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
蕭知的手揣在兔毛手籠裡,握得有些緊,她抿著唇,目光投向遠處,許久之後才淡淡道:“千秋巷。”那是她當初給師父安置住所的地方,如果哥哥還活著,還在京城,極有可能會在那。
如意一聽這個名字,心裡就明白了。
她也沒再多說,輕輕應了一聲,又同車夫說了一聲就落下了手中的布簾。
車簾還沒有全部落下,又有一輛馬車停在了善行齋的門口,走下來的是一對主仆,主子披著一身月白色繡白蓮的鬥篷,麵容若秋月,身姿也十分苗條,模樣十分端莊清麗。
她由丫鬟扶著走下馬車,剛要邁步進去,就聽到身邊的丫鬟輕輕咦了一聲。
“怎麼了?”
崔妤停下腳步,轉頭問道。
“小姐,你看,那是不是如意啊?”小丫鬟指著一輛馬車,詫聲道:“那她身邊的女人是誰?”
聽到如意這個名字,崔妤心下一動,她順著丫鬟的手往一處看去,果然瞧見如意坐在一輛馬車上,而她身邊的女子穿著一身豔色的長袍,在看到這一身豔色長袍的時候,她的臉色立時變了。
就連那顆心也跟著高高懸起。
隻是這樣的情緒也隻是一瞬間,一瞬過後,她便恢複如常了。
怎麼可能是她?
她早就死了,死在去年六月,母子俱損。
她甚至還親眼看到她下葬。
可如意怎麼會出現在這?她知道如意的性子,這個丫鬟最聽顧珍的話了,也隻服顧珍一個人,除了顧珍,她絕對不會同他人卑躬屈膝。不遠處的那輛馬車已經漸行漸遠了,她壓下心底的思緒,抿了抿唇,也跟著收回了視線。
等到二樓的時候,今日的例會剛散,一眾婦人瞧見她過來倒是停下腳步和她打了招呼。
崔妤也都溫溫柔柔的問了安。
等他們走後,崔妤讓丫鬟留在外頭,自己便進去了。
“阿妤?”崔夫人還在整理東西,瞧見她便笑道:“你怎麼來了?”
“早前去了一趟回心齋,想著母親今日在這,便過來一趟......”崔妤一邊笑著和她說道,一邊替人整理起桌上的東西,等指尖碰到那嫁妝單子的時候,一怔,剛要發問,目光便瞧見了上頭鳳凰騰飛的紋路。
“這......”
崔妤的聲音有些發顫,“這不是顧珍的嫁妝單子嗎,怎麼會在這?”
“這個啊——”崔夫人和她解釋了一番,“剛才長興侯府的五夫人過來了一趟,說是把寶安的嫁妝全部捐贈給善行齋。”
全部捐贈?
崔妤神色微動,又想到剛才如意和那個紅衣女子,“母親,剛才如意是不是也來過?”
“如意那丫頭如今是跟著那位陸五夫人了......”眼見崔妤垂眸不語,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便打發了身後的幾個丫鬟,同她說道,“你也彆多想,寶安那丫頭已經死了。”
是啊。
顧珍早就死了。
她這又是在擔心什麼呢?
“倒是有一件事,我想同你再商量下......”崔夫人握著崔妤的手坐下,然後皺著眉,說道:“你的婚事,你父親應該也和你說起過了,天家打算把你許配給長興侯府的世子,原本我覺得這樁婚事也沒什麼不好。”
“那位世子爺雖是續弦,但屋子裡乾淨,總歸和你也有一道長大的情分。”
“可——”
想到王氏之前做的那番事,雖說這次陸家已經借事澄清了,可無風不起浪,她心裡是覺得這事是真的,“王氏連挪用兒媳嫁妝的事都做得出來,可見這人心性卑劣,再者,她性子慣來是個驕傲的,偏偏以前被她那個婆母壓著,後頭抬進門的媳婦又是個身份高的。”
“隻怕她心裡也藏著一堆火呢。”
“等你日後嫁進門去,還不知該怎麼拾掇你。”
她也是做母親的人,也曾在婆母手中吃過虧,自然是了解王氏的想法,可了解是一回事,要讓自己的女兒白白送上門被人欺負,她可做不到!“我看這樁婚事還是讓你父親同天家說一聲,作罷吧。”
“不行!”
崔妤想也沒想便堅決拒絕道。
她慣來是個溫柔的性子,說話也從來都是溫聲細語的,這還是她頭一回如此尖聲拒絕。
大概也察覺到了崔夫人皺起的美,崔妤抿了下唇,又緩和了些語氣,然後握著崔夫人的手,柔聲說道:“母親,陛下是個什麼性子,您最清楚不過了,這樁婚事,雖然還未公布,可咱們兩家是清楚的。”
“這個時候若是讓父親去和陛下說這樣的話,豈不是駁了陛下的臉麵?”
這話倒也對,可崔夫人還是舍不得自己的女兒。
“何況女兒也不是好欺負的,女兒的身後有您和爹,想必那位侯夫人也不敢欺負到女兒的頭上來。”崔妤柔聲安撫著崔夫人的情緒,眼見崔夫人剛才緊擰的眉逐漸鬆散,心下那口氣,這才鬆散開來。
她怎麼能不嫁給陸承策?
她期盼了這麼久,就是等著陸承策回來,嫁給他啊。
***
千秋巷。
馬車停在巷子口,蕭知戴著兜帽,遮住整張臉由如意扶著往裡頭走去。這處住的都是尋常百姓,巷子又狹又窄,好在這個點,巷子裡倒是也沒什麼人,兩人這一路走去也沒碰見誰。
等走到一間屋舍前,蕭知便停下了腳步。
眼前的屋舍較起彆的屋子也沒有什麼不同,隻是在那漆白的牆壁上畫著一株梅花,剛才平靜的心在這一刻像是敲起了戰鼓,“咚咚咚”,一下又一下,敲得她的心都要麻了,就是這了。
她替師父安排的屋子。
隻有他們一家人才知道這個地方。
如果哥哥還活著,肯定會來找師父的。
“主子,奴去敲門吧?”如意看著麵露激動的蕭知,輕聲提議道。
“不用......”
蕭知啞著嗓音,“我自己來。”
她說完把手裡的兔毛手籠遞給如意,然後邁步往前走去,伸出手的那一刹那,她的心跳得更加快了,甚至讓她生出一種錯覺,好似下一刻會從喉嚨口跳出來。可手剛剛觸碰到門,就推開了。
根本沒有落鎖。
再往裡頭看去,滿目蒼涼,就連廊下的幾盞燈籠也像是被風打破了似的。
根本無需進去,這裡的一切都彰顯著已經許久沒有人入住了,師父最愛乾淨,平日但凡有一絲塵埃都會皺起眉頭,更不用說這樣的景象了。
難道......
腳步一個趔趄。
“主子......”身後如意忙扶住了她。
蕭知抿著唇沒有說話,她推開如意的攙扶,徑直往裡頭走去,一間間屋子找過,沒有人,桌子椅子上都是灰塵,她神色怔怔地站在院子裡,看著這滿園蒼涼,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輕聲道:“怎麼,怎麼會這樣?”
雖然早就有過猜想,但真的看到這幅景象的時候,她還是有些不敢置信。
沒有哥哥。
就連師父也不在了。
那他們去了哪裡?
“主子......”如意的心情也有些不好受,尤其是看到她身邊的這個人像是失去了所有希望,無精打采站著的時候,更是心疼的不行,伸手扶著她的胳膊,輕聲勸慰道:“您彆多想,或許世子爺和柳老先生隻是換了個地方。”
“他們肯定還活著。”
“那你說,他們會在哪?”蕭知轉過頭看著如意,見她張著紅唇也不知道該說什麼,眼中最後一抹希望也湮滅了,她低著頭,好一會才輕聲說道:“你也不知道。”
除了這個地方。
她不知道哥哥和師父會去哪裡,或許哥哥回了母妃的母國?可是千山萬水,她又怎麼去找哥哥?何況以哥哥現在這樣的身份,那一道道的關卡,他怎麼可能過得去?也許,哥哥早就死了。
蕭知眼眶一紅,連聲音也變得越來越輕,“哥哥。”
“主子......”
如意還想再勸,可看著蕭知這幅模樣也著實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隻能陪人待在這個院子,她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也許是半個時辰,也許是一個時辰,風變得越來越大,天色也有些昏沉,瞧著倒有些要下雨的樣子了。
她看著身邊人,還在猶豫要不要勸的時候。
蕭知卻已經站起身了,“走吧。”聲音恢複如常,就連臉上的表情也沒什麼變化,如果不是那雙眼眶還有些紅,恐怕如意都該以為之前是一場夢了。
“主子,您......”
如意的聲音透著一絲猶豫。
“我現在沒有資格在這邊哭泣......”蕭知低著頭,聲音有些沉,她還有許多事情要做,沒有資格在這裡哭哭啼啼的,她不是顧珍了,顧珍掉個眼淚,紅個眼眶,就會有一堆人湊到跟前。
如今的她,隻能靠自己了。
腳下的步子沒了來時的歡快,但也變得越來越堅定,她一步步往外走去,抿著唇,脊背孤傲的挺直著。
......
而就在蕭知和如意離開不久後,隔壁那間屋舍卻突然迎來了一個年輕小姐。她披著一身質地精良的鬥篷,輕輕推開門,然後十分小心的合上,走了進去......等走到一間屋子前,她低頭,看了看手裡握著的食盒。
然後推開門。
看著躺在裡麵床上的俊秀男人,眉眼彎彎,嗓音溫柔:“世子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