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一寸金27(1 / 2)

仵作嬌娘 薄月棲煙 10319 字 8個月前

鄭雲霓麵上古怪笑意不減,眼尾一挑,竟有些挑釁的看向薄若幽,雖是不言語,可期間意味已是分明,薄若幽眸色微冷,“你起初怕光怕火,可很快發現這才是常人過的日子,於是你開始害怕,害怕他們發現你是假的,所以你又回暗室毀了她的臉。”

微微一頓,那日管事所言儘數浮現在她腦海之中,薄若幽道:“你以燈油引火,隻是為了練手,想看看用燈油引火,能否燒死人,所以你父親後來問你為何在自己屋內點火,你便問他那火能不能燒死人——”

那日管事答話,霍危樓和福公公他們都聽著,彼時隻覺得了癔症的鄭雲霓行事無狀,此刻才反應過來其一言一行皆存惡意。

鄭雲霓聽著薄若幽所言,隻捂著受傷的手腕怪笑,仿佛知道自己大勢已去,一旁鄭文安此刻才從震驚之中回過神來,看看鄭雲霓,再看看被繡衣使救出的女子,語聲艱澀至極,“雲霓……薄姑娘所言,到底是真是假?”

鄭雲霓聽著這話,眼眶忽而紅了,她看著鄭文安,麵上恨怒與嘲弄交加,“是真是假……五叔,你不若問問你自己,問問祖母,問問父親好了……”

鄭文安麵色幾變,這時,剛被繡衣使救出來的大夫人卻嗆咳幾聲,一下子醒了過來,她掙紮著要下地,繡衣使便將她放了下來,然而她哪裡站得住,當即跌倒在地。

她華麗的外裳此刻一片灰汙,後背處更是被燒的焦黑襤褸,依稀可見被燒傷的血色,而那雙本柔弱無骨的手,此刻亦被燒的滿是血泡,可她仿佛察覺不出痛似的,目光慌亂四掃,一眼看到了後麵出來的,被繡衣使抱著的真正的鄭雲霓。

真正的鄭雲霓和被燒傷的大夫人不同,她隻有臉上落了黑灰汙漬,身上衣袍除了被火星燎出許多破口之外,並無彆的傷處,而她剛出了火林便是一陣劇烈的咳嗽,繡衣使鬆手之時,她亦整個人咳的跌在地上。

大夫人就這般一路朝她爬去,而後小心翼翼的想去拉她的手。

然而她一陣瑟縮,急忙往後退了些,若非身後火勢熏天,她隻怕要轉身再逃入林中,而目光掃見此處竟有這般多人,她頗不適應的縮起了肩膀,而就在她看到鄭文容的刹那,目光有些微的停滯,可下一瞬,她眼底浮起了濃重的戒備,整個人亦緊繃起來,她下頜含著,雙眸含著冷厲,從落在臉上的墨發縫隙之中瞪著眾人,這個角度令她那雙眸子眼白比瞳仁更多,越發顯得陰冷駭人。

大夫人忽然哭了起來,她患有瘋病總是習慣性的笑,此刻雖是在哭,可聲音嘶啞,聽起來難分哭笑,唯有站在她側麵的人,能看到大顆大顆的淚珠從她臉上落下來,她殷殷的望著鄭雲霓,唇角幾動,分明想說什麼,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神色一時淒楚,又一時茫然,仿佛前一刻悲痛欲絕,後一刻卻連自己為何哭都忘了。

“侯爺,屬下們找到她們的時候,大夫人正抱著她躲在林中一塊刻有碑文的石碑之後,因護著她,大夫人才被燒傷。”

霍危樓看著地上這母女三人,眼底生出了幾絲微瀾來,“請大夫。”

賀成忙令衙差去請大夫,回過頭來時,便見霍危樓的目光落在那真正的鄭雲霓身上。

她顯然對眾人滿心戒備,卻又神色狠厲,且她緩緩的往後動作,仿佛下一刻真的打算寧願回火場之中亦不願獲救,霍危樓看了兩個繡衣使一眼,那二人靠近她幾步,將她唯一的退路也堵死了,到了此時,她仿佛才意識到自己無路可逃了。

可她麵上除了厲色,仍不見半分畏怕。

賀成歎了口氣,“她……她還認人嗎?能說話嗎?”

薄若幽道:“認得,民女猜她第一次出暗渠許是兩年之前,這兩年之間,想來多番出來在府內走動,說話……隻怕有些困難。”

一個六歲的孩子,被關在地下暗室之中快十年,即便不曾發瘋,也不可能若尋常十六歲之人那般說話思考,而看她模樣,隻怕神智之上,亦弱於常人。

賀成看了一眼霍危樓,“那侯爺,是否直接帶走?她這般樣子,隻怕審也難審。”

霍危樓眉心微蹙正要說話,忽然聽身後傳來一陣響動,他回頭一看,卻竟然看到傻姑眼睛通紅的站在不遠處,她欲往此處來,卻被繡衣使攔下,此刻淚眼朦朧。

霍危樓道:“放她進來。”

傻姑平日裡最是怕人,可到了此刻,竟也生出些孤勇之氣來,她縮著肩背,神情仍是怯懦,可一見繡衣使放行,便筆直的朝著真正的鄭雲霓而去,而真正的鄭雲霓在看到傻姑的那一刹那,麵上仿佛冰凍住了的狠厲之色也微微一滯。

傻姑跑到她身邊,剛蹲下來,便顫顫巍巍的從袖中掏出一塊壓碎後隻剩半塊的栗子糕,小心翼翼的朝真的鄭雲霓遞了過去。

她猶豫一瞬,抬手接過,竟就在這般插翅難逃的情景之下小口小口的吃了起來。

火光映的半邊天穹血紅,這樣兩個同樣消瘦,亦同樣麵有疤痕的小姑娘,仿佛真正的雙生姐妹一般靠的極近,待吃完了栗子糕,真的鄭雲霓縮著身子,仍然戒備的望著眾人,而傻姑則轉身,一臉無措驚惶的模樣。

她們仿佛不知害人性命會有何結局,隻覺眼前陣勢太大頗為駭人,霍危樓皺了皺眉,“將她二人帶走。”

繡衣使上前拿人,瞬間,真正的鄭雲霓立刻便要掙紮,可當著繡衣使的麵,即便她身體嬌小敏捷,又如何逃得開,很快,一個繡衣使便將她手臂反剪身後,令其動彈不得。

傻姑慌了神,又驚又怕的起身,卻不敢近前,隻無措的站在一邊無聲無息流眼淚,大夫人亦掙紮起身,她看看傻姑,再看看真的鄭雲霓,仿佛詫異怎多了一個帶傷疤的女兒,可猶豫一瞬,還是上前攔阻,鄭文容忙不迭上前將大夫人拉住,“大嫂……她……她害了許多人命的……”

鄭文容還沉浸在眼前此人才是鄭雲霓的驚駭之中,望著這張醜陋的臉,再想到十年前他如何教鄭雲霓寫字作畫,心底一時悲痛難當,唇角幾動,卻不知該對她說何種言語,而大夫人掙紮越發劇烈,口中哭聲越大,令人看著也生出動容來。

“哈——”

就在此時,跌在地上的鄭雲霓忽然短促而尖利的笑了一聲,仿佛看到了什麼笑話一般,她定定的望著大夫人的背影,雙眸映著火光,瑩潤似含血淚。

霍危樓蹙眉,“將她一並帶走。”

鄭雲霓神色一變,厲聲道:“憑什麼?我就算要害人,可她死了嗎?!她活的好好的,是她害了三天人命,與我何乾……”

賀成忍不住道:“你縱火害人未遂,還差點連累你母親,憑這般,便可捉拿你。當年你還將真正的大小姐關了起來,還傷了她的臉,這些皆是罪責——”

鄭雲霓誇張的尖笑起來,她忽然抬手指著鄭文安,“那他呢?他沒有罪嗎?死掉的二叔三叔呢?還有祖母!他們沒有罪嗎!我……我本不必做這些……是誰讓我變成這樣?!”

眼淚噴湧而出,仿佛到了此刻,才是她真正的慟哭,“真的又如何,假的又如何,從我生下來的那一刻開始,一切就都錯了,祖母本可以不要和二殿下的婚事,他們……他們也本可以不讓祖母和父親藏一個留一個……可他們沒有……沒有人為我說過話……”

“隻因為我是小的那個,我便該被送到那暗無天日之地去嗎?!”

鄭雲霓眼淚落如珠串,唇角卻扯出淒厲的笑意來,她忽然看向真正的鄭雲霓,“我和她本是雙生姐妹,可憑什麼我一輩子見不得光,而她金尊玉貴,榮華半生?就連老天爺都看不下去,所以才讓她進了暗渠,看到她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出錯了,她和我生的一模一樣,可她綾羅加身,嬌軟漂亮,她才是真正人的樣子,而我……我隻是個怪物……”

鄭雲霓忽而笑不出了,仿佛想到了那遙遠的黑暗記憶,她眉眼之間儘是憤恨和淒楚,有了此種神情,她和真正的鄭雲霓,倒是越發像了姐妹,她扯著唇角,語聲忽而一冷,“你們把我變成怪物,就不要怪怪物無情,我……我隻是想活的像個人的樣子,我就算換了她又如何?她過了安逸富足的六年,也該輪到我了……”

鄭雲霓以一種癡怔而癲狂的神情看著真的鄭雲霓,“我……起初沒想過將她永遠留在地下,可是……可是有人疼愛的感覺太好了,能看到光的日子太好了。”鄭雲霓放開受傷的手腕,抬手揚至眉間,雙眸微眯,仿佛在遮擋不存在的陽光一般。

“我不想回去了,我再也不想回去了,既然一定要留一個在地下,那為什麼不能是她?!”她忽的放下手來,麵色嘲弄而冷酷,“可笑的是,這些自詡寵愛她的人,竟也分不出來誰才是真的她,她也不過是替侯府謀求榮華富貴的器物罷了……”

說至此,鄭雲霓忽然神色諷刺的看向了大夫人,“就連我的母親,她都分不出來,她將我當做原來那個,對我疼惜萬分,雖是瘋了,卻還是知道我丟了一夜,她……她不僅認不出來,甚至……”似想到了什麼可笑之事一般,鄭雲霓忽然又古怪的笑了起來,“甚至,連她跟著我回到暗渠,看到我放火之時,都不知被燒著的那個才是原來的女兒……”

“所以,她眼睜睜的看著她在地上打滾,真是太可笑了……”

鄭雲霓笑的眼淚又湧了出來,眾人亦是神色大變,久久無言的薄若幽亦是心頭一震,她轉眸看向大夫人,盤桓心頭多日的疑問終於在此刻得解。

瘋了的母親,親眼見到了二女兒放火,就算沒有在當下明白是怎樣一回事,卻還是在心底留下了另一個女兒麵有疤痕的意象,而那場二女兒放的火,從十年前便燒起,一直燒到了今日,燒的整個安慶侯府家破人亡,而這一切,都從雙生女兒誕生那日開始,又或者,早在大夫人救了當朝二殿下那日,悲劇便已經有了伏筆。

鄭雲霓說當年之事說的她自己狂笑不止,可此事的受害者,真正的鄭雲霓麵上卻不見幾分波瀾,她站在一旁聽著,從始至終眉眼之間儘是冷漠恨意,仿佛暗渠之中常年見不得光的陰冷黑暗已經融進了她肌骨血脈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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