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白兔奶糖在口腔中化開, 又香又甜的,薑果吃得津津有味,嘴角一抿, 笑眼彎彎。
可沒走幾步, 她忽然看見周斯儒掏了掏口袋, 兜裡掉出一塊藍色的手帕。
薑果連忙上前撿起:“等一等!”
周斯儒的唇角微微揚起, 但停下腳步轉身時, 露出的表情又有些茫然:“怎麼了?”
他垂眸,望著向自己跑來的薑果。
“你的手帕掉了。”薑果揮揮手中的手帕。
周斯儒驚訝地伸手接過,將手帕緊緊捏住,按壓在胸口:“謝謝, 我都沒注意到!”他的表演豐富而有層次,但是說著話, 薑果已經轉身了, 他便連忙上前一步,“這是我去世的奶奶留下的手帕, 對我來說有很深的紀念價值, 我平時都不舍得用,要是丟了, 我心裡肯定很難受。”
薑果聽完這番話, 同情道:“那你要收好了!”
太陽逐漸下山了,金黃色的陽光落在薑果的身上, 小少女五官標致,臉上還有幾分未脫的稚氣。
現在的薑果不過十二歲, 他記得,幾年後,她會出落得愈發亭亭玉立, 與她的妹妹一樣,不管走到哪兒,都會惹來他人驚豔的目光。
上一世,他也是在十八歲那年來到鳳林村的,當時他怨天怨地,恨透了這個偏僻貧窮的地方,巴不得儘早離開。那回憶之中,唯一讓他覺得有幾分樂趣的,大概就隻剩下薑果了。
薑果是個單純的女孩,有時候聰明,有時候卻傻得可以,他們之間的相處很愉快,而她對他的愛慕,單純卻又熾熱。
她的母親很快就察覺到他們倆不對勁,奮力阻攔,薑家整天雞飛狗跳。
原本周斯儒是懶得理會這麼一個農婦的,怎料第二年高考結束之後沒過多久,返城通知下來了,他說走就走,沒有絲毫猶豫,可又不想讓人覺得自己無情無義,便在走之前對薑果說,這一切不怪他,全怪她的母親。
這樣一來,薑果肯定會恨上她母親,而他則毫無心理負擔。
回城之後,周斯儒也沒閒著,他參加高考,想要考上理想的大學。
可彆說理想的大學了,就連大學的影子都見不著,他的成績太一般了,怎麼能在這麼多考生之中脫穎而出?
後來,他娶妻生子,妻子潑辣市井,長相平平無奇,兒子也不讓人省心,從小到大闖禍無數。他筋疲力儘,可作為家中的頂梁柱,卻總是被推著前行。
原本日子就隻是這樣過下去,可誰知道,上輩子這麼巧,他在四十歲那年見到了薑果。
三十四歲的她,美得光彩奪目,她穿著時髦的喇叭褲,說話時嘴角帶著張揚肆意的笑。
薑果是星辰、是光芒,是眾人眼中的焦點!
而他,卻隻是一個庸庸碌碌中年人而已。
周斯儒開始懊悔,他怪自己怎麼能為了回城名額與她斷了聯係,當初她的眼中隻有他,在七十年代,年少時純粹的愛是很有可能走到最後的!
六十歲的時候,他在家裡帶孫子,心有不甘。那天,兒子兒媳在飯桌上看手機,讓他給孫子喂飯,他喂著,忽然聽見兒媳婦說起一個詞——白富美。兒媳說現在的小夥子都很現實,知道找個白富美,不僅能少奮鬥三十年,看著還賞心悅目。
他整個人都愣住了。
薑果漂亮白皙,家裡還這麼有錢,可不就是白富美嗎?
周斯儒想不開,直到死在病床上的那一天,仍舊想不開。
他多希望上天能再給自己一次機會,與薑果白頭偕老。
沒想到一醒來,他就真的得到了這個機會!
周斯儒開心壞了,下鄉的通知一來,他立馬收拾包袱來鳳林村,決定抱住薑果的大腿。
不單要抱薑果的大腿,他還要抱薑成、柚柚和善善的大腿,因為他們兄弟姐妹之間的感情特彆好,並且在後世,每一個都很有出息。
“你叫什麼名字?”周斯儒停下自己漫天的思緒,問道。
“我叫薑果。”她說。
“漿果?就像是小果子一樣甜甜的。”周斯儒笑得溫柔,抬起手,想揉揉薑果的頭發。
她現在還小,他不會對她做什麼,隻要讓愛意的種子在她的心底悄悄種下,以薑果敢愛敢恨的性子,一定會對他情根深種。
然而,他的手還沒碰到薑果的腦袋,就見柚柚已經像個小肉球似的,加足馬力衝過來。
他一時沒有防備,被這圓滾滾的小團子撞得後退幾步,一個踉蹌,膝蓋磕到石墩,“砰”一聲摔在地上。
周斯儒還沒回過神,就已經伸手捋了捋自己的頭發,想要保持帥氣的姿態。
“柚柚,你乾什麼呢!”薑成趕緊跑過來,將周斯儒扶起。
“啊——柚柚的小鞋子好滑,停不下來!”柚柚眨眨眼睛,一臉無辜地說。
周斯儒捂著自己的屁股,艱難地站起來。
柚柚已經用手扒拉著薑果的手臂:“姐姐走吧!”她邊走,還邊踮起腳尖,用大家都能聽見的聲音對姐姐說:“這個知青不是十八歲了嗎?好弱哦!”
薑果“噗嗤”一笑,無比讚同:“好弱呀,摔了個狗吃屎!”
第一眼看著分明是個英俊的男知青,怎麼會一撞就摔,這麼狼狽呢?
太丟人啦!
望著她倆的背影,周斯儒的臉色微微一沉,但還是對薑成說:“沒關係的,小孩子調皮而已。”
……
孟金玉緊趕慢趕的,隻打算在林莉家待兩天。
畢竟一天就要一塊五的工錢,她就是再想掙錢,也不能讓林知青破費太多。
幾件小嬰兒的爬服做好後,林莉特彆滿意,拉著江誌鴻就來看。
“你先洗洗手!洗了手再摸,彆把衣服弄臟了!”她摸著這柔軟的布料,喜歡得不得了。
“不怕。”孟金玉笑了:“小娃娃體質沒大人好,皮膚也嫩,特彆怕細菌病菌,等出生之後還得再洗洗呢。”
可是江誌鴻也和林莉一樣,特彆珍惜這小衣裳,生怕自己剛乾過農活的手給摸臟了,飛快地跑去洗手。
回來之後,他將手擦得乾乾淨淨,與妻子一起,捧著衣裳,你一句我一句,期待著孩子的到來。
孟金玉望著他們,眼底浮現著笑意。
上一世,他們的女兒也是在父母的期待之下出生的。
隻不過這一世,這個孩子會更加幸福。
因為,她的媽媽會陪伴著她長大,而她的爸爸,也不會意誌消沉。
記憶覺醒,能看著家人、朋友們上一世不幸的命運被改寫,真是讓人覺得暖心。
“金玉,你還要不要用縫紉機?上回我聽柚柚說你家還有彆的布料,不如你多做幾件這樣的連體服,到時候去黑市轉轉。”林莉說。
江誌鴻用責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那可是黑市!你儘給人出餿主意!”
林莉不好意思地說:“我這不是看金玉的衣裳做得好,希望她多賺點錢嘛!金玉,你彆聽我瞎說,免得害了你……”
孟金玉笑了笑,但不由有些心癢癢。
前幾天她上公社小學給孩子們報名,在路上聽見兩個領導模樣的人說起,如今對投機倒把的整治似乎沒這麼重了,甚至偶爾上麵還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她原本是想做小吃買賣,小吃得用車推,大張旗鼓地出門,就跟在腦門上刻著“快抓我”三個字差不多了,因此她第一時間就將去黑市掙錢給排除了。
但現在不一樣,她賣的是衣裳。
尤其小嬰兒的衣裳可以疊成小小一團,到時候揣在懷裡,逃跑時還挺方便的……
唯一需要考慮的,就是現在的人舍不舍得花這個錢。
在後世,母嬰用品行業的利潤特彆大,大部分家庭都願意給孩子們花錢,可現在不一樣,不少孩子都是被拉扯著長大的,養得糙。
除非,她的賣價有足夠的優勢……
“金玉,這是三塊錢的工錢,你拿著。”林莉從荷包裡掏出錢。
“謝謝!”孟金玉欣喜道。
“你就彆總跟我這麼客氣了。”林莉笑著,“兩天時間,給我們做出了這麼多小娃娃的衣裳,還幫我改了幾件不方便在村裡穿的碎花小裙,這是幫了我一個大忙,我得感謝你呢。”
孟金玉帶著錢回家的時候,走路都帶著風。
兩輩子了,這是她第一次憑借自己的本事掙到錢!
她越走越快,嘴角咧得高高的,神清氣爽的樣子。
隻是突然之間,餘光一掃,她居然看見了周斯儒。
她微微擰眉。
算算時間,周斯儒也確實是在這個時候跟著新一批知青一起來的鳳林村。
上輩子,薑果就是為了這個心術不正的知青記恨於她,這一世,也不知道他倆會不會又湊到一塊兒去。
該栽的跟頭,還是得栽,反正七十年代的鳳林村民風淳樸,這麼多雙眼睛盯著,周斯儒也不至於真出格到做出什麼讓小姑娘吃虧的事,她隻需要靜觀其變,把好最後一道關就行了。
不管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她的女兒,都不可能和這種人走到一起。
孟金玉冷冷地掃了周斯儒一眼,繼續往家裡趕。
終於到了家,她回屋,找出之前阮金國帶來的餅乾盒。
餅乾早就讓兩隻小饞貓吃完了,但盒子還保存得很好,她將錢壓平整,放在裡麵,輕輕地蓋上,臉上的激動之情幾乎滿溢。
再過幾年,政策放開之後,這就是她做生意的本錢。
她得想辦法多掙一些!
這樣一想,孟金玉還是拿出了家裡剩下的布料。
拚拚湊湊,應該能再做幾件衣裳。
……
這兩天,薑果在學校裡交到了一個朋友,那是同村的趙桃紅。
趙桃紅很瘦,皮膚黑黑的,但她和薑果一樣,很喜歡打扮自己,因此兩個人就走得越來越近了。
今天一早,趙桃紅來她家門口,說要和她一塊兒上學去。
關係好歸好,可在班級裡不是總能碰見嗎?
薑果打心眼裡不想跟她一起走,可她哥說了,彆讓彆人難堪。
於是,薑果隻好同意了。
“果果,你跟我一起去上學,那你弟弟妹妹呢?”趙桃紅跟在薑果身邊,笑眯眯地問。
“我哥會送他們的。”薑果說,“不過我傍晚放學時,得和我弟弟妹妹一起。”
弟弟妹妹都搬出去了,一天也就隻有上學放學路上才能見到,而且兩隻小團子揉著軟軟的,薑果喜歡跟他們待在一起。
趙桃紅點點頭,一隻手挽住薑果的胳膊。
她倆走著走著,經過了知青點。
知青們要去上工了,打扮得講究體麵,一點都不像是要下地的樣子。
“果果,你看那個男知青,長得好英俊呀!”趙桃紅指了指知青隊伍裡的周斯儒。
他的頭發也不知道拿什麼抓出了造型,看上去烏黑油亮,襯得皮膚就愈發白了。
十幾歲的小少女,關注異性的長相是再正常不過的,前兩天薑果第一眼見到周斯儒,也覺得他很好看。
隻不過,第一印象剛一建立,就因他跌了一跤而幻滅了。
“英俊是英俊,就是沒有男子氣概。”薑果說。
“是嗎?”趙桃紅納悶地看看周斯儒,對上他那雙深情的桃花眼,“我覺得就是好看。果果,我怎麼覺得,他好像一直在看我們呀?”
薑果好奇地望向周斯儒,正好對上他眼底深深的笑意。
趙桃紅又意猶未儘地看了周斯儒一眼,挽著薑果的臂彎繼續往前走。
“果果,我有一個小小的心願,你能幫我完成嗎?”趙桃紅黝黑的臉頰上飄過一抹淡淡的紅。
“什麼心願啊?”薑果問。
趙桃紅一臉羨慕地看著薑果。
陽光下,她的皮膚雪白雪白的,像是能發光似的,真好看。
“你頭上那個小發卡,太好看了,我好喜歡,可以借我戴一下嗎?”趙桃紅扭扭捏捏地扯了扯薑果的衣角,小聲說,“我知道這樣不好,可這是我的心願。”
薑果一聽,詫異得瞪大了眼睛,緊緊護著自己腦袋上的發卡。
這可是她最喜歡的發卡,借書本可以,借發卡是萬萬不行!
“桃紅,你還是找你爸媽完成你的心願吧。”薑果乾脆地拒絕。
趙桃紅一愣,臉色都變了:“我們不是最好的朋友嗎?”
“我想要漂亮的小裙子,想去鎮上理發店燙頭發,你可以幫我完成這些心願嗎?”薑果眨了眨眼,認真地問。
趙桃紅大驚失色:“我哪有這個本事啊。”
“我們不是最好的朋友嗎?”薑果歎了一口氣,喃喃道。
趙桃紅的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最後悶悶不樂地低下頭,一路上就再也沒有說過話。
薑果搖搖頭,原來交朋友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明天不和趙桃紅一起走了,她要跟著哥哥和弟弟妹妹一塊兒上學,還是趕“羊”遊戲更適合她。
陽光下,薑果的背影輕快灑脫。
望著她的身影,周斯儒的嘴角不自覺上揚。
他想到讓薑果對自己產生好感的辦法了。
趙桃紅是她最好的朋友,隻要能讓她的好朋友幫自己美言幾句,像薑果這麼聽風就是雨的性子,估計很快就會被洗腦。
到時候,他就可以安心等待魚兒上鉤了。
“周知青,得去上工了,你還跟在後麵做什麼?”
周斯儒回過神,跟上他們的腳步。
雖然下地乾活很累,但現在辛苦一點,以後就不用再奮鬥了,是值得的。
……
一大早起來,聶小佳就嚷嚷著說自己不願意去上學,小聲啜泣,淚水浸濕了枕頭。
靳敏敏從來沒見過自己的閨女這麼不懂事的樣子:“馬上給我出門,我要是遲到了,會丟了這份工作的。”
她沉著臉,換好衣服之後站在門邊,冷眼望著聶小佳,要求她必須跟著自己走。
一路上,聶小佳的眼中含著一泡淚,委委屈屈地跟在她身後。
“你到底是怎麼了?一會兒說自己牙疼,一會兒說自己頭疼,一會兒又說自己肚子疼。聶小佳,能不能懂事一點?”
聶小佳咬著唇,停下腳步:“媽媽,我一個人在家,自己照顧自己,就和以前一樣。”
靳敏敏伸手拽她的胳膊:“你能不能給我爭口氣?我當時好不容易才求校長給你一個上學的機會,現在你說不去就不去了,讓彆人怎麼看待我?我連自己的閨女都教不好,他們又怎麼信我能教好一整個班級的孩子?”
聶小佳不吭聲了,低下頭。
她不喜歡上學。
班級裡,每個同學都是有爸爸媽媽的,隻有她沒了爸爸,隻要聽他們提起家人,她就覺得很丟人,很自卑。
她想聽媽媽的話,好好念書,可卻沒辦法全神貫注地學習,因為課本上的知識太難了,她吸收不了。
至於交朋友,就更難了,誰都不樂意搭理她,就連她最初的同桌吳雙霞都把自己帶來的榨菜夾到柚柚的飯盒裡,和柚柚一起分享自己的午飯。
“我不去,就是不去。”聶小佳咬緊牙關,蹲在地上。
靳敏敏根本就拿這個閨女沒辦法,急得要命,使勁拉她的胳膊。
不能遲到的,如果遲到了,恐怕錢主任對她的印象會更差。
雖說最後決定哪位老師留下來是由校長說了算,可校長多少也會聽取主任的意見。
“聶小佳,你馬上給我起來!”靳敏敏急得眼眶發紅。
可聶小佳卻倔得像一頭牛,死活不理會。
薑煥明就是在這個時候騎著自行車經過她們娘倆身邊的。
靳敏敏紅著眼睛站在原地,拿自己的閨女沒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