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淅淅瀝瀝,薄若幽站在廊簷下,目光落在遠處白茫茫的山霧之上,此處三麵環山,雖是荒僻,亦格外有種出離繁華的安寧,蟲鳴鳥叫伴著盛春泥土青草的氣息,會給人一種身處世外之感,薄若幽深吸口氣,目光落在院門處。
張婆婆還沒有回來,吳襄亦一去不複返,張瑜躲在內室之中,避免嚇到他,她亦未再去誘哄追問,對小孩子,她總是格外有些憐憫之心。
周良從屋內出來,有些憂心的道:“不知山路還能不能走,昨日來時,小人看到那山路上的泥都是土黃泥,一下雨便滑的很,今日雨不停,莫說馬車了,便是馬兒都難行。”
薄若幽安撫:“沒關係,有吳捕頭和這般多衙差在,沒事的。”
周良還是有些憂心忡忡的,薄若幽前次才遭了一場難,他可不想此處再出危機。
又等了一刻鐘,張婆婆才從外麵回來,出去之時身上背著包袱,可回來之後,身上的包袱卻沒了,薄若幽笑著問:“婆婆去做什麼了?”
張婆婆便道:“給村東麵的送了些東西。”她合了傘,又拍了拍袍擺上的泥漬。
薄若幽看著她有些不便的腿腳問:“婆婆的腿是受了傷還是得了病?”
張婆婆拍泥漬的手一頓,而後直起身子笑了下,“得了風痛之症,很多年了,都已經習慣了,如今上了年紀,便病的更重了些。”
張婆婆也朝遠處山邊看了一眼,“你們今日要走嗎?要走便得早些走,這山上下雨下的久了,山壁上的土堆還會往下跨,指不定什麼時候路就徹底堵了。”
薄若幽一笑,“倒也不急。”
張婆婆往廂房看了一眼,見吳襄幾人不見了,也不多問什麼,自去裡麵臥房找張瑜,不多時便帶著張瑜進了廚房。
婆孫二人在煮早飯,薄若幽在屋簷下來回走了幾步,又往廚房門口去,站在廚房門口一看,隻看到裡頭廚具齊備,一口大灶已經燃了火,張婆婆正將糙米煮進鍋裡,見薄若幽過來,張婆婆便問:“小姐可是要讓老婆子準備飯食?”
薄若幽搖了搖頭,一時沒瞧出有何異狀來,便又回了廂房。
這般又等了半個時辰,吳襄方才帶著衙差們回來了,雨還未停,雖是小雨,可他們人多,張家沒有足夠的傘,這般出去回來身上也濕了一片,吳襄落座之後便道:“整個村子裡都沒有產婦,不僅如此,除了這張婆婆有個小孫子之外,這村子裡也沒有彆的小孩子了。”
薄若幽有些奇怪,“不是說有好幾戶人家嗎?”
吳襄頷首,“除了昨日半山腰上見過的吳婆婆,村子裡的人家我們都去了,昨日遇見過的那兩個人是兄弟,看起來三十來歲了,兄弟同住,都沒有妻子,自然也都沒有兒女,看著倒是老實人,南邊幾處坡地便是他們兄弟的,下著雨,也要去做農活。”
“東邊張婆婆早上去的那一家,是一對姓張的夫妻,過的頗為艱難,夫妻兩都是快五十歲的人了,老頭是獨臂,妻子臥床多年,似乎也是腿腳上的毛病,我去的時候,問了張婆婆,那老頭說張婆婆好心,經常給他們送吃的。”
薄若幽問:“他們也沒有兒女嗎?”
吳襄點了點頭,“沒有兒女,好像是得了病,二人都是本地人,老頭也沒錢納妾,村子裡也不興這個,便這麼多年來無兒無女的過來了。”
薄若幽有些唏噓,在這荒村之中,無兒無女隻一對老夫妻,日子隻會越來越艱難。
吳襄又道:“東南邊還有兩家,一家住著一對吳姓兄妹,三十上下的年紀,妹妹說是身上有病,沒有出來見人,哥哥也是個老實巴交的,還說本來娶了個老婆回來,結果沒和他過多久便跑了,說嫌棄他們這裡太窮了。”
“還有一戶人,住著一個腿腳不便的中年男子,隻開了一條門縫,看得出腿有些畸形,見我們是京城來的,便將門關了上,什麼都沒說。”
吳襄歎了口氣,“這個村子,當真是又古怪,又都過的十分慘淡,要麼是老夫妻無兒無女,要麼是獨居的老婆婆和腿腳不便的中年男子,還有那對兄弟,看著好手好腳的,竟然不娶妻生子,那對兄妹亦是,妹妹有病,哥哥娶了個媳婦卻跑了。”
薄若幽若有所思,吳襄道:“再這麼下去,這些人家都要絕戶了,張婆婆說的西北邊上幾家空屋子,我們也去看了,的確是空置的,裡麵的家具被搬走了不少,如今也都陳舊的沒法子住人了,院子裡荒草齊小腿高,門窗都朽了,且那幾家地勢低窪,昨夜那般大的雨倘若多下兩日,多半屋子裡要倒灌水。”
薄若幽疑惑道:“剛好就是西北那幾戶人家是空的?”
吳襄點頭,也麵露遲疑,“我看的時候也覺得奇怪,隻怕是修房子的時候,本就選了地勢不好之處,所以後來乾脆搬走了,此處實在偏僻了些,搬去山那邊也比此處好些。”
薄若幽心底湧上來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詭異之感,這時,外麵的雨終於停了,吳襄神色一振走出來,見層雲之後透出一抹亮光,心底更是一鬆,“這一時半刻應當不會再下雨了。”說完他抬眸看了一眼張婆婆家的屋頂,“先給她們把屋頂補好。”
張婆婆沒想到吳襄說給她補屋頂,竟就是真的要補,她遲疑道:“這個不礙事的,我們不睡那屋子便可,眼下雨停了,你們正好出山。”
吳襄也道:“不著急走,要走也不是此時。”
張婆婆一時推脫不過,隻好找了梯子出來,又從屋後搬出一摞灰瓦,吳襄手腳利落,搭好梯子便爬了上去,他上了屋頂,其他人便都在下圍看著,掌梯子的掌梯子,遞瓦片的遞瓦片,院子一時熱鬨起來,可忽然,吳襄在屋頂之上輕咦了一聲。
“院子外麵有人,去個人看看。”
吳襄在屋頂上,視線看得遠,往西側一瞟便見一個人影在院牆外麵鬼鬼祟祟的,一個衙差快步出門,打開院門,便見院子外麵站著昨日張瑜口中的張家二叔。
那人見衙差出現,麵露兩分驚惶,而後道:“我來尋張婆婆。”
裡頭張婆婆聽見了,忙不迭出來,衙差狐疑的打量了二人片刻返回院中,張婆婆也不知與那張二叔說了什麼,半柱香的時辰之後方才回了院子。
修補屋頂也不難,吳襄很快便補好了屋子,剛下過雨的房頂頗為濕滑,他一邊小心翼翼走動,一邊往屋後看去,這一看,便見屋後院牆之外,整齊的種了一小片鬆林。
山間農戶房前屋後種樹本是尋常,可讓吳襄覺得奇怪的,卻是那片鬆林裡很明顯的有四五顆鬆樹是新栽種的,不僅和周圍參天的鬆樹對比鮮明,就連樹根底下的土也是簇新平整,並無任何雜草,吳襄在房頂上喊,“張婆婆,你家後麵的鬆林,是何時種的?”
張婆婆在底下仰著頭望著屋頂,聞言道:“種了二三十年了。”
吳襄眉頭皺了皺,又語氣鬆快的問:“怎這兩日又種了些新的?”
張婆婆麵不改色道:“要把後麵的都種滿呢,隻是老婆子沒力氣,等兒子回來再說,莊稼人靠天吃飯難,種些木材過個幾年也是一筆收成。”
薄若幽站在屋簷底下本不以為意,可等吳襄下了房頂,她看出吳襄神色有異來,他若有所思的,隻是當著張婆婆的麵並未多言。
張婆婆道了謝,又問吳襄,“這會兒已快到午時了,你們今日還走不走?”
吳襄略一沉吟,點了兩個衙差,“你們騎馬去看看路還能不能走。”
二人應聲而出,張婆婆便收了梯子,而後又一瘸一拐的拉著張瑜進了臥房,薄若幽看著她掩在袍子下的腿腳秀眉微蹙,待進了廂房,先問吳襄,“捕頭怎問起後麵的鬆林了?”
吳襄道:“那鬆林沒有二三十年,依我看,至多十來年。”
薄若幽擰眉,“鬆林無關緊要,沒道理撒謊,她怎連此話都不直說?”頓了頓,薄若幽又問:“捕頭說有一家兄妹,妹妹是生了病的,可知她妹妹生的何病?”
吳襄搖頭,“這個不知道,他妹妹根本不曾露麵。”
薄若幽麵上一片沉凝之色,吳襄見狀忙問:“怎麼了?是想到了什麼異常?”
薄若幽唇角緊抿的道:“昨夜見過張婆婆的腿,之後我一直在想那是什麼病,剛才張婆婆說她得的是風痛之症,可風痛卻絕不會是那般症狀,你又說這村子好幾戶人家都病著,我便想探一探其他人家得了何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