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進去時夏晚已經在鋪床了。
郭嘉原本也想示好,說句軟話的,但因為示好而失敗了太多次,不敢輕易露出自己膽怯,由心底裡怕她要離開的那一麵來,遂負著手,在門外重重吭了一氣。
夏晚停了停手,並不回頭:“我身上不好,有月信呢。”
“為何不回主屋睡?”郭嘉又道。
他是給夏晚備了間她會喜歡的屋子想討她歡喜,但真的等她來了,想要睡到床上時,他又覺得自己實在沒勇氣躺到這張花紅柳綠的小床上去。所以,還是準備叫她回正房,於那張比炕還結實的榆木大床上一起睡。
但夏晚聽這話就有意思了:“難道說,這屋子不是給我備的?”
郭嘉頓時臉紅,結舌道:“當然是給你,不是給你還能是給誰?”
夏晚橫眸,忽而走了過來,手上還拿著把雞毛撣子,眼裡彆有深意:“今兒在朝堂上,我瞧你和文貞鬨的很火熱,想必原來,隻要天子臨朝,你們也是哪樣吧。”
郭嘉斷然道:“她也不過小姑娘脾氣爾,或者耍些心機手腕,但也不過為了父仇,你以後躲著些她就是了。”
這就對了。
除了在太子死的那夜,文貞發過一回脾氣之外,就沒有再在郭嘉麵前發過脾氣,她隻是不停的挑釁於她,而且還是在暗中,通過各種手段。
夏晚手裡拿著枚雞毛撣子,欲要揮到郭嘉身上去,終是小時候癡癡喜歡過的男人,還是孩子的父親,況且他要發起少爺脾氣來,她還有些怕呢,所以那撣子也揮不到他身上去。
終究,郭嘉小聲央求道:“便你有月信也是我的妻子,我跟你躺在一處,又不是非得要貪圖個什麼,為何不能睡到一處?”
夏晚悶悶道:“既來了,就睡吧,難道我還能攔著你不成?”
郭嘉頓時喜不自禁,也就不嫌棄這床鋪顏色太豔,恰今日在安國府煙熏火燎了一天,一身的煙火味兒,打水去洗澡了。
待他再進來,夏晚已經脫了衣服,躺下了。
她似乎格外喜歡穿這種無袖衫兒,一彎雪白的腕子橫在桃粉色的被麵上,叫那被麵的顏色襯著,格外明豔好看。
郭嘉以為夏晚睡著了,也不敢再驚動她,儘量輕聲兒的揭開被窩鑽了進去,便聽夏晚說道:“皇上不曾下過誥券,也不曾賜過婚吧,隻是,讓咱們就這樣一起湊和著去,是否?”
郭嘉躺到枕頭上,手腕橫過去,頓時撐著夏晚那隻腕子越發的纖細。
“橫豎咱們在一張床上,天塌下來有我頂著,你又有甚好怕的?”郭嘉的笑抑在喉嚨裡,故意裝的凶神惡刹,蠻不在乎,隻差靴子踏在床沿上,才好有個又凶又惡的樣子。
盯著夏晚叫烏發撩繞著的那抹雪白的胸膛,雖解不得渴,看一看也是好的。
夏晚忽而轉身過來,投入郭嘉寬闊的胸懷中,埋頭往他肩頭拱了拱。
暖熱熱的,甜膩膩的,帶著股子甜瓜香的小媳婦兒,是在戰火焚毀了郭嘉少年時的家園之後,在看到如今的水鄉鎮遠不如往日之盛,於這世間再也找不到童年時的歡樂,鄉愁無處可覓之後,唯一能尋得的安慰。
她就是他的鄉愁。
嗅著她身上的氣息,他就覺得自己還在水鄉鎮,那是他一生之中自信,狡詐,粗魯以及勤勞,樸實,所有優點和缺點的來源之地,也是他童年時的世外桃源。
所以便不必尋些床上之歡,那怕一輩子都尋不得,他辟荊斬棘,攻城撥地,所向披靡,不顧一切的也得把她弄到一張床上。
躺在她身邊,他一切的疲憊與辛苦就會一掃而空,仿如回到有如山的父親罩著,有溫柔的母親看著,父慈母愛,兄妹繞膝的少年時光。
郭嘉一隻手還虛乍著,原以為非得要蠻著橫著才能將她留下,不期她竟如此主動的,就投入他懷中來,顯然,從小到大到如今,她依舊是愛他的。
這樣想著,若有小尾巴,也不知得翹到多高了。
夏晚埋頭在郭嘉懷裡,想的卻是另一件事情。
就在天黑之前,禦前大總管馬平親自出宮,到這院子裡來傳皇帝的旨令。
用皇帝的話說,孫悟空縱有三頭六臂,早晚也逃不出如來佛祖的掌心。所以,郭嘉也逃不出皇帝的掌心。
在郭嘉儘心儘力替他對付孔成竹的時候,夏晚可以和他在一起,但這也隻是皇帝給他這隻忠誠的好狗賜的甜頭而已,皇帝要殺郭嘉的心是不會變的。
最後臨走的時候,馬平給了夏晚皇帝禦賜的避孕之藥,用馬平的話說,真要有孕,等郭嘉死的那日,皇上也會一並斬草除根。
夏晚依舊不知道徜若有一日宮廷流血生變,老奸巨猾的皇帝和總是不走尋常路的郭嘉,躺進棺材裡的會是誰。
何其像當年在水鄉鎮的時候,情愛不過小事,生死,依舊是他們夫妻所麵臨的最大的挑戰。不過,與當年不同的是,夏晚不是那個執著於郭嘉愛不愛自己,並且身中劇毒,自卑到必須得跳河尋個解脫的小姑娘了。
郭嘉不知夏晚心中的哀傷,自以為是自己耍大爺脾氣才嚇住了她,將她往懷中狠狠一揉,雖說乾不得正事兒,到底粗聲粗氣揉夠了,才心有不甘的閉上眼睛,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