也是小魚的麵子,彆嘴上沒個把門的胡咧咧,多想想大郎和三郎!”
小姚氏很想說湛老二和馬捕頭稱兄道弟,可之前馬捕快抓劉富的時候,湛老二也過去說和了,卻是一點用都沒有。
而湛大郎為什麼被趕出私塾,說到底也是林夫子維護湛非魚,而她隨時能去縣學讀書,湛大郎卻隻能待家裡,有銀子都沒有私塾收他。
湛老二和小姚氏縱然有一肚子的不甘、嫉妒、仇恨,卻也隻能憋著忍著,甚至感覺到湛老頭、湛老太對二房的態度也變了。
老兩口更重視三房了,甚至拿了十兩銀子給馬氏,等明年九月就送二郎去私塾讀書。
……
第一場冬雪落了下來,已經是臘月二十五了,私塾也放假了,但湛非魚依舊準時去私塾。
“小魚起的真早。”掃雪的大叔忍不住感慨,這麼冷的天,要不是為了掃雪,他也起不來。
“難怪讀書好,我家那兔崽子還在做夢呢。”旁邊的鄰居停下了鐵鍬,以前看湛非魚那就是村裡的小輩,但如今卻多了敬畏。
私塾,書房。
林夫子把炭盆放到了湛非魚腳邊,先給她分析範文,“此文的破題甚是精妙:聖人行藏之宜,俟能者而始微示之也。”
昨晚上就差把“讀書百遍其義自見”這話實踐了一遍,湛非魚立刻道:“破題二句,明破’行藏’,暗破’惟我與爾’。”
“不錯,破題可以多角度,有明破、暗破、正破、反駁、順破、逆破,但凡破題無論聖賢與何人之名,須用代字,故以能者二字代顏淵。”
林夫子詳細的說了一下,畢竟湛非魚讀書時間短,這些都是她需要注意的地方。
林夫子接著問道:“你且說承題句何解?”
“孔聖人對’行藏’問題堅持自己的觀念,因為顏回緊跟自己,才可跟他說這個話題。”湛非魚歸納為四個字:用舍行藏。
說的是一個人的處世態度,當為世所用時,則積極努力地去做;當不為世所用時,則退而隱居起來。
我是朝廷的一塊磚,哪裡需要哪裡搬!不需要就放犄角旮旯裡。
一炷香後,凍僵的身體回暖了,“惟我與爾參神明之變,而順應無方……。”
湛非魚誦讀完了文章倒數第二段,也就是後比,“果真是狀元郎的文章,氣勢磅礴,意無餘蘊。”
林夫子笑道,“行文至此成篇了,若無韻味,豈能成為佳作。”
湛非魚看向最後兩句:有是夫,惟我與爾也夫,而斯時之回,亦怡然得、默然解也。全篇收結。
“夫子,我這樣是不是光說不練的假把式?”湛非魚苦著臉,可憐兮兮的看向林夫子,“寫製藝文太難了,我感覺若是策問還行。”
“先做製藝文,策問日後再說。”林夫子毫不客氣的把湛非魚逃避的小心思扼殺在搖籃裡。
製藝文的題目選自四書五經,而答題也必須以《四書章句集注》這些科舉要考的書籍展開,闡述的是經書的義理,不能加以自己的觀點。
製藝文對文筆要求高,要求嚴格對仗,類似駢文,正所謂代聖人立言。
“可就算縣試不考策問,府試、院試肯定要考。”湛非魚做最後垂死掙紮。
策問說白了就是時事論文,可以問民事民生;問治國之策;問攘外安內。文采是次要的,治國安邦才是重點。
被打擊的湛非魚無比哀怨,看到林夫子遞過來的新的製藝題,眼睛倏地瞪大,生無可戀的趴在書桌上,“夫子,我要休息片刻再戰!”
“行,你休息。”看著耍賴的小姑娘,林夫子眼中藏著笑。
其實比起剛開始寫製藝文,小魚已經是進步飛速了,隻是她讀書時間淺,還不習慣寫對仗的駢文,等三五年之後養成了習慣,便不會如此苦大仇深。
結束了一天的課,從私塾離開的湛非魚感覺全身的精力都被製藝文給榨乾了。
“夫子,我娘明日生辰,我請一天假!”也不管林夫子答應不答應,湛非魚丟下話,小短腿跑的咻咻的,眨眼就不見了身影。
“爹,小魚她?”林修遠目瞪口呆的看著雪地裡狂奔而去的圓團子,斜跨的布包一上一下的擺動著,不知道的還以為身後有惡鬼在追趕。
“她這是怕我不準請假。”林夫子失笑的搖搖頭,再聰慧也還是個七歲的孩子。
餘光掃過身旁已到自己肩膀高的兒子,林夫子看著他一入冬便蒼白病態的臉色,“修遠,你可想好日後該如何了?”
林修遠是早產兒,身體孱弱,科舉一途早已斷絕,而林修遠讀書雖然認真刻苦,卻少了一點天賦,若能考取秀才還可以接手私塾。
但林夫子卻知道林修遠的水平,隻怕要當一輩子的童生了。
“爹,我想開一間書肆。”林修遠低聲回答,眉眼裡流露出愧疚,子不能承父業,是自己對不起父親。
林夫子思慮半晌,抬手拍了拍林修遠的肩膀,“也好,等小魚日後考取了功名,你若開書肆倒也不愁沒生意。”
聽到這打趣的話,林修遠噗嗤一聲笑了起來,“我怎麼也是小魚的師兄。”
王氏站在回廊轉角處聽著父子倆的談話,神色裡多了一抹思慮,其實在此之前,林夫子曾提過把湛非魚訂給林修遠,兩人是師兄妹,也算是一段佳話。
隻是王氏想也沒想就拒絕了,那是湛非魚還在湛家沒過繼,家中清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