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鎖扣扣好,霍危樓才將她放開,看了一眼她受傷的手,隻將剩下一隻護手遞給她,又語聲沉肅道:“此物為西涼國貢品,以銅絲和銀絲編織,柔軟合手,又可隔水阻熱,你往後戴著此物驗屍,可少受些屍毒。”
薄若幽自然第一眼就看出此物為護手,可卻又從未見過金貴之物,她自小跟著程蘊之驗屍,在青山縣那般小地方,便是皮製護手都稀有,程蘊之不在意這些,一來二去,她自也不管這些細枝末節,隻是偶有太過腐爛的屍體,手上總要吃些苦頭。
薄若幽一手戴著一手拿著,神情有些怔愣,此物觸手冰涼,卻又極其柔軟不似銅銀織就,而內裡襯著一層細柔卻極有韌性的毛皮,五指分明,輕薄合襯,當真比前日帶過的給明歸瀾備下的鹿皮護手還要合用。
可她沒想到霍危樓會賞賜此物,這可是貢品。
“侯爺——”
霍危樓早已料到她是這般神情,想她在青山縣長大,又怎可能會見過這般好物?於是眉頭一揚,口吻不容置疑:“既賜你,收著便好。”頓了頓又道:“本侯禦下雖嚴,卻從來論功行賞,你不是第一個得本侯賞賜之人。”
薄若幽略一遲疑,“侯爺所賜,自不敢賜,隻是此物乃是貢品,民女之功,尚不當得此物……”
霍危樓凝眸,“此案定會告破。”
薄若幽唇角微抿,輕聲道:“就算此案破了,也不至賞賜民女貢品。”
霍危樓不讚同的看了她兩瞬,卻移開目光輕哂一句,“你倒是知道自己身份。”說罷又道,“此案之後,本侯或還有用你之時,你若覺得了此物不妥,往後總還會有用你之時。”
見薄若幽似還有話說,霍危樓眯了眯眸子,語聲亦危險起來,“本侯所賜,還無人能拒。”
薄若幽斂眸,很快做了選擇,“多謝侯爺。”
霍危樓滿意了,見她雖是低眉順眼,可秀眉蹙著,仿佛得他賞賜頗不情願,於是不耐的擺擺手,“退下罷。”
薄若幽福了福身,這才轉身出去,一出門,便見福公公守在門外,見她手上拿著護手,眉眼間皆是笑意,“幽幽莫怕,侯爺但凡賞賜,拿著便是,咱家和這些跟著的繡衣使,誰若有功,侯爺也都會賞賜一二,金銀玉石,珍品兵器,皆是有的。”
原來如此……
薄若幽心底一鬆,“是這般,既是如此,民女定會儘心儘力為侯爺辦差。”
福公公聞言不由笑出聲來,這時,霍輕泓和明歸瀾姍姍來遲,亦都一眼看到了薄若幽手中拿著的護手,霍輕泓道:“咦……這東西看著熟悉。”
明歸瀾見多識廣,“是西涼國的貢品。”
霍輕泓眉頭一挑,看著薄若幽的眼神便有些深長了,薄若幽被他那眼神看的心底發毛,告退之後便回了自己的屋子。
霍輕泓推著明歸瀾進了上房,一進門便道:“大哥,你為何賜西涼國的貢品給她?”
福公公笑道:“幽幽辦差儘心,侯爺有所賜也不奇怪,世子是沒看見,幽幽那雙手早前凍的厲害,沾了屍水,又紅又腫頗為可憐。”
這麼一說,福公公忽而眉頭一揚,“說起來,侯爺從前賜下雖是大方,卻也沒有這般貼心過,侯爺,您不會是……”
霍危樓還未說話,霍輕泓道:“公公,您想到哪裡去了,我大哥若要得美人,還需要用這般路數嗎?他一聲令下,誰不想做他身邊之人?我倒是覺得,這個小薄姑娘頗有些心計。”
福公公聽的失笑,“世子此言怎講?”
霍輕泓眯著眸子,義正言辭的道:“我本就納悶大哥好端端的怎麼忽然擇一女子帶在身邊,如今看來,她倒是頗有手段,她先以苦肉計惹得你們憐惜,再來欲擒故縱計假裝自己隻是為大哥辦差,最後,再來一計美人計,使得大哥對她另眼相待!”
霍輕泓嘖嘖一聲,“妙啊,我大哥最厭惡諂媚逢迎者,她倒是另辟蹊徑,絕妙啊!”
霍危樓狹眸看過來,“你既如此會推算,我薦你入大理寺如何?”
霍輕泓高深莫測的神色一變,立刻賠笑起來,“大哥莫怪,實在是她一個嬌嬌柔柔的小美人,卻做了仵作,還跟著大哥來洛州驗案,實在是古怪,想來想去,我覺得她隻怕是對大哥有所圖謀……”
霍危樓哂一下,“世上對我所圖者繁多,她又有何依仗?”
霍危樓權傾朝野,有人圖他的權,有人謀他的勢,男男女女誰都想順著他往上爬,可如果他這樣好說話,也就沒有那玉麵閻王的彆稱了。
霍輕泓卻道:“依仗?這還不明顯嗎,她當然依仗她的臉啊,大哥難道不覺她貌美?”
霍危樓眉頭一擰,“她美在何處?”
一屋子人一愣,硬是沒想到他有此問,明歸瀾噗嗤一聲笑出來,“侯爺,事實證明您在彆的事上都得天獨厚,可唯獨鑒美之上,稍顯的有些……有些彆具一格了。”
霍輕泓嘿嘿一笑,“大哥,你雖不覺她美,可你千萬不要小瞧了女子,這世上女子,實在是有太多招數了,段位低者,示之以弱,段位高者,假裝對你無意,卻在不經意間撩撥你於無形,等你對她動了心,偏偏她還很是無辜似的當做什麼都不知,當真勾的你為她寤寐思服,到了這時,她要什麼你便奉上什麼,最終被騙的渣都不剩。”
霍輕泓飽經滄桑似的一歎氣,“對此,弟弟我深有體會,去歲我的銀錢大都被那幾個小妖精騙走了,後悔,我現在就是非常後悔。”
霍危樓眯了眯眸子,“你去歲一整年都在青樓鬼混?”
霍輕泓麵色一變,咳了一聲道:“沒沒沒,我隻是舉個例子……總之,大哥莫要掉以輕心!”
福公公哭笑不得,“世子,早先老奴也有此想,想著一個小姑娘獨自一人跟我們來洛州的確不太可能,說不定還真是對咱們侯爺有所圖,可後來幽幽願意來了,老奴卻又不這般想了,她此番跟侯爺過來,是有所求的。”
霍輕泓眸子一瞪,“你看!你看我說什麼來著,她都明明白白的說有所求了,若辦完了案子,她說以後要跟著大哥怎麼辦?又或者,她乾脆說要做大哥身邊人怎麼辦?”說至此,霍輕泓一下站直了身子,“她不會想做武昭侯夫人吧?!”
霍危樓有些頭疼,“她沒那般大膽子,你看看你整日都在想些什麼?”
霍輕泓重新坐下去,訥訥的道:“這……這不是替大哥警惕起來嘛,大哥位高權重,便有所配,也該是門當戶對世家之女……”
“你閉嘴。”霍危樓已不耐聽他胡謅,“此番回京之後,也該令你入朝曆練一二了。”
霍輕泓頓時癟了嘴,“大哥……”
霍危樓手一抬,霍輕泓隻好哼哼唧唧將求饒的話咽下去,明歸瀾見狀忙轉了話頭:“聽聞薄姑娘在藏經樓查找什麼?”
說起案子,霍危樓神色一正,“本是要找關乎舍利子的記載,可陰差陽錯發現了一本記載了五重寶函的佛典丟失了,如今已查出十年前有人買走了佛典,或許和舍利子失竊有關。”
明歸瀾道:“適才我看兩本記載佛家秘藥的書,倒是提到了舍利子,說佛家傳言,人死之後若能口含舍利子,可保千年不腐,此外,民間關於舍利子還有去百病延年益壽等流傳,最誇張是說舍利子能起死回生的,不過這些皆無實證。”
明歸瀾本為醫者,對這些傳言自然聽過許多,霍危樓沉吟片刻:“單單調查凶手為何盜走舍利子極難,眼下隻能先從淨空和馮侖之死入手,當年淨空得知有人買走佛典之後,曾去找過當時留下追查的官員,可一夜之後,淨空消失,而剩下幾人,也未曾提起過有人買佛典之事,如此,更坐實了他們當中有人和淨空之死有關。”
明歸瀾想了想,“此番馮侖死了,是他發現了當年的凶手,還是說……他也是當年知情人之一?”
明歸瀾這般說,卻是此前霍危樓未想過的,倘若當年知情者並非一人,而是兩人或者多人,當年事情被掩下,如今知情之人內訌導致馮侖被害,也並非沒有可能。
霍危樓也難有定論,“此等可能還需查證,馮侖做為主官,且和淨空相熟,當年淨空的確最有可能找他,若他為知情人之一,倒也解釋的通。”
隻是如此一來,可能太多,案子便越發撲朔迷離了。
霍危樓又將那畫拿出來看,又令福公公到跟前,“當年你也在場,你且看看,看可能回憶起什麼異常之處。”
福公公將圖紙展開,“淨明畫的倒是細致,老奴本已記不清了,看了此圖倒是立刻回想起來,可若三位大人所言,當日隻有下雨之時場麵有些混亂,其他時候,眾人幾乎不曾挪過位置,可下雨時禮台四周的回廊裡皆有禦林軍守衛,也不可能眾目睽睽之下消失。”
“當時準備大典,馮侖和嶽明全本就在洛州,是到的最早的,之後便是吳瑜,吳瑜和王青甫皆為京官,吳瑜雖是文官,卻有幾□□手。”
霍危樓看著墨線勾勒的畫喃喃而語,又道:“馮侖死的那夜,吳瑜和王青甫可互相為證,而嶽明全卻無人可作證。”
明歸瀾道:“薄姑娘說過,馮大人身上多處淤傷,與人生過爭執打鬥。”
霍危樓頷首,“殺死馮侖的人的確有些身手,且驚恐被謀害的手法殘忍,若凶手為同一人,那此人不僅身手不錯,還對人之骨骼了解頗多,心誌亦頗為厲害。”
尋常人殺人之後,多半心慌意亂,可謀害淨空的人,不僅將其肢解,還將屍塊藏入佛像之內,霍危樓眉頭一擰,“冀州還未有消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