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非魚蹭一下躲到了何暖身後,探出頭來,笑意嫣然的道:“阿暖,我又想吟詩了,《三月東湖遇鬼》人醜似惡鬼,抬頭驚四鄰。辣手摧薔薇,血口吞萬靈。”
噗嗤一聲,掌櫃的忍住了,可站一旁的小夥計胡三笑出聲來,若是那些高深的詩詞他也聽不懂,可湛非魚這詩通俗易懂,關鍵還貼切又應景。
“我要殺了你!”一摸臉,疼痛不說,關鍵指尖還殘留著血跡,丫鬟尖利的叫了起來,麵容猙獰,眼神惡毒而凶殘,倒真的應了湛非魚這首打油詩。
“翠竹姑娘,你冷靜一點。”掌櫃的趕忙上前阻攔,他雖不知湛非魚的身份,可小姑娘出口成章,這身份絕對不普通。
而麵前三人,掌櫃的卻是認識的,這尖叫著,在他老臉上抓了幾把的丫鬟叫翠竹,雖然是個丫頭,可她主子身份卻也貴重,青涯書院明家三公子的夫人,而一旁沉著臉沒說話的婆子是三夫人的奶嬤嬤。
“翠竹退下!”一聲怒喝,魯嬤嬤腳步上前,粗壯的胳膊一把抓住了翠竹的手腕,一個用力就把人扯到了一旁。
啪一聲!魯嬤嬤抬手就給了翠竹一巴掌,板著臉厲聲責罵,“沒用的東西,丟儘了三夫人的臉!大街上狗咬了你一口,你難道還要咬回去不成?你是明家的丫鬟,被人傷了自然有明家、有黃家、有官府給你做主,大吼大叫的像什麼樣!”
罵聲停下後,魯嬤嬤陰森森的看了一眼湛非魚,抬手又往翠竹臉上狠狠的扇了幾巴掌,“你行事張狂在前,這幾巴掌是給你的懲罰!至於你這張臉被毀了,三夫人自然會給你討回公道!”
翠竹被打的說不出話來,臉頰已經高高的紅腫起來,臉上布滿指印不說,嘴角也裂開了流著血,之前被薔薇刺劃拉出來的血痕看著更嚴重了,這臉乍一看就跟毀了容一般。
湛非魚看著指桑罵槐的魯嬤嬤,這一口一聲明家,一口一聲官府的,不是在責罵自家丫鬟,而是在威脅湛非魚。
不是被嚇大的湛非魚小白眼一番,脆聲催促:“阿暖,彆人家在打狗,太吵了,走吧,進院子休息。”
“是,小姐。”何暖立刻應聲,至於魯嬤嬤,就算她把翠竹給打死了,何暖都不會多看一眼。
“慢著!”明三夫人終於開口了,要說漂亮的確是漂亮,豔光四射的那種。
柳葉眉、丹鳳眼,高挑的身材,雲錦石榴裙配上整套的銀點翠頭飾,手腕上是品相上好的紅珊瑚手串,大紅的顏色襯的她膚色嬌嫩白皙。
明三夫人豔麗而高傲,好似盛開的牡丹花,有力壓群芳的風姿。
湛非魚鬨騰歸鬨騰,可該出手的時候還是能鎮住場子,此刻她從何暖身側走了過來,身姿挺拔如同青竹,收斂了笑意後,氣質沉靜宛若這東湖之水,“不知夫人有何指教?”
“你們打傷我丫鬟,我也不和你計較,就讓出這院子再尋其他住處。”明三夫人絕對是跋扈的性子,一開口便是高傲的施恩姿態。
湛非魚回頭看向一旁的何生,“阿生,你去趕馬車,既然這院子不能住了,我們就去章大人府中暫住,既然來了南宣府,總該拜會章大人,否則就太失禮了。”
章大人?不說掌櫃的一愣,就是姿態高傲的明三夫人也是麵色微變,卻不知湛非魚這話是忽悠人的,還是確有其事。
湛非魚隻是簡單的梳了個丫髻,頭上都沒有昂貴的首飾,隻簪了一朵絹製的絨花,衣裳也是最普通的棉質,但看她這如圭如璋的氣度就知道是個讀書識字的,而且能出口吟詩,更說明她來自書香之家。
所以她一說章大人,在場的人第一個想到的便是南宣知府章程禮。
“小姐可是指章知府?”掌櫃的小心翼翼的詢問,這若是章大人的客人,彆說掌櫃的,盛氣淩人的明三夫人也絕對不敢得罪。
青涯書院是南宣府最大的書院,而山長明老先生更是桃李滿天下。
明山長育有三子,長子在朝為官,次子在書院教書,而三子卻是個放蕩不羈的性格,迄今也隻是秀才功名,娶妻黃氏,出自杏林黃家二房。
所以真的論起身份來,明三夫人的確身份顯赫,但和章知府這邊比起來卻是不夠的,章知府可是四品大員,而明家大公子也隻是翰林院侍讀,正六品而已。
湛非魚沒回答掌櫃的話,而是看向麵色難看的明三夫人,“黃家?可是杏林黃家?我記得黃家隻有二房有女,你母親是秦家女?”
譚敏之死的直接原因是人參榮養丸被動了手腳,而這藥丸出自黃家,二房夫人乃是秦家女,秦氏也要喊一聲姑姑,如果這位明三夫人是黃家的女兒,那和秦氏就是表姐妹了。
“你是誰?”黃儷忌憚的看了一眼湛非魚,若是在平日,一個**歲的胖姑娘,她根本不放在眼裡。
可湛非魚先是搬出了章知府的名頭,現在又對黃家、秦家如此了解,這至少說明她也是出身大家族,隻是她來東湖客棧住,想必不是南宣府的人,或許是臨近州府的某個世家千金。
“我的身份不必提,你表姐萬夫人知曉。”湛非魚丟下一句話,卻是懶得再浪費口舌了,和何暖何生直接進了院子。
黃儷此生最恨兩人:一個是她丈夫明家三公子,另一個則是萬夫人秦氏。
“三夫人,樓上還有房間空著。”掌櫃的態度恭敬的提了一句,眼前這小院是肯定不行了,但東湖客棧還有不少房間空著,雖然比不上這風景怡人的單獨院落,可比起其他客棧卻是好太多。
“要一間清淨一點的。”黃儷冷聲丟下話來,卻是邁步往來時的路走了去,如果是以前即便再好奇湛非魚的身份,黃儷也不會去見秦氏。
但今時不同往日,一想到秦氏如今成了寡婦,黃儷臉上頓時露出暢快的笑來,“嬤嬤,這人就該認命,笑到最後的才是勝者。”
曾經的萬宅車馬喧鬨,正應了那一句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
可如今的萬宅卻是極其蕭索,白燈籠在風中搖晃著,整座宅子靜謐的聽不到什麼聲音,入夜之後更像是鬼宅。
“她來做什麼?”佛堂裡,秦氏看似嬌柔的麵容卻多了一抹厲色,明顯是厭惡黃儷的到來,可如今她卻沒有拒人門外的權利,“嬤嬤,你去待客,我馬上過來。”
待客的正廳,黃儷嗤笑一聲,冷眼看著態度恭敬的郝嬤嬤,“我姐夫都入土為安了,堂姐這架子倒和從前一樣,這是不把我放在眼裡嗎?”
哐當一聲響,黃儷直接把茶杯砸向了郝嬤嬤,看著這老奴忍氣吞聲的模樣,頓時感覺通體舒暢,憋屈了二十多年,這口惡氣總算是出出來了。
額頭被砸了一道小口子,茶水潑了一頭一臉的,郝嬤嬤再好的性子此時也動怒了,可卻隻能低著頭,不敢給秦氏招惹麻煩。
“我記得郝嬤嬤你以前可是很能說的,現在就成啞巴了?還是說郝嬤嬤你不把我這個明三夫人放在眼裡?”黃儷厲聲質問,丹鳳眼裡怒火蒸騰,明顯是來算舊賬的。
“三夫人息怒,老奴絕無此意。”低著頭,郝嬤嬤隻能再次伏低做小的認錯。
冷聲一哼,黃儷瞄了一眼身側的魯嬤嬤,“嬤嬤,既然這老奴不懂規矩,你替我好好教導教導她。”
“是,夫人。”魯嬤嬤立刻應下。
主子有主子的矛盾,而奴才自然也有奴才之間的仇恨,以前是敢怒不敢言,可如今西風壓倒東風了,自然是有仇的報仇,有怨的報怨!
腳步上前,魯嬤嬤身材粗壯魁梧,有一把子的力氣,而她對麵的郝嬤嬤卻是個清瘦身材,因為一輩子沒成親,郝嬤嬤看起來更為年輕一點,雖然臉上也有皺紋,可從五官來看,年輕的時候明顯漂亮多了。
“郝妹妹,你一貫重規矩,沒想到臨老了卻沒了規矩,那就讓姐姐我好好教導教導你。”魯嬤嬤笑的猙獰,猛地抬手一巴掌重重的打在了郝嬤嬤的臉上。
站在角落裡的兩個丫鬟一驚,可看著氣勢洶洶的魯嬤嬤,卻是不敢上前,畢竟連郝嬤嬤都不敢反抗,更彆提她們這些小丫鬟,哪個敢放肆。
等穿著孝服的秦氏過來時,郝嬤嬤的臉已經被打腫了,再加上衣襟濕透還沾著茶葉,這一瞬,秦氏的麵容狠厲了幾分,可進門之後,神色卻又恢複如常。
“嬤嬤,你下去處理一下臉上的傷口。”秦氏端坐在主位上,看向囂張跋扈的黃儷,“表妹是來萬宅耀武揚威的,欺辱我這個未亡人嗎?黃家什麼規矩我不清楚,可明家也是書香門第,這規矩想必和秦家相似,表妹需要我去問問明山長嗎?”
“表姐,你如今也就剩下這點本事了?”黃儷咯咯笑了起來,撥弄著手上的大紅護甲,“表姐你如今是個寡婦,兒子也才四歲,你怎麼還不懂夾著尾巴做人的道理呢?”
黃儷是沒什麼腦子,可她還是明三公子的妻子,而秦氏如今除了一塊萬雲浩的牌位,她什麼都沒有了。
秦氏眼底有怒火一閃而過,可出口的嗓音依舊輕輕柔柔,“表妹,我夫君慘死,可他還有同窗好友在,你可知今日之事若是傳出去,你必定會被妹夫押著來我這裡請罪。我若是不堪其辱的尋死,你這個罪魁禍首絕對會被千夫所指,以明家的家風,這個下堂婦你是當定了!”
秦氏這番話並不是危言聳聽,她如今再落魄,可對付一個黃儷卻是手到擒來,畢竟黃儷惡名在外。
秦氏如果再狠一點,帶著一雙兒女“尋死”,或者讓女兒去青涯書院一頭“碰死”在大門口,黃儷的下場隻會更慘。
“你這個賤人!”黃儷氣的攥緊手,從小到大都是如此,明明自己才是受欺辱的那一個,偏偏所有人都跟瞎了眼一般,都偏向秦瓊這個賤人!
秦氏倒也不打算激怒黃儷,沒必要為了這麼一個蠢貨消耗自己的名聲,將人震懾住了即可。
“表妹,我如今成了寡婦,再也無法和你爭鋒。”秦氏神色黯淡下來,示弱一番後再次道:“但你若一而再的欺辱於我,不過是兩敗俱傷而已。”
“行了,秦瓊,你這不要臉的姿態留著去騙外麵的男人吧!”話說的歹毒又難聽,黃儷壓著怒火直接問道:“我問你可認識一個胖丫頭,看著不過七八歲,身邊的兩個下人應該是兄妹,她認識章知府,你可知是哪家的?”
幾乎是黃儷一描述秦氏就想到了湛非魚,她居於內宅,以前也會舉辦宴會,也會出去做客,但結識的也都是內宅夫人,當然也見過不少孩子。
可秦氏認識的,黃儷一般也知道,畢竟真的論起身份來,黃儷是明家三夫人,即便她名聲再差,可衝著明山長和青涯書院的名頭,這些帖子也都會送給黃儷。
“你說的小姑娘是不是膚色很白,眼睛尤其大……”秦氏詳細的說了一下湛非魚的外貌。
見黃儷點頭後,秦氏眼神微沉,不安的感覺湧上心頭,這都三月份了,湛非魚來南宣府做什麼?
“到底是哪家的姑娘?”黃儷不滿的追問了一句,最見不慣秦氏這不乾脆的模樣,這賤人自小就會裝模作樣,話說一半留一半,似是而非的讓人以為她受了天大的委屈。
壓下心地不安,秦氏開口道:“她叫湛非魚,並不是什麼世家子弟,出身農家,是這一次上泗縣縣試的案首,想必明山長應該提起過。”
“就是那個把孫福下大獄的賤丫頭?”聲音猛地拔高,黃儷胸口瞬間燃起了怒火。
縣案首什麼的,黃儷還真不知道,明山長是公公,又不喜她這個兒媳婦,一年到頭說不上幾句話,而黃儷也懶得聽明山長那些嘰嘰歪歪的大道理。
可去年孫福被下了大獄,孫家的生意漸漸敗落,除了仝府損失慘重之外,黃儷也是虧了不少銀子,她在孫福這裡投了銀子開鋪子,若不是還有嫁妝,她現在估計連一套上百兩的首飾都買不起了。
“就是她,表妹,我下半輩子也就這樣了,我勸你不要去招惹湛非魚,她雖是個鄉野丫頭,可卻也是章知府的座上賓,而且傳聞她拜師顧大學士,湛非魚是你惹不起的。”秦氏規勸了幾句,將湛非魚抬的高高的,無形之中也就貶低了黃儷的身份。
“拜師顧學士?這話也就是那些蠢貨會相信!”黃儷不屑的嗤笑起來,自己雖然不像秦瓊這賤人一般對讀書的人懂得多,可顧學士的名聲她還是知道的。
要說明家三公子,那真的是個放蕩不羈的性子,要說有才的確有,讀書的天賦甚至超過前麵兩個哥哥。
但明三公子這性子卻能把明家上上下下的人都給氣死,說不科舉他就真的撂擔子不乾了;說要采菊東籬下,他就真的能把草廬當成家。
嫌棄黃儷這個妻子粗鄙不堪,得,他是沒休妻,可他不和黃儷同房了,也不生兒育女,說是怕生出一個和黃儷一樣的孩子,到時候敗壞了他的名號。
狂生明三的名頭響徹大江南北,他過的瀟灑肆意,明山長這個老父親也懶得管了,當然是管不了,可黃儷卻是氣的差一點吐血,她官夫人的夢徹底碎了,她能不恨嗎?
明三公子生平隻有一樁憾事:一開始黃儷還自作多情的以為明三說的是自己,畢竟她的確不符合明三公子的娶妻標準,她的才女名頭都是假的,隻是為了和秦氏爭鋒而造出來的。
當秦氏嫁給萬雲浩之後,一貫不服輸的黃儷也在給自己物色夫君的人選,萬雲浩是有才,十二歲就考取了秀才,可他出身農家,家境貧寒,這是萬雲浩最大的缺點。
黃儷可不想嫁給一個窮酸,到時候還要拿嫁妝出來供夫君讀書,即便是考上舉人又如何?當個七品縣令有幾兩銀子的俸祿。
黃儷一直想壓過秦氏,所以她挑中了明三,明山長的小兒子,自幼就有神童的稱號,而且八歲就考取了秀才,比起萬雲浩足足早了四年。
更重要的是明三公子有身價啊,青涯書院山長的小兒子,家境富裕,母親同樣出身官宦之家,黃儷也是膽大包天的性子,她借著中秋宴會的機會,直接把明三公子撞下了水,手段拙劣,可兩人親事卻是訂下了。
而明三公子最遺憾的就是沒能拜師顧學士,他當年去了京城,辦法用儘了,誠意十足,就差沒把心剖出來了,可惜顧學士卻根本不收徒,明三隻能抱憾而歸,之後行事更為放蕩不羈。
所以此時聽秦氏說湛非魚拜師顧學士,黃儷直接嗤之以鼻,明三那等的天賦才學都不行,一個出身卑賤的黃毛丫頭還能拜師顧學士,她白日做夢來的更快一點。
黃儷來的快,走的也快,看她離開時那表情,想必是找湛非魚算賬去了。
“嬤嬤,你的臉可要看大夫?”秦氏柔聲問道,目光裡透著關切和自責,說到底如果不是和黃儷這個表妹積怨已久,黃儷就不會掌摑郝嬤嬤。
“小姐,老奴皮糙肉厚的,塗了藥已經沒什麼事了。”郝嬤嬤笑著開口,卻牽扯到臉頰的傷,痛的嘶了一聲。
即便塗抹了最好的消腫藥,可這臉都被打腫打紫了,沒有半個月的時間都好不了。
讓郝嬤嬤坐了下來,秦氏憂心忡忡的開口道:“嬤嬤,湛非魚來了南宣府。”
“什麼?”郝嬤嬤一愣,剛剛她出去了,所以沒聽到黃儷和秦氏之間的談話,不由詫異的道:“難道是為了四月的府試?可如今還有一個多月,現在來南宣府也太早了。”
秦氏也猜不透湛非魚此行的目的,可她卻有種不祥的預感,湛非魚或許是衝著自己來的,難道是因為馮二的死?
可根據黃濱從上泗縣傳回來的消息,馮二的屍體已經埋在上泗縣外一處荒山上,負責安葬的官差並沒有焚燒屍體來消除證據,還給馮二立了墓碑。
秦氏當初的想法是陳渭彬肯定會包庇湛非魚,那勢必要毀掉馮二的屍體,如此一來就能給湛老大脫罪,而陳縣令一旦這樣做了,那就入了秦氏的陷阱。
日後馮二之死被曝出來,陳縣令也好,湛非魚也罷,他們跳到黃河也洗不清,馮二如果隻是死於心疾,那為什麼衙役要毀掉屍體?這不就是毀屍滅跡!
“小姐,衙門並不知道馮二的死是黃濱下了藥,即便知道了,也不會是湛非魚來南宣府。”郝嬤嬤更傾向於湛非魚是為了府試的事來南宣府。
即便是黃濱暴露了,可這也查不到小姐身上,再者這是衙門的事,府試在即,湛非魚怎麼可能為了一個小偷賊子的死耽擱自己讀書時間。
“嬤嬤,你派人去盯著黃儷,算了,我們還是靜觀其變。”秦氏又改了主意,卻是不敢輕舉妄動。
就好比黃儷如今敢上門欺辱秦氏,她如今是個寡婦,對秦家而言已經沒有任何可利用的價值了,所以什麼人都敢踩一腳。
秦氏如今不管做什麼都要三思而後行,因為她已經承受不起失敗的代價。
……
臨湖小軒不但風景好,還很安靜,的確是休息的首選之地,當然這房費也不便宜,十日就要五十兩銀子,普通農家一年也就存個二三十兩。
湛非魚沐浴之後,還沒睡重光就回來了,隻不過兩人話還沒說上三句,院子外就有嘈雜聲響起。
“耿捕頭,這裡麵住的小姑娘認識章大人。”掌櫃趕忙開口,唯恐動作慢了一點,耿捕頭就帶著人衝進院子,衝撞了貴人,耿捕頭難逃其咎,他這個掌櫃的估計也要被東家給辭退了。
“閉嘴!”耿捕頭是個黑臉壯漢,脾氣異常暴躁,此時怒目圓瞪,直接把掌櫃的給嚇住了,尤其是他還拍了拍腰間的佩刀。
掌櫃的都想要跪下了,這都什麼事啊!可偏偏他交好的鐘捕頭和耿捕頭是死敵,兩人同在府衙當差,平日裡就貌合神離,但凡逮著機會就會對對方下死手,這也是耿捕頭不給掌櫃麵子的原因。
重光精準的把梨子核丟到了果盤裡,笑睨著打著哈欠的湛非魚,“你這闖禍的本事是一流啊,我才離開半個時辰,府衙的官差都找上門來了。”
“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湛非魚無語的翻了個白眼,這官差不是離開的黃儷叫來的,就是秦氏弄來的,章知府治下如此森嚴,竟然還有仗勢欺人的官差,看來還是要考取功名啊。
砰一聲,院門被踹開了,長驅直入的耿捕頭倒也不敢太過分,畢竟真損毀了客棧的東西,他也是要賠銀子的。
東湖客棧來頭可不小,他可以不給掌櫃的麵子,卻不能知法犯法。
“大白天的就有匪徒破門而入,這是披著衙役的官服,所以有恃無恐了嗎?”湛非魚笑眯眯的開口,坐在椅子上懶洋洋的看著氣勢凶狠的三個衙役,麵容沉靜卻無半點懼怕之色。
耿捕頭怒容滿麵,厲聲喝問:“剛剛是誰惡意傷人?青天白日,你竟然縱仆行凶,還不立刻將犯人交出來!”
坐在下首的重光對著湛非魚眨眨眼,“這就是官字兩個口,上說有理,下說也有理,便是把你抓了又如何?這罪名都安排妥當了。”
“我聽聞前朝時曾有一昏官,為非作歹、禍害四方,百姓不堪其苦。”湛非魚笑著繼續說道,“有詩雲:前得尹佛子,後得王癩獺。判事驢咬瓜,喚人牛嚼沫。見錢滿麵喜,無鏹從頭喝。常逢餓夜叉,百姓不可活。”
“胖丫頭我讀書少,你彆忽悠我,你念叨的這也是詩?”重光滿臉懷疑之色。
自從湛非魚一首打油詩把顧學士氣的連寫了三張紙,把她罵的狗血噴頭,重光對湛非魚的作詩水平就產生了嚴重的懷疑。
“這怎麼就不是詩了?再說這也不是我寫的!”湛非魚鄙視的看向重光,見他還不相信,“那行,等明日你隨我去拜見章知府,你當麵求證。”
耿捕頭剛打算抓人,可聽到湛非魚提起章知府,又遲疑了幾分,湛非魚這從容淡定的態度,讓人難辨真假。
重光嗤了一聲,看似吊兒郎當的姿態,可周身氣勢卻陡然一變,武者的戾氣讓人畏懼三分,“還不走?這是要留下來吃晚飯?”
雖然想要討好明三夫人,可耿捕頭更不敢得罪章知府,遲疑了半晌,隻能抱拳道歉,“剛剛多有得罪,還望小姐多多諒解!”
就這麼走了?急的滿頭大汗的掌櫃的無比佩服的看向湛非魚,世家出身的千金小姐果真非同一般,即便連身份都不曾表露,卻就把耿捕頭給嚇走了。
房間裡,聽到魯嬤嬤的回稟,黃儷氣的直接砸了手中的杯子,站起身怒道:“姓耿的就這麼走了?他是豬腦子嗎?一個小姑將都對付不了!”
“夫人息怒。”魯嬤嬤趕忙安撫著暴怒的黃儷,耿捕頭平日裡耀武揚威的,那也是對平頭百姓,真遇到達官顯貴,他哪敢逞凶。
“沒用的東西!”氣的直跺腳,黃儷透過窗戶遠遠的看向臨湖的小院子,恨不能一把火把屋子連同湛非魚給燒了,“嬤嬤,現如今一個賤丫頭都敢不給我臉了!說到底還不是明三不願意科舉,他若在朝為官,南宣府誰敢如此對我!”
尖利的嗓音裡是滿滿的怒氣和怨氣,黃儷自小就是掐尖要強的性子,偏偏她自以為嫁得好,可明三卻成了浪蕩子,整日瘋瘋癲癲的,若不是和離了嫁不到好男人,她早就離開明家了!
大口大口喘著粗氣,黃儷坐的椅子上,等猙獰扭曲的麵容慢慢恢複正常,黃儷忍不住道:“章家那老婆子還沒有露口風嗎?一個不能下蛋的老母雞,她還要留到什麼時候!”
“夫人,即便端出婆婆的身份,可章夫人出身孔氏,章知府又不同意,章老夫人也不能替兒子休妻。”魯嬤嬤苦著臉,即便黃儷再無理取鬨,她也得好言好語的安撫。
而且以魯嬤嬤對章老夫人的了解,她是想要讓章大人休妻再娶,可章府如今還有一個表姑娘住著,這都住了一年多了。
隻怕比起自家夫人,章老夫人更想讓外甥女嫁給章知府,畢竟那可是清清白白的大姑娘,隻是因為守了望門寡,所以年歲大了一點。
黃儷在明三公子身上看不到希望了,可她還想當官夫人,否則等明山長死了,明家勢必要分家,明三公子那放蕩的性子,分了家估計連家產都守不住。
一想到日後要錢沒錢,要地位沒地位,黃儷恨不能明日就和離再嫁!而章知府則是黃儷挑中的最好的再嫁人選。
四品的知府,再往上走一走,那可是三品大員了!一想到自己日後誥命加身,不管是黃家還是秦家,堂姐妹表姐妹,又或者是出閣前的那些玩伴都要對自己行禮,一個一個巴結自己奉承自己,黃儷做夢都能笑醒。
走廊外有腳步聲傳來,魯嬤嬤立刻起身往門口走了去,見到來人後,魯嬤嬤眼底有鄙夷之色快速閃過,但還是畢恭畢敬的行了禮,“柴公子裡麵請。”
屋子裡,聽到魯嬤嬤的話,原本焦躁暴怒的黃儷一掃怒容,臉上反而露出小女子般嬌羞的笑來。
嘎吱一聲,門被魯嬤嬤從外麵給關上了,而她也沒有走多遠,這間房在走廊儘頭,因此魯嬤嬤就守在了樓梯口這邊,確保不會有任何人打擾屋內幽會的一男一女。
“柴郎,你來了。”黃儷笑盈盈的開口,隻是姿態依舊高傲,微微昂著下巴,好似嬌寵的小公主一般。
柴公子端的是文質彬彬、俊朗非凡,即便是最普通的藍色長衫,可穿在他身上卻也顯得儒雅,尤其柴公子膚色白,笑起來更顯溫柔多情。
“收到你送來的信,我立刻就過來了。”柴頤朗聲開口,站在黃儷身邊,抬手將她散落的發絲順到了她耳後,指尖不經意的擦過白嫩的耳垂,惹的黃儷微微顫抖戰栗了兩下。
黃儷原本是等柴頤過來商討賺銀子的事,不過剛剛被湛非魚氣狠了,她便沒有任何隱瞞,快速的把事情說了一遍,“枉費你平日給了姓耿的不少好處,到了關鍵時刻卻是一點用都沒有。”
“儷兒,你說那小姑娘叫湛非魚?”柴頤怔了一下,看黃儷眼神陰狠,似乎還想要派人去動手,趕忙道:“儷兒,不可輕舉妄動,不提她是不是拜師顧學士,可她卻是上泗縣縣試的案首,幸好耿捕頭沒有抓人,否則就麻煩了。”
耿捕頭手中那點權利算什麼,若是得罪了湛非魚,章知府必定會追究,耿捕頭這身官服隻怕就要脫下來了。
“一個縣案首算什麼?我難道還要讓著她?”嗓音尖利的刺耳,黃儷氣的瞪著柴頤,一巴掌揮開他伸過來的手,尖銳的指甲從柴頤手背上劃過,帶出一道血痕來,可在氣頭上的黃儷根本沒看見,即便是看見了,估計也不會在意,畢竟柴頤此刻惹她生氣了。
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貨!柴頤幾乎被氣的吐血,可為了銀子,不得不好聲好氣的安慰著黃儷,直到她消了氣,這才解釋道:“一個黃毛丫頭不算什麼,可儷兒你不知道,章知府很是看重湛非魚,無緣無故的得罪她,章知府那邊不好交代。”
“怕什麼?這裡是南宣府,你隨便找個地痞無賴過來,隻要不露麵,還怕章知府追查嗎?”黃儷任性慣了,根本不懂官場的凶險,柴頤越是不給她報仇出氣,她越是不甘心。
沒有證據又如何?章程禮是南宣知府,他要動一個人,又何必需要證據!有時候甚至不需要章知府動手,他隻要暗示一下,勢必有人替他出手。
可這些話柴頤沒辦法和沒腦子的黃儷說,除了攀比除了耍橫之外,黃儷根本聽不懂,即使聽懂了她也會任性的不管不顧,一門心思的隻想報仇。
黃儷冷哼兩聲,看著不為所動的柴頤,氣惱的推了他一把,“章知府又算什麼?你可是陳家的幕僚,那可是大皇子的外家,章知府敢動你,那就是不給陳家,不給大皇子麵子!”
黃儷一直想和離,她再嫁的人選有兩個:其一就是章知府,其二就是柴頤這個青梅竹馬。
可從前的時候,柴頤家境貧寒,而且運氣不好,鄉試屢屢不中,黃儷自然不會嫁給他吃苦,而如今,柴頤成了陳老爺的幕僚,倒是不差錢了,可身份地位太低,黃儷還是不願意下嫁。
不想繼續這個話題,說再多也是浪費口舌,柴頤攬著黃儷的肩膀柔聲安撫了幾句,又轉移了話題,“美人妝那兒你查的如何?真的和裕王府有關?”
孫福因為在縣學門口毆打教諭和一眾生員,被陳渭彬抓捕後下了大獄,當時孫家在南宣府的生意就受了影響,但那時仝府還在,孫福也算是仝同知的小舅子,不看僧麵看佛麵,大家還不敢太過分。
可之後,隨著仝同知被抓,孫家的生意徹底垮了,這其中損失了銀子的除了黃儷之外,也有柴頤,兩人如今盯上了日進鬥金的的美人妝。
“姓柳的那個賤人簡直不知好歹!”黃儷咬牙切齒的從牙縫裡擠出話來,她虧了銀子,可看著美人妝生意火爆的賺銀子,這嫉恨的怒火可想而知。
也不是沒有人打過美人妝的主意,畢竟這隻是一家脂粉鋪子,而且是新開的,掌櫃的還是個立了女戶的女人,誰都要輕視幾分。
甚至還有惡意的人,想要人財兩得,畢竟柳掌櫃長的也夠漂亮,不同於尋常女子的溫婉賢淑,但颯爽英姿也彆有一番風味。
隻可惜,所有打美人妝主意的人都铩羽而歸,輕則被教訓了一頓,重則被送進衙門罰了銀子、挨了板子,最倒黴的兩家因為行事太過於出格,最後進了大牢。
南宣府的商賈們一打聽,這才知道了一點風聲,這美人妝背後的東家可是裕王府!
但也有人不相信,裕王府低調多年,也沒聽過王府有脂粉生意,說不定是柳掌櫃自己放出的風聲,畢竟也沒人敢去裕王府求證。
“你彆想了,我寫信問過大嫂了,的確和裕王府有關,但具體有什麼關係大嫂也不清楚,畢竟大哥也不過是個翰林院的六品小官,大嫂表麵上風光,實際上也就那樣。”黃儷不屑的嗤了兩聲,明顯是看不上總愛端著架子的大嫂,連帶的也罷明家大公子給鄙視了。
說什麼在朝為官,不過是個六品而已,有什麼可嘚瑟的,她若再嫁給了章知府,那可是正四品!
翰林院的六品官能是普通的六品嗎?非翰林不入內閣!可柴頤也懶得和黃儷說這些,隻是麵色凝重了許多,和裕王府有關,那他之前的種種謀算都要落空了。
黃儷終究也舍不得銀子,畢竟她隻能靠嫁妝了,可自己又不善經營,幾個陪嫁的鋪子生意越來越差,賺的銀子都快不夠她花銷了。
“和裕王府有關又如何?我們不能動,不還是有陳家,你隻要煽風點火一把,還怕陳家不上鉤,到時候你想辦法把香胰子的方子弄到手,我手裡還幾個鋪子,不如到時候我也做這生意。”
黃儷倒是聰明了一把,想要借刀殺人!“陳胖子不是最喜歡年長又漂亮的女人,姓柳的賤人不是正合適!”
柴頤有那麼一瞬間的猶豫,畢竟他也看上了柳掌櫃,或許說是看上柳掌櫃這家美人妝的鋪子,而且她在鄰近幾個州府都開了美人妝的分號,隻要娶了柳掌櫃,這不亞於娶了一個金娃娃。
“還是儷兒你聰慧,我這就回去安排。”柴頤笑著稱讚,看到黃儷得意的昂著下巴,簡直都要翻白眼了,蠢成這樣也不知道黃家是怎麼養女兒的。
難怪明三不願意生孩子,當母親的這麼蠢,這生下來的孩子估計也聰明不到哪裡去!
……
在南宣府的街市上逛了一圈後,湛非魚低聲問道:“沒有人盯梢?”
“是的,除了一開始有兩個地痞之外,並沒有其他人跟著。”何暖回了一句,那兩個地痞估計也是看自己和小姐是兩個弱女子,所以才想著跟上來占點便宜。
不過在何暖一腳踹飛了一個想要偷錢袋子的小毛賊之後,兩個地痞在震驚後就迅速溜了,估計是擔心便宜沒占到反而被狠揍一頓。
“看來秦氏比我想象的還要沉得住氣。”湛非魚點點頭,倒也沒什麼失望,畢竟重光已經去調查杏林黃家了,尤其是查黃家二房,想要看看十年前是誰給譚敏揉製的人參榮養丸。
環顧了一眼熱鬨的街市,湛非魚笑道:“我們去美人妝看看,阿暖,你看上什麼了就直接說,你家小姐我如今不差銀子。”
獨家秘方就等於是壟斷了市場,香胰子如今賣的火爆,這利潤是滾滾而來,湛非魚現如今是真的不差錢。
“多謝小姐。”何暖被湛非魚這財大氣粗的模樣給逗笑了,平日裡看小姐讀書寫字,那叫一個沉穩懂事,此刻看來卻有幾分孩子氣。
南宣府最繁華的十字街路口,美人妝的鋪子就開在這裡。
除了脂粉之外,賣的最火爆的自然是各種價位的香胰子,尤其是禮盒包裝的,十兩銀子一盒,每一日都能賣出十幾二十盒。
“小姐,你怎麼來南宣府了?”柳葉曾經見過湛非魚一麵。
美人妝鋪子的裝修還是源於湛非魚的設計,要說佩服,柳葉是真的佩服湛非魚,年紀小,可這腦子太聰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