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多久張曉雯那邊就掛斷了電話。
朵棉發了會兒呆,甩甩頭,拿起換洗衣物進浴室洗澡。
也不知是怎麼的,她突然想起以前看過的一本心理學書籍。上麵說,你缺少什麼,就會被什麼所吸引,原因是人潛意識裡總想要達到“圓滿”。
所以才說最吸引月亮的,是太陽。
海子不也說過嗎——你來人間一趟,總得見見太陽。
朵棉鬼使神差地想:她大概是見到了。
*
那個堪稱恣意瘋狂的夜晚,在朵棉半醉半醒的腦袋裡紮了根。以致,在之後連續一周的時間裡,她手機音樂播放器裡循環的歌,都是GALA樂隊的《追夢赤子心》。
她甚至還把整首歌的歌詞,抄在了一個本子上。
世上好聽的歌,數不勝數,能與人靈魂產生共鳴的卻少。朵棉欣賞這首歌傳達出的精神力量,一種自由的,張揚的,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特有的抱負和理想。
這就是那晚靳川送給她的“禮物”。
不可一世,不畏世俗。
亦如他這個人。
九月末,第二天就是國慶假期,全校浮躁,從高一到高三基本都處於“無心學習”狀態。晚自習的下課鈴一響,陸易直接跳到了板凳上,揮舞著校服,高呼:“放假了!”
呼聲如號角,引得全班爆炸式沸騰。
張曉雯把剛買好的幾本塞進書包裡,興衝衝地問朵棉:“假期怎麼安排的?”
朵棉癟了癟嘴,有氣無力道:“我媽給我請了家教老師。”
“家教?”張曉雯皺眉,“你不是在補習機構上課麼?為什麼還要請家教?”
朵棉說:“我們小區有個和我一樣讀高三的學生,把《高等數學》都自學完了。我媽聽說之後就給我找了個家教老師,要我也提前學。”
聞言,張曉雯一口老血噴出五米,“也就你這麼軟。換成我媽這樣,我非得跟她大吵一架不可。”
朵棉無奈地尬笑。
兩人又東拉西扯閒聊了幾句。
張曉雯跟幾個順路的女生一起走了。
前排,正在寫作業的陸易回過頭,嘖嘖感歎,“朵棉,照你媽這德行,你的未來從吃喝到拉撒該不會被她全全包乾吧?”
朵棉想翻白眼,拿食指戳了戳陸易的肩,“大哥不要笑二哥,都差不多。你媽不也是這樣的麼。”
陸易被硬生生噎了下,歎氣,“唉,難兄難弟。”說完,十分自然地伸手,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腦袋瓜。
“唉。”
“為了表達我對你的深切同情,我決定晚上帶你這隻菜雞吃雞。回家上線叫你。”
“……”士彆三日當刮目相待好嗎?以她現在的水平,誰帶誰還不一定吧……朵棉額頭滑下一滴冷汗,剛要反駁,卻聽見背後忽然“哐當”一聲。
熟悉的“靳大爺式”錯凳子。
背後,靳川臉色很淡,單手拎起書包撂肩上,冷冷看了眼朵棉戳在陸易肩膀上的白生生的指頭,又冷冷看了眼陸易放在朵棉腦袋上的手,最後收回目光,麵無表情地走了。
“……”兩人莫名其妙。
是錯覺嗎?
怎麼感覺這位大爺有點生氣……誰招惹他了?朵棉狐疑地撓了撓頭。
國慶長假開始了。
朵母給朵棉請的家教老師是一個知名高校的研究生,長相清秀,穿著樸素,隨時都戴著一副黑框眼鏡,叫陳舒彩。一看就是尋常人家出來的老實孩子。
陳舒彩很聰明,成績優異,也很有耐心,朵棉和她相處得非常愉快。
每天的課程照常上。
閒暇時間,陳舒彩會跟她聊一聊大學生活。
“大學和高中不一樣。大學相對來說比較自由,每個人除了學習之外,還可以參加很多自己感興趣的社團,在那裡,你會遇到很多跟你誌同道合的朋友。”
朵棉對陳舒彩口中的‘自由’充滿好奇,“那你參與了哪些社團?”
不知是不是冥冥中的安排,陳舒彩笑了下,回答道:“電競社。“
朵棉怔住,“電子競技?”
“對。”陳舒彩的笑容有些靦腆,“我小時候是學彈鋼琴的,所以我的手速天生很快,我大學那會兒,正好是某個遊戲最巔峰的時期,我玩兒那個比較有天賦,個人也很喜歡……大二那一年,還有一個職業戰隊聯係過我。”
“哇。”朵棉睜大了眼睛,“我幾乎沒見過電競行業有女職業選手,你好厲害。那你後來去那個戰隊了麼?”
“……”陳舒彩搖了搖頭,眼底有難以掩飾的失落,“我爸媽……對電子競技這個行業不太了解,所以並不支持。他們覺得,我成績還不錯,不能因為打遊戲這種事耽誤了自己的前途……”
“他們覺得?”朵棉皺眉,“前途是你自己的,為什麼不能讓你自己決定。”
陳舒彩苦笑了下,然後給出的回答,很文藝:“可能,我缺少為了夢想去對抗全世界的勇氣。”
所以選擇妥協。朵棉在心裡幫陳舒彩補完這句沒出口的話。
今天的高數內容上完了。
陳舒彩走出臥室,去跟守在外麵的朵母交流朵棉的學習情況。
朵棉沉默幾秒,拿出手機,進入微博,點開MYS戰隊的官方微博界麵,手指翻動,找到那條點讚量最多的內容。
我們的世界引力之強,連光都會彎曲。
再往下滑動,找到那條熱評:去年Broken為了SLI烏克蘭邀請賽放棄了高考……
她忽然感歎,世界上像陳舒彩的人,數不勝數,Broken卻隻有獨獨一個。
看著屏幕,朵棉怔怔的有些出神,就在這時候,一個電話打了進來。她嚇一大跳,看眼來電顯示,是一長串陌生號碼。
猶豫片刻後,她接起來,試探的語氣:“……喂?”
令朵棉萬萬沒想到的是,下一秒,聽筒裡傳出了沒什麼語氣的三個字:“在哪兒。”
是靳川的聲音。
Chapter 18
朵棉愣了足足三秒鐘,才反應過來,回答:“……家。”
“出來。”
“……什麼?”出哪兒來,出來乾什麼……您很享受這種每次一開口就把人弄懵的感覺嗎……
“我就在你小區大門口。動作快,我不喜歡等人。”靳川說完就掛了電話。
臥室裡,書桌前,朵棉捏著手機簡直快風中淩亂。
靳川居然跑她家小區門口來找她?什麼情況?他居然偷偷記下了她家的地址?而且,這位大爺到底是有多閒,放個國慶都要來欺壓她一波?
蛇精病啊。
她皺眉,糾結好一會兒才拿起鑰匙走出臥室。
朵母正和陳舒彩坐在客廳沙發上聊天,看見朵棉出來,問道:“怎麼了?”
朵棉乾笑了下:“我同學有事要找我,我得出去一趟。”
朵母聽完就皺起了眉,“你功課做完沒有?”
“今天的已經做完了。”
“陳老師給你布置的高數題呢?”
朵棉頭垂得有點低,頓兩秒,“回來就做。”
“不行。”朵母一副沒得商量的語氣,“這個國慶我本來就沒給你安排玩兒的時間。九月份的月考,你年級排名下滑了好幾名,再這樣下去怎麼得了?你玩心大,沒有克製力,媽媽就要幫你克製。”
“……我同學就在小區門口等我。”朵棉覺得很無力。
“我說不許出去就不許出去。”朵母的表情更加嚴厲,“哪個高三學生有時間玩兒?我問過你們班主任,想考B大的大數據專業,你至少得讓自己的成績在年級前十,自己看看離目標和夢想還差多遠。”
……算了吧。
B大,大數據專業……都是你們的夢想吧。
我不喜歡,不感興趣的事,為什麼要為它那麼拚命?
朵棉垂著頭咬了咬唇瓣。原本不出去也沒什麼的,但這種情形……她深吸一口氣,態度堅持:“我今天該做的功課已經做完了,我覺得自己可以出去玩。”
聽完這話,朵母明顯一愣。
女兒向來懂事又聽話,從小到大都對他們言聽計從,她說一,女兒絕不會說二。今天是怎麼了?
客廳裡有刹那安靜。
一旁的陳舒彩見兩人之間氣氛微僵,笑了下,柔聲打圓場:“阿姨,朵棉這兩天學習認真,作業的正確率也很高。雖然高三學習緊張,但她是聰明孩子,適當放鬆和娛樂是有好處的。您就讓她去吧。”
朵母看了眼陳舒彩,又看了眼杵在跟前的朵棉,表情有些鬆動。
朵棉還是低著頭,沉默裡透著倔。
數秒鐘後,朵母抬頭看了眼客廳牆上的掛鐘,不怎麼情願道:“現在是下午三點,晚飯之前必須回來。”
“我知道了。”朵棉臉上綻開一抹笑,看眼陳舒彩,動動唇形朝她說了兩個字:謝謝。然後小跑著一溜煙兒地出了門。
陳舒彩目送那道背影離去。
朵母嘀咕,“這孩子最近怎麼了。”
陳舒彩笑道:“阿姨,偶爾還是應該問問她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
“小孩子嘛,除了喜歡玩還能喜歡什麼。”朵母絲毫不以為意,擺擺手,“聽大人的話總是沒錯的。”
陳舒彩笑了下,沒有再說話。
*
朵棉遠遠就看見了站在她家小區外頭的高大身影。大下午,太陽明晃晃的,那人一身深色運動裝,長腿修長又筆直。
長那麼高是要和電線杆一較高低嗎。
朵棉在心裡暗搓搓地diss。
她走過去,臉上的笑容還沒來得及往回收,“哈嘍,找我乾什麼呀?”
靳川盯著她笑彎成月牙的一對大眼,不鹹不淡來了句:“見我至於這麼高興麼。”
“……”她高興跟見你有什麼關係啊喂。
朵棉被他嗆了下,調整調整麵部表情,接著道:“請問有什麼事。”
“你忘了件東西。”他語氣懶洋洋的。
“嗯?”她狐疑。忘了什麼東西?她自己怎麼不知道?
靳川沒說話,抬手遞過來個什麼。
朵棉垂眸一看,是一本語文練習冊和三張模擬試卷。她囧。差點忘記自己要幫這個大爺寫作業寫到高考畢業的事……
“胖丁說,這些內容都是做完自己修訂,都有標準答案的。”朵棉試著解釋。
“嗯。”
“……如果不想做的話,也可以直接照著答案抄。”
“嗯。”
???嗯個鬼啊,你連把答案往卷子上抄都非要我給你抄?你不要欺人太甚啊我跟你講,債主了不起嗎,長得高了不起嗎……朵棉內心滾過滿屏彈幕。
靳川淡淡的:“拿著。”
“……哦。”
然而最後她還是慫了。乖乖伸出雙手,把那些卷子和練習冊接了過來,捧貢品似的。
“下午有空沒。”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陽光很燦爛,他瞧見她領口上方露出一截纖細的脖子,柔美的線條往上延展,幾縷碎發掉在耳邊,白皙小巧的耳半遮半掩。
朵棉聞言滯了下,不答反問:“你還有什麼事?”
“約你打遊戲。”
“……”朵棉心跳莫名漏掉幾拍,沉默兩秒鐘,搖頭,“我不去。”
話說完,周圍氣壓明顯便降低了好幾度。靳川看著她,臉色冷靜,整個人帶著一股烈日當空都擋不住的涼意。
足足過了兩分鐘。
靳川轉身,沒什麼語氣地撂下兩個字,“跟上。”
……奇葩當久了是不是會聽不懂正常人類的語言。朵棉皺起眉,站在原地一步也沒有動,“我都說了不去了。”
“我說,跟上。”對方語氣微沉。
“我說,我不去。”他這種態度令朵棉莫名感到不滿。她抿抿唇,深吸一口氣,儘量心平氣和地說:“我還有很多題沒有刷完,先回去了。再見。”說完轉身就走。
邁出三步不到,背後那人的嗓音便再次冷冷響起,“一個多星期了。打算躲老子到什麼時候。”
這句話令朵棉成功停下了腳步。
她回過頭,靳川就站在幾米遠外看著她,沒什麼表情,但眼底的寒色,百米之外人畜勿近。
朵棉忽然很委屈。
老是這麼凶,她欠你錢?
……好吧確實欠你錢。但是,你能不能不要總是這麼莫名其妙地來招惹她?看她人傻好欺負還是怎麼著?逗她好玩兒還是怎麼著?
那就聊一聊好了。
……可,這個環境不太合適。
朵棉扭頭看了看周圍。小區門口人來人往,有買菜的大媽,遛狗的大爺,還有不少追逐打鬨的小朋友。
已經有不少人注意到這對好像在鬨什麼矛盾的年輕人,悄悄抬眼打望。
“……咳。”朵棉有點尷尬地清了清嗓子,上前幾步,壓低聲朝靳川道:“我們到那邊去說。”說完,純粹無意識的舉動,拽過他往旁邊的小巷子走去。
靳川垂眸,扯住他袖子的那隻小手軟軟的,雪白雪白。
看了會兒,他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
兩個人很快在小巷子裡站定,相對無言,氣氛微妙。
“汪汪……”一隻小狗搖著尾巴從朵棉身邊跑了過去。
她閉眼,做了個深呼吸。
冷靜,你要冷靜,你是占理的那一邊,輸什麼不能輸氣勢。朵棉給自己做了會兒心理建設,然後睜開眼睛,自認很有氣勢地開口了:“你……”
“說吧。”靳川靠牆站著點了根煙,語氣很淡。
“……”哈?
我說?我說啥?
朵棉被這招先發製人給弄懵了兩秒鐘,“說什麼?”
“乾什麼躲我。”
“我什麼時候躲你了?”她幾乎是脫口而出。說完,又有點底氣不足。自從上次從酒吧出來,她好像,貌似……確實有那麼一點點,隨時隨地,刻意避開他。
但這種行為是有原因的。
對麵,靳川似笑非笑地盯著她,眼神玩味直接,像要在她臉上戳出一個窟窿。
好一會兒,朵棉認命地改口:“……也不算故意躲著你吧。我隻是覺得,前段時間,我們倆走得……”伸出小拇指比劃出一段微弱差距,“太近了一點。”
靳川語意不明地重複:“近了一點。”
“嗯。”所以,你這個有女朋友的人沒發現不合適嗎?
他食指撣煙灰,往前走了一步,“多近?”
距離驟然縮短。
朵棉被這舉動震得連退兩步,心跳加快,說話也有點磕巴了,“……就是不太合適的那種近。”
靳川繼續往她走。
她也繼續退,然後輕輕一聲“咚”,後背抵上牆壁。
無路可退了。
……令人恐懼的身高差。
好害怕。
朵棉低著頭,臉上大紅,聽見自己的心跳一陣比一陣快,幾乎要突破極限。然後就看見那人抬起了雙臂,將她限製在牆壁和他之間。
靳川埋頭貼近她,又在離她的臉幾公分遠的位置,停了。
“有這會兒近麼。”他淡聲問,煙草味的呼吸拂過她的臉頰。
朵棉注意到,靳川說這句話時,語氣隨意,甚至連呼吸的頻率都和往常沒有絲毫分彆。他真冷靜得不像正常人。
“你……”她手心全是汗,清了清嗓子,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能不能,站遠一點說話。”
他紋絲不動,還是那句話,“為什麼躲我。”
“……我怕李未夕誤會。”她終於還是說了出來。
誰知,靳川聽完這句話,靜兩秒,忽然笑了。
空氣有三秒凝固。
“兩件事。”他看著她,“一,李未夕是我兄弟的女人,我說過,我和她什麼關係也沒有。二。”
“……”她詫異,微微睜大了眼睛。
“做賊的才心虛。”
他低沉的嗓音鑽進她耳朵,意味綿長,“朵棉,你虛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