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危樓本就晦暗的眼輪,如寒墨一般漆黑,“安寧郡主患病已是幼時之事,本侯已見過陛下和太後,證據當前,他們也不得不信。”
馮欽笑著搖頭,“侯爺何必自欺欺人,不說安寧縣主身份有異,本就不應代替衙門仵作驗屍,便是她驗得,她自己便是病人,誰知她會不會一時瘋傻無狀驗錯了,如今的她有沒有病,陛下和太後娘娘稍做查證便知。”
他淡哂一聲,“侯爺自小看著長公主,最是知道人在瘋傻的時候,無論說什麼做什麼,都是不能信的。”
長公主和薄若幽是霍危樓至親至愛之人,若是換了旁人多半要因此大怒,可霍危樓經過多少風浪,如何能被他幾句口舌之辯觸怒。
“看來你不打算如實招供。”
他緩聲道:“你當年謀害安陽郡主和馮鈺,為了不讓人發現真相,假做情深悲痛之狀為她們裝殮,後來怕人發現異樣,早早裝棺,而那時起,你便起了行凶作惡之心,你料到了今日,於是將她們母子遺體藏在地宮之中,你不曾想到,縱然抹去一切罪證,可最關鍵的證據就在她二人的屍體上。”
馮欽也盯著霍危樓,“我明白安寧縣主的痛苦。”
他又繞回了薄若幽身上,“當年她和弟弟一起被歹人帶走,可最終回來的隻有她一個,雖說她隻是個孩子,可她是姐姐,大家雖不怪她,可她自己一定無法原諒自己,也對,那可是她親弟弟,她怎麼能扔下親弟弟不管?”
牢室內陡然安靜下來,其他繡衣使噤若寒蟬,霍危樓摩挲扳指的指節用上了幾分力道,可麵上,仍似古井一般無波無瀾。
看霍危樓沉著臉,卻不露喜怒,馮欽繼續道:“當年聽說她瘋的厲害,連父母也不認得,後來父母雙亡,也屬實可憐,那時我為她卜測過一卦,發覺她竟然命裡克父克母,頗為凶煞,我勸侯爺也離他遠些,免得將來被她克得丟了權勢性命。”
“一家人都因她而死,我若是她,便一輩子瘋傻下去,免得自責愧疚,還令人厭棄,可我沒想到她竟又回了京城。”
馮欽將手中驗狀一扔,緊繃的背脊鬆活,整個人姿態無忌的靠在椅背上,這時他目光一晃,看到了牢室黑漆漆的屋頂,這牢室在地下丈深之處,頂上是一片潮濕黢黑的黴蘚,隻有見不得光的陰濕之地,才會生出這般醃臢之物。
馮欽移開目光,一副從容模樣。
霍危樓這時道:“當年的確有道長說她命格不好,倒是與你卜算的不謀而合。”
馮欽笑了下,“那這位道長一定也是法力高深之人,卜出了真章。”
略一頓,他鎮定道:“我要見陛下和太後娘娘,當年諸事,我都可做出解釋。”
霍危樓麵無表情的看著他。
執掌刑獄數年,再如何嘴硬的貪官汙吏和江洋大盜也不是他的對手,而他更深知,審訊之時,最輕而易舉從嫌犯口中道出的話,總是最無足輕重。
霍危樓隻看到了馮欽對薄若幽的惡意。
當年薄若幽從他手中逃走,本就是個威脅,若非後來薄若幽幼年得病,京城世家皆知她瘋傻,或許他不可能那般輕易放過她。
思及此,霍危樓的神色更森嚴莫測。
他的沉默令馮欽不安,馮欽背脊挺的愈發筆直,“侯爺難道想隻憑著這一張驗狀便定我的罪?安寧縣主本是病患,她亦是當年受害人之親屬,侯爺又與她定親,按理,此案便是侯爺也要避嫌,如今隻憑這驗狀,侯爺難道想奪我見陛下之權?”
霍危樓抬了抬下頜,似乎在等他還有何狡辯之詞。
馮欽被他看獵物一般的目光所攝,身子越發往椅背裡靠,口中道:“侯爺素有公正嚴明之名在外,莫非如今為了安寧郡主,要將罪名栽贓於我?我雖並無官職在身,卻也是陛下親封的爵位,侯爺不許我見陛下,隻怕不合規矩。”
這些話聽得霍危樓意興闌珊,“說完了?”
霍危樓的無動於衷讓馮欽焦躁,他點頭,“侯爺總不可能隻手遮天吧?”
霍危樓短促的笑了一聲,“那自然不可能。”
馮欽眼底閃過一抹薄光,神態更篤定了些,這世上無人不怕死,知道認罪必死,那馮欽這樣心性的人,便不可能在證供上有任何錯漏。
咬死不認,憑著世襲爵位,憑著素日太後對他的愛重,或許能還拚出一線生機。
霍危樓看的分明,“修道之人竟也怕死?”
馮欽眯了眯眼,霍危樓道:“你家裡世代修道,你更是為了修道無所不用其極,你是想求長生之道?還是想成為天師聖主?天上若有真神,你逞凶為惡的行徑也是要下地獄的,地獄裡,有你的妻子,你的長子,還有被你謀害過的孩子,他們個個含冤而死,本侯記得道家有怨念太重便不得轉生之說,你倒是半分不害怕。”
馮欽戴著鐐銬的拳頭微攥,霍危樓繼續道:“不知馮燁若是知道,他的母親和兄長是被親生父親謀害而死,會如何做想,或許馮燁應該慶幸,慶幸他的生辰並非大吉之日,否則,連他也會成為你手中冤魂。”
霍危樓說完看了他片刻,除了指節緊攥之外,他眼底並無多少情緒波瀾,他對這唯一的兒子,竟也頗為淡漠,看清楚這一點,霍危樓知道今日不好辦。
他話鋒一轉,“你家裡世代修道,在娶安陽之前,你便投身道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