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陰涼的角落裡,湛非魚看向身側的季大夫,見他點點頭就便知道徐大夫的檢查結果是對的,難怪萬雲浩並沒有呼救,蛇毒加上川烏頭幾乎讓他瞬間陷入昏迷。
“這兩種毒都容易取到嗎?”湛非魚低聲問,若是什麼秘藥還能順著根源去追查,若是普通的毒藥,這線索就等於斷了。
季大夫昨夜就跟在殷無衍身後去驗屍了,“山中都可以找到。”
川烏頭是植物,取蛇毒雖然危險,可對武者而言並不算什麼。
仵作和徐大夫退下後,裕親王再次開口,湛非魚瞬間坐直了身體,這一次被帶上場的正是發現屍體的趙捕快三人。
趙捕快微微緊張也隻是因為審案的是裕親王,坐在左右兩側旁聽的則是顧大學士、劉大人、章知府等人。
另一個倒黴捕快馮大平就不同了,跪地上的身體都有些發抖。
他昨夜被費捕頭給鎖在了屋子裡,身為捕快馮大平並不懼怕屍體,他隻是擔心這個案子牽扯太大,自己這樣的小人物最後淪為犧牲品。
“小人拜見王爺。”齋夫劉通說話聲都漏氣,他被門檻絆了一下,摔的太重,磕掉了一顆門牙不說,嘴唇也紅腫起來,左臉也摔得烏青,看起來很是淒慘。
趙捕快第一個回答,“王爺,卑職三人走到門口後,因為屋內的蠟燭被風吹滅了,卑職隻看到萬舉人趴在桌上,卑職原以為萬舉人是中暑了,喊了兩聲後就推了一下他的肩膀……”
馮大平和齋夫劉通的口供也是一樣的,雖然是趙捕快第一個進屋,他們也是緊隨其後,隻不過屋內漆黑,他們倆動作慢了一些。
“馮大平,你接著說。”裕親王聲音洪亮而威嚴。
萬雲浩被趙捕快推了一下倒地之後,趙捕快並沒有意識到人已經死了,黑燈瞎火的他隻當萬雲浩中暑昏迷了,所以急匆匆的跑出去找大夫。
湛非魚認同的點點頭,若是自己,這種情況下也會以為是中暑情況嚴重,誰能想到人已經死了。
裕親王雖是不怒而威,卻亦是一身鐵血正氣,馮大平反而沒有那麼惶恐了,“回稟王爺,卑職當時去桌上找火折子打算把蠟燭點起來,並不是卑職發現萬舉人死了。”
“是小的發現的。”劉通撲通一聲又跪在了地上,哆哆嗦嗦的回答:“下人想把萬舉人給扶起來,湊的近了,才發現萬舉人沒氣息了……”
劉通當時驚了一下,再定睛一看,萬舉人嘴角有白沫,他顫顫巍巍的把手指頭伸到萬雲浩的鼻子下,氣息全無!
畢竟是個普通人,劉通嚇的嗷了一嗓子,喊了一句“死人了”,把半抱在懷裡的屍體往地上一丟,瘋了般往門外跑了去,結果被門檻給絆倒了,差一點沒把他給摔死。
之後的情況就明了了,費捕頭剛把湛非魚的考卷放到考卷箱裡,還貼上了封條。
聽到劉通的喊叫聲後,費捕頭見外麵的讀書人一窩蜂的跑過來,為了確保凶案現場不被破壞,費捕頭當機立斷把門給鎖上了。
“回稟王爺,門被鎖上後,卑職就退到門邊等著,並沒有動屋內的任何東西。”馮大平畢竟是衙門的捕快,這點常識還是有的,等裕親王等人開鎖進屋後,屋內的一切東西都保持原狀。
如此看來,趙捕快三人是沒有嫌疑的,他們進屋前萬雲浩已經中毒身亡了。
“你們三人暫且退下。”裕親王讓三人退下後,這一次宣的是縣學灶房的人上堂,他們最有嫌疑,畢竟吃食就是經他們之手準備的。
聚攏在下方的一群讀書人此刻一個個站直了身體,和萬雲浩交好的一群人更是看仇人一般看向被士兵押上來的十多人。
縣學灶房原本是兩個廚子和三個雜役,三個雜役裡兩個大嬸負責洗菜擇菜,餘下一個右腳微脖的大叔則是劈柴和燒灶,乾的是粗活雜活。
陳縣令之後又調了十個廚子來縣學幫忙,每個廚子又各自帶了一個幫忙的夥計,此時一共站了二十五人。
等裕親王一番詢問,再將灶房眾人的口供進行整合對比,足足用了半個時辰。
劉謇將典史遞過來的口供放到一旁,“王爺,下官也認為這四人最有嫌疑,其他人可以排除了。”
顧輕舟並沒開口,裕親王也沒在意,看向章知府道:“章知府可有結果?”
“下官同意劉大人的看法,這四人都接觸過食盒,也隻有他們有機會下毒。”章知府起身回稟,萬雲浩被毒殺的案子找到凶手也許不難,關鍵是幕後指使人到底是誰。
驚堂木再次拍響,衙役的堂威聲中,裕親王重新坐到了公案後,銳利的目光掃過站在下麵的二十多人,“本王叫到名字的四人留下,其餘人退下……”
湛非魚和站在下麵的一群讀書人心裡都有了名單,根據他們剛剛的口供,鎖定接觸到食盒的四人並不困難。
甲大廚是個胖子,他有一手做麵食的絕活,原本烙餅子的活計該縣學的廚子做的,甲大廚自告奮勇接了過來。
“小的烙的餅子沒有毒啊,當時還多了幾個餅子,我們自己都吃了。”被叫到名字的甲大廚嚇的肚子上的肥肉都抖起來了。
麵粉是一個盆子和麵的,一鍋出了十個餅子,這餅子厚實,甲大廚原本打算一個食盒裡放兩個,可一想也就中午吃一頓,兩個餅子太浪費了,就算是個能吃的中年壯漢,這一個大餅子下肚也飽了。
所以食盒裡放了三個後,還剩下七個,餅子的確厚實抗餓,甲大廚拿菜刀一切為四,灶房裡的眾人基本都吃了一塊,這要是有毒,估計全都被毒死了。
“民婦沒有下毒,民婦就是把食盒還有竹筒給洗乾淨了……”乙嬸子嚇的都快說不出話來了,她是縣學的雜役,一貫愛乾淨愛收拾,這洗刷的活計自然就交給她來做的。
雜役丙和雜役丁為了力證清白也趕緊開口了,雜役丙負責切的西瓜,還有送去裕親王他們那一桌的水果也是他負責的。
雜役丁把放涼的溫水裝入竹筒裡,又把餅子和兩塊西瓜放了進去,“王爺,小的冤枉,當時小的就是在灶房裡乾活的,大家都能看見,小的沒有下毒啊,三個食盒裝好後就被小的放到門外的桌子上,然後是差爺他們拿走的。”
灶房裡人多,雖然當時大家手頭都有各自的活要乾,可眾目睽睽之下把毒下到竹筒裡並不容易。
當然,也不是一點可能性都沒有,若是手腳快或者動作熟練,下毒也隻是一瞬間的事。
湛非魚看著麵色蒼白的雜役丁,他此時雖然嚇的夠嗆,可回話時卻敢抬起頭,這說明他並不心虛。
而且他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在一家小酒肆的後廚當夥計,膽子也不大,為人也老實,若說他被人收買下毒有些牽強。
“把三個食盒拿出來。”裕親王一聲令下,立刻有衙役把三個食盒都送了上來。
裕親王仔細檢查了一番後,又讓衙役把食盒拿下去給顧輕舟、劉謇等人檢查。
食盒隻是最普通的樣式,是從縣學的庫房裡找出來的,萬雲浩的那個食盒這會綁了個紅繩當標記。
若沒這個紅繩,這三個食盒樣式相同,新舊程度也是一樣,根本找不到任何不同。
“食盒是昨日清晨從庫房拿出來的?”劉謇第一次發問。
回話的是縣學的齋夫,他平日裡負責打理庫房,“回大人,是小的早上從庫房的櫃子裡拿出來的,之後交給了乙嬸子去洗乾淨。”
又是一番問話後,劉謇看向上座的裕親王開口道:“王爺,三個食盒沒有不同,裝了食物後放到灶房外的長桌上,當時負責提食盒的乃是縣衙的捕快,那麼下毒隻可能是灶房通往自省屋這段路上。”
“劉大人此言差矣。”顧輕舟朗聲否定了劉謇的推測。
他這話等於把殺人的罪名扣到了陳渭彬頭上,劉謇這老匹夫把人壓在上泗縣七年還不罷休,竟然還想把人一棍子打死,一個失察罪足可以斷了陳渭彬的官途。
顧輕舟一開口,站下麵的幾百個讀書人瞬間就打起了精神,恨不能豎起耳朵來聽顧大學士的分析。
“負責提食盒的兩個衙役可以互相給對方證明,這是其一。”顧輕舟看了一眼想要反駁的劉謇,他不開口顧輕舟也能猜到劉謇要說什麼,不外乎兩個衙役可能互相勾結。
“本官要說的第二點是當時衙役把三個食盒送到自省屋的門外後,兩人就離開了,三個食盒放在一起,除非是下毒的人,外人必不會知道哪個食盒裡有毒。”
顧輕舟當時雖然不在現場,可湛非魚那時在,而且現場還有上百個讀書人,食盒就放在門廊前的桌子上。
顧輕舟笑著道:“趙教諭在鈴聲響起後讓比試的三人進屋,他們是各自提了食盒進去的,劉大人,你難道想說湛非魚和仝旭知道哪個食盒有毒,兩人特意避開了,把有毒的留給萬雲浩。”
這案子審到這裡有種進入死胡同的感覺,無法確定毒是怎麼下到竹筒裡的,那麼就無法以此去找到下毒的凶手,更彆說幕後指使的人。
湛非魚胖爪子摩挲著下巴,忍不住的嘀咕道:“難道這是無差彆殺人,隨便毒死哪個都可以?”
季大夫差一點被逗樂了,“那何不在三個竹筒裡都下毒,乾脆把你們三個都毒死了。”
“我這會想想都後怕,我這是從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又回來了。”不單單是湛非魚心有餘悸,顧輕舟和殷無衍也嚇的夠嗆,正因為他們沒防備,湛非魚的確可能被毒死。
雖然是陰天,可站了一個早上,一群讀書人也都是滿頭大汗。
裕親王讓眾人簽字畫押後,除了最有嫌疑的四人,其餘人暫時都被釋放了,這案子訂下三日後再審。
……
等回到農莊,灌了一大碗冰鎮綠豆湯,湛非魚感覺自己又活過來了,而不是被高溫烤的蔫蔫的小鹹魚。
“不可貪涼!”殷無衍一開口,剛想湊到冰盆前涼爽一下的湛非魚就灰溜溜的回來了。
顧輕舟無奈的搖搖頭,這就是一物降一物!
裕親王可沒那麼多顧忌,直接坐在冰盆前喝綠豆湯,“無衍,你查的怎麼樣了?”
早上公開審案的時候,殷無衍和禁龍衛的人都沒有出現,不過裕親王倒是知道殷無衍留了兩人在暗處保護湛非魚。
“沒有線索,這也說明幕後人的毒殺計劃準備充分,考慮到了各個環節才不會留下蛛絲馬跡。”殷無衍懷疑的對象還是劉謇和仝同知,萬雲浩被毒殺,於他們最有利。
“當時三個食盒的確是隨意放,小魚你們三人也是隨手拿的,凶手有可能隨意毒殺一人。”裕親王把所有情況在腦海裡過濾了一遍後,忍不住懷疑萬雲浩隻是比較倒黴的那一個。
“不會!”異口同聲的聲音響起,被反駁的裕親王一下子黑了老臉,很是不滿的怒視著開口的三人。
“小魚,你來說。”顧輕舟笑道,小弟子這麼聰慧,莫名的有種成就感。
湛非魚瞄了一眼坐的端正,氣勢洶洶的裕親王,大有說的不對就要一刀砍了自己的架勢,“王爺,雖然目前的情況來看像是隨機殺人,可任何謀殺都有目的,仝旭是個無足輕重的角色,他被殺了並不會造成什麼影響。”
秦家和仝府雖然暗中敵對,但仝旭被毒殺對秦家沒多大好處,反而可能激怒仝同知狗急跳牆的報複秦家,而且秦家自詡是書香門第,行事也不曾如此狠辣過。
世家大族之間雖有競爭,但同時也有約定俗成的規矩,除非是死仇,否則不會派人去暗殺對方,一來朝廷不會允許,二來今日你殺我,明日我殺你,這世道也就亂了。
誰家都有女眷、孩子,家族的家主、繼承人也都有落單的時候,殺來殺去的,估計沒哪個家族能存世百年。
湛非魚接著道:“至於我,不說他們不敢得罪老師,就說活字印書術是經過我的手交給朝廷的,這個時候毒殺了我,那就是打聖上的臉,沒有人敢如此行事。”
湛非魚要是死了,且不說顧輕舟要報複,聖上也會派人徹查。
這一旦被查出來了,不說滿門抄斬也差不離了,殺湛非魚的代價太大,幕後人不但不是隨意殺人,而且能完全確定被毒殺的是萬雲浩。
“小丫頭倒是會給自己臉上貼金。”裕親王打趣了一句,不過也承認湛非魚這話在理,“如此說來幕後人的目標隻是萬雲浩。”
“我看了萬雲浩的卷子。”顧輕舟昨晚上就檢查了卷子,“策問和詩他都已經寫好了,十張帖經題他就剩下最後一張沒有答完,根據仵作的驗屍,萬雲浩差不多是在亥時左右中毒身亡的,這就有一個疑點。”
“萬雲浩白天沒有喝水?這不可能!”湛非魚一下子就說到關鍵處了,若是白日喝了水,一旦中毒了,這卷子就不可能剩下一張沒寫完。
當時自己就在屋子裡答卷,說是蒸籠都不為過,要不是擔心喝多了水要如廁,一竹筒的水都不夠喝,湛非魚差不多是每隔一個時辰就喝兩口水。
殷無衍冷聲道:“季朝策檢查了竹筒裡的毒,川烏頭和蛇毒並不會立即致命,必須服用的分量足夠大才能致人死亡,中毒後會導致人呼吸困難、頭暈目眩,這些和中暑的症狀有些雷同。”
湛非魚聽明白了,萬雲浩一開始也許也喝了幾口水,但中毒的症狀或許不明顯,他隻當是屋內太熱中暑了。
因為裕親王足足出了五百道帖經題,萬雲浩擔心自己真的中暑會影響答題,最後輸了比試,他可能一鼓作氣的寫卷子,中途沒有喝水也沒有吃東西。
直到亥時前,就剩下最後一張卷子了,萬雲浩先吃了兩塊西瓜,畢竟最解渴,至於餅子也就吃了一點點,之後把竹筒裡的水一飲而儘,然後繼續寫最後一張卷子上的題目,誰知道人卻中毒了。
“這又回到最開始的地方了,幕後人怎麼能確保萬雲浩拿的食盒一定是有毒的。”湛非魚皺著眉頭思索著,想不通這一點,就沒辦法去尋找凶手,即使她也懷疑仝同知和劉謇。
“不管了,先吃飯再說。”裕親王大手一揮,讓他帶兵打仗還行,這審案子可不是他擅長的,尤其是萬雲浩這個案子理不出頭緒來。
“說不定萬雲浩被幕後人給騙了,這食盒上可能被動了手腳,隻有萬雲浩和幕後人知道食盒上的標記。”裕親王越想越感覺有這個可能性。
幕後人若是騙萬雲浩食盒裡有小抄什麼的,萬雲浩肯定會拿特定的食盒,誰知道最後被毒死了。
顧輕舟嫌棄的看了一眼信誓旦旦的裕親王,想到他一把年紀了,倒也沒說什麼,擔心把人給氣出個好歹來。
比試的題目是裕親王、劉謇和秦家主出的,裕親王肯定不會透題,透也沒用,這可是整整五百題,怎麼透?
劉謇在朝中和秦家的官員本就不是一脈的,再者他是仝府的靠山,自然不會透露題目給萬雲浩,至於秦家主,出的不過是夏荷的五言八韻詩,這透露和不透露的結果都是一樣的。
能讓萬雲浩去拿特定的食盒,湛非魚不管怎麼想也知道絕對和比試是無關的,小抄什麼的更不存在,萬雲浩身為南宣府最年輕的舉人,少年成名,他靠的也是真才實學,不可能在比試裡作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