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公公靠在茶室坐榻上,也有些昏昏欲睡,等醒過神來,便發覺已到了黃昏時分,他起身來尋薄若幽,剛走到入口處,便聽見內裡翻書的聲音,福公公一笑,腳步放輕走了進來,然而薄若幽一聽到腳步聲便轉過身來,似被嚇到了。
福公公一訝,“怎麼了這是?”
薄若幽鬆了口氣,苦笑道:“不知怎地,今日總有些一驚一乍的,適才還總覺得窗外有人在監視民女。”
福公公眉頭一皺,抬步往窗邊開,今日和風徐徐,窗戶大開,然而他探身出去左右看了看,並未看到有何人影。
薄若幽便道:“公公放心,民女看過了,沒人的,是民女太緊張了。”
福公公歎了口氣,“你整日都在想案子,當然神思緊繃。”說著看向她手中的書,
“你看了這般久,可找到什麼?”
薄若幽搖頭,“關於舍利子的記載多,卻皆是大同小異。”
福公公笑道:“這不奇怪,能放入法門寺的佛家典籍,上麵不可能有那些稀奇古怪之語。”
“不過,民女發現了幾本記載佛家秘寶的書。”薄若幽揚了揚手中拿著的佛經,“這上麵記著今日在地宮之中所見到的阿育王佛塔……”
福公公看了眼外麵天色,“時辰不早了,不如先回去歇歇?”
薄若幽略一遲疑,“民女想找找看有無寫那五重寶函的。”
福公公卻上前去,不由分說將薄若幽手上的佛經拿了下來,“不急這一時半刻,這個點兒,該用晚膳了。”
薄若幽無奈,隻好放下佛經跟著福公公出了藏經樓,然而剛出藏經樓,一個著灰色僧袍的和尚背影自不遠處的月洞門一閃而過,薄若幽眉頭一皺,“站住——”
那身影並未停駐,薄若幽提了裙裾便追上去,等她跑到月洞門處,卻見外麵空蕩蕩的一片,哪裡還有什麼人影,福公公跟上來,“是誰?”
薄若幽搖頭,“不曾看見正臉,隻瞧見是個穿寺內僧袍的和尚,身量不矮,若隻是路過,聽民女喊了一聲必定會停下來,可民女一喊,他似乎更急了。”
福公公麵色也是微沉,想到適才薄若幽說窗外似乎有人在監視她,福公公不敢大意,“走,先回禪院。”
薄若幽頷首,跟著福公公回了禪院。
禪院內,霍危樓正和明歸瀾坐在上房內說什麼,霍輕泓百無聊奈的拿了一根僧棍在外舞著,見福公公和薄若幽神色凝重的回來有些奇怪,“你們怎麼了?”
福公公搖搖頭,徑直進了正屋,“侯爺——”
霍危樓和明歸瀾停了話頭抬眸看來,福公公道:“寺內似乎有人在監視幽幽。”
“監視她?”霍危樓起身走出屋外,便見薄若幽守在外麵,“怎麼回事?”
薄若幽福了福身道:“剛去藏經閣不久便覺窗外似乎有人,可民女去看,窗外卻無人,適才出來的時候,一個人影從月洞門一閃而過,民女叫他停下,可他卻消失的更快了,似是一直守在外麵卻又不想被發現。”
霍危樓眉頭擰了起來,明歸瀾轉著車輪也到了門口,“可看清那人是誰?”
薄若幽搖頭,“不曾,隻看到個背影。”凝眸想了想,薄若幽道:“和今日所見的了凡了覺了慧三位師父都不太像……”
霍危樓沉聲道:“從現在開始,不可一人在寺內行走,人人皆知你會驗屍,凶手忌憚之下,隻怕會對你不利,要去何處,皆要稟告本侯。”
薄若幽忙點頭應了。
天光已是昏暗,待用了晚膳,夜幕便落了下來,亥時過半,去後山山腳下走訪的路柯回來了,一進門,路柯便道:“侯爺,有重大發現!”
明歸瀾和霍輕泓都在,霍危樓聞言便令福公公叫薄若幽和林槐來,而後路柯才道:“後山腳下如今住著七戶農家,其中有五戶,在當年塑佛之時來做過泥水小工,據他們說,當年塑佛他們是沾不上手的,隻能幫著做些苦力活,而那兩尊尊者像,皆是當時請來的一位左姓匠人塑的,傳聞是此人一位塑佛好手,還塑過一套羅漢像。”
“當年塑佛異常之處他們不知,因為家在後山腳下,他們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天一黑便回家去了,後來塑佛塑完了,工坊被拆,他們也都領了工錢,又過了小半年,寺裡要種白樺樹,不過當時是農忙時節,隻有兩戶人家,七八口人一起上山來種樹。”
說至此,路柯神色一振,“就是從這兩戶人家之中,屬下找到了淨空大師的佛珠!”
他招了招手,一個繡衣使將一個小包袱打了開,包袱打開,裡麵便是幾十顆檀香木佛珠,每一顆佛珠上都刻著佛偈,和在屍骸裡發現的並無二致。
霍危樓看了看,“他們種樹時撿到的?”
路柯忙道:“是,那時已過了小半年,推倒的工坊舊址已荒了,寺中要種樹,自然要鏟草鬆土什麼的,他們兩戶人家住的近,關係亦不錯,當時挖土挖到了佛珠,猜到可能是寺中之物,可見掉落在外,便將佛珠私藏下,還當是什麼佛門寶貝,帶回家之後,要麼給小輩掛在身上辟邪,要麼就和祖宗牌位供奉在一處,這些年來,竟然一直不曾被人揭破。”
薄若幽上前數了數佛珠,“不夠數目,應當還有些遺漏在土裡了。”
路柯道:“的確如此,他們在附近泥土裡翻找過,翻著翻著便能翻到幾顆,可後來不敢讓寺內人知道,便不敢再明目張膽的找了。當年這些人若能將此事稟告寺內,隻怕淨空大師遇害之事早就能揭破。”
霍危樓又問:“可曾說在何處撿到的?”
“就是在工坊茅廁東邊,和白日去看的地方差不離,那時候半年過去,茅廁也塌了,他們用土填了,直接在上麵種上樹。”路柯答完,又道:“侯爺,如此,淨空大師遇害之地便能確定了,隻是,凶手如何將淨空大師引去那邊的?”
霍危樓略一沉吟,“當時還在調查舍利子丟失的案子,多半和案子有關。”
薄若幽聞言道:“當年謀害淨空大師者,手法殘忍,此番馮大人被害,凶手亦是頗有武力者,馮大人雖然上了年紀,身量不算高,可到底也是男子,且留在馮大人身上的淤傷頗多,當年的凶手和如今的凶手,是否可能為同一人?”
霍危樓狹眸,“據本侯所知,嶽明全武功極好,吳瑜亦有些身手,隻有太常寺卿王青甫身手尋常,這幾人當年淨空大師消失之時也在寺內,若要再算可疑之人,淨明亦不可排除。”
霍危樓看林槐,“當年淨明向朝廷上表求主持之位時,都是何人經手?”
林槐道:“準確的消息還難得知,不過皇家佛寺,向來是禮部和太常寺一同監管,舍利大典,亦是禮部和太常寺負責安排。”
禮部掌管天下禮製和貢舉之法,太常寺負責皇家宗廟祭祀,法門寺遞折子入京,此二處必定知曉,當然,憑著當時的境況,淨明的確是最好的主持人選。
霍危樓略一沉思,既無實證,也並不多質疑,他剛來法門寺一日,所獲已頗多,因此不必急於求成,於是令眾人歇下第二日再查。
林槐和薄若幽退出去,霍危樓看著霍輕泓道:“你們也去歇下。”
霍輕泓應了,推著明歸瀾朝外來,他們來得晚,這禪院已不夠住,隻得住彆的院子,霍輕泓站在院中,看著薄若幽住的屋子,再看看送到門口的霍危樓,總覺得怪怪的,“沒想到有朝一日,大哥的院子裡會有個女子。”
明歸瀾失笑不已,霍危樓已無奈蹙眉,轉身朝屋內去。
“好了世子,走吧,侯爺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霍輕泓嘀咕道,“那麼問題來了,這世上,什麼樣的女子能讓我大哥動心呢,我大哥也老大不小了,林昭都定親了,二殿下本來都要大婚了……”
明歸瀾哭笑不得,“你倒是為侯爺操心起來了,你不讓侯爺操心你便不錯了。”
霍輕泓很是不服,一邊嘀咕著與明歸瀾鬥嘴,一邊出了禪院。
第二日一早,霍危樓起身之時,便見院中繡衣使少了兩個,福公公過來道:“侯爺,幽幽一大早又去藏經閣了,老奴不放心,讓兩個繡衣使跟著的。”
霍危樓眉頭一揚,看了一眼外麵天色,才不過剛剛見亮罷了,於是遲疑著問,“用早膳了嗎?”
福公公笑,“用了的,您放心。”
霍危樓亦接著用了早膳,而後帶著繡衣使往停屍的院子去,不多時嶽明全三人相繼而來,霍危樓又問起了當年之事,事情過了十年,他三人對許多細節亦記不清楚,可言辭皆是嚴正,便是霍危樓一時間也找不出錯漏。
……
藏經閣前,林昭剛帶著兩個僧人進門,便發覺有人比他早到了,見繡衣使守在門外,林昭還以為是霍危樓到了,可一進門,卻隻看到一道秀麗的身影站在書架之下。
聽到腳步聲,薄若幽也轉過身來,見是林昭,忙福了福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