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麵很長一段,老師的講解他都沒能進入狀態，這對於以往每次上課都認真聽講的明桓來說，這種狀態簡直從未出現過。
老師聲音,好像能隻能在耳膜處停留。
沒有辦法傳進大腦裡。
代替那個聲音擠進大腦的。
是手指尖還在被鬱寒舟握著,溫熱又乾燥的觸感。
莫名其妙的,居然真的會讓他心安。
“寶貝，你有在聽嗎。”
老師溫柔地提醒，這隻小龍在omega裡不算很嬌氣的,但是聽課的注意力還是有些渙散。
“嗯……嗯。”明桓點頭,鬱寒舟的外貌已經被虛化後酌情改變,但他餘光一瞥,還是能一瞬間認出來。
那冷峻的氣質,是覆蓋多少層修容程序都掩不住的。
“所以說，與alpha龍族相處的時候,哪怕對方是未成年的小龍，他也一定會照顧你，保護你。我們可以適當地向他們提出要求，尋找幫助。但是同時,也不能過分的欺負他們。”老師溫文爾雅地說，“尤其是對於非伴侶的,其他的alpha。”
欺負。
向來都隻有alpha欺負omega的份,omega怎麼會還能欺負alpha呢。
所有的法律，規定,乃至課程。
都不斷地把alpha往強大,自控方向培養。而把omega卻截然相反。
鬱寒舟其實——
一直都很溫柔,也很耐心。
但是這些規定真的。
太奇怪了。
“alpha在很多時候,控製欲還有侵占欲會異常強烈,雖然他們被教育會在這一方麵尤其自控，但是omega們和他們相處過程中還是一定要注意不要侵擾到他們的所屬權。比如強行搶走他們的東西，或者，強行闖入他們的領地，再或者，明明是足夠親密的關係，卻總是試圖劃清界限，降低親密程度……這些都是alpha龍族很難接受的行為。”
降低親密程度是什麼意思。
比如說。
明明是匹配對象，但是卻說成是哥哥嗎。
可是，這不是他說的，這是鬱寒舟自己說的！
如果這對於所有龍的侵占欲來說是一件那麼難受的事情，為什麼他要這麼說。
明桓垂下長長的眼睫，蓋住瞳眸裡惶惑的碎光。
“你現在是成年小龍了，也應該要慢慢學會怎麼和alpha相處，互相扶持和包容，才能走得更遠……”
走得更遠。
誰要和他走得更遠。
他和鬱寒舟嗎？
離譜！
把他當做同居人的時候，明桓可以不追究這些。
但是一旦考慮到鬱寒舟是他的匹配者，有些東西浮上了心頭，如鯁在喉。
他不理解。
鬱寒舟有些決策真的太奇怪了，怪到他根本不能接受。
“老師，我可以提問嗎。”
看上去似乎一直在出神的小龍，忽然間抬起頭，臉色肅然。
這不像是一隻年幼的omega小龍會有的表情。
老師感到驚訝的同時，很快整理好自己的應對語氣，“當然，寶貝想問什麼。”
“我知道在有些alpha眼裡omega龍族是沒有辦法獨立生活的，所以他們需要從小被教育受寵，被暗示應該得到這世界所有美好的東西，而alpha正好相反，他們需要不斷地努力，克製欲望，堅韌意誌，最後用自己優秀的能力去照顧保護omega……可是，老師，那些東西太奇怪了……”
鬱寒舟臉色稍一凝滯。
很快掃了一眼旁邊的小龍。
這話聽著像是在問老師，實際上，是在質問他這個聯邦上將。
“為什麼每一隻龍出生必須去鑒定科做分化預測。”
“它要分化成什麼，為什麼不能等到分化那天再知道。”
明桓言簡意賅地問出來。
語氣很平靜，但是字字珠璣。
鬱寒舟眼光略略暗沉，再次看向明桓的時候已截然不同。
反倒是老師還在錯愕中，似乎完全不明白，她的教育有深奧到這種程度嗎。讓這隻小龍忽然間開始質疑這些上層人物才能製定下的規則的合理性。
這是一隻剛分化的omega嗎。
為什麼他看上去，和以前她上課教過的那些omega完全不同。
老師下意識地轉頭看向一邊的alpha大龍。
居然一下子沒能回答上來。
話匣子一旦打開。
明桓就沒打算收住。
他都已經和鬱寒舟匹配上了，已經是最糟糕的情況了。
就算和鬱寒舟撕破臉。
他也要把這些事情搞明白——聯邦這邊，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為什麼alpha和omega要用兩套完全不同的方式教育，是因為先天體質差異？那麼他們的體質差異本身就會誘導他們走向他們各自不同的位置，那麼根本不需要提前去告訴那些omega和alpha，你們應該怎麼樣，不應該怎麼樣……”
“為什麼要有預先匹配，為什麼預先匹配後，alpha還要擁有三年訂婚權。為什麼一旦匹配上後，alpha所擁有的很多東西就必須歸屬於omega，就像一個自動提款機……”
“老師，我不知道這個世界為什麼是這樣。但是，我不喜歡這些。”
原本溫馨可人的教室內瞬間彌漫上一重詭異的氣氛。
老師瞠目結舌地看著這位拿起記錄本認真等待自己回答的小龍。
鬱寒舟似乎也沒有想到。
年幼的一隻小龍居然能鞭辟入裡地問出這樣的話來。
“抱歉。”
鬱寒舟先替代明桓向老師做出解釋，“他是小概率分化。”
老師恍然大悟。
怪不得這隻小omega看上去那麼不同。
“寶貝，您剛剛的提問涉及到我們的後期課程……”
“那就直接上後期。”
明桓心裡亂糟糟的，筆記本在手裡攥得牢牢的，餘光掃了一下鬱寒舟，很倔強地問，“可以嗎。”
老師又把谘詢的目光轉投想身後的大龍，大龍朝著她點點頭，她才非常糾結地說：“我們這邊是不能越級進行教學，會容易給小龍造成混亂……”
“明桓……”
小龍顯然有自己的堅持，“我想知道。”
“不知道的話，我會更混亂。”
滴地一聲。老師終端上似乎傳來什麼訊息。
是軍部傳達來的。
特批指令。
老師臉色有些微妙地看了眼麵前的小龍——他好像和聯邦軍部上層有緊密聯係，是他們的重點培養對象。
既然得到了教育特批認可，老師清了清嗓子，開始針對小龍的提問做回答。
“因為每一隻龍，都是有基因缺陷的。”
小龍愣怔了一下。
基因缺陷。
什麼基因缺陷。
“這種基因缺陷極具針對性。它會讓越高階的alpha，生育率越低。讓精神力越強的omega，存活率越小，聯邦直屬研究院將其命名為‘基因鎖’。”
自己作為主角也是有基因缺陷的嗎，明明那麼強大，缺在哪裡啦。
鬱寒舟呢，他也有基因缺陷嗎。
“對於omega幼年期我們無比強調要控製情緒，壓低期待，就是因為分化期對於每一隻omega幼龍來說都是極其凶險的。”
“通過鑒定科對每一隻剛出生的幼龍進行分化預測，再對OMEGA進行幼年課程讓他們毫無心理負擔地迎來分化。同時和對alpha的強製教育，通過這種方式，聯邦近四百年新分化的omega幼龍死亡率已經連續下降。”
看到小龍陡然冷凝的臉色，老師察覺到小龍情緒有點不對，寬慰著說，“好在，你已經平安長大了。首先，要恭喜你闖過了這一關。”
明桓怔住。
腦子裡嗡嗡嗡的聲音輕了。
Omega的分化期是這麼危險的一件事嗎。
為什麼他覺得自己很順利呢，順利到根本用不上“闖”這個字。
“由於‘基因鎖’的加持影響，一千年前的星際大戰後，高階龍族已經瀕臨滅絕的風險。Omega情緒脆弱，易發生精神暴動。Alpha侵占欲強，性格暴戾。在聯邦這一套體係形成之前，擁有精神力的幼年omega成年存活率甚至一度低於50%。就算他們能活到分化，也很容易被分化後信息素吸引的alpha因為不能自控的alpha強製標記，再一次因心裡崩潰發生精神暴動而麵臨死亡。”
“所以我們會不斷和未分化的小omega強調，一定不能輕易被標記。”
明桓忽然想起來。
鬱寒舟也和他說過，不能被輕易標記。
等一下。
所以，難道說。
這一切，都和所謂的alpha支配omega沒有關係——這個世界和他上一個abo的世界並不一樣。
Omega也並非alpha的附屬品。
那些看似強權規定下，並不指向明桓心裡一直以來所以為的那種答案。
是身居高位的鬱寒舟一直在小心翼翼地，艱難維持著整個龍族繁衍的平衡。
就像那樣溫柔細心地照顧著他。
“但是就算是這樣，也不能斷絕所有的危險。”
“因為這種機製的運行有個巨大的漏洞——可能發生小概率分化。”
“小概率分化下的omega，無疑是相對而言死亡率最高的。而小概率分化下的alpha，通常都會往不可控的方向生長，很容易給其他omega造成傷害。”
“除了預先引導，難道沒有彆的方法嗎。”明桓貼合自己的經曆，再次問道，“基因鎖是無法破除的嗎。”
老師非常遺憾地回答：“近四百年龍族掌握了一定的科技研究力量，但是和一千年前戰爭前科技斷崖水平還是有很大的差距。研究院那邊為了研製出更有效的通用抑製劑對精神力反噬更小的特效抑製劑，這些年來已經付出了無數的努力……”
“龍的一生都在尋找伴侶，越高階的龍，越會根據契合度分化出合適的信息素以吸引對方，這可以算是一種‘進化’，讓龍族能更快地找到自己命定的龍伴。但是，一千年前的這種所謂的‘進化’帶來了弊端。”
“這弊端使得omega會更貪婪。而alpha會更暴戾。”
“所有的這些製度與規則，都是為了抵抗高階龍族‘基因鎖’影響下，帶來的精神力損害。”
老師大概翻看了一下明桓的分化時間和分化時候精神損耗數據。
滿臉都是十分釋然的笑意。
“寶貝，作為小概率分化者，你的分化簡直順利到不可思議的地步，精神力損耗率24%。你實在太幸運了。”
他記得舒沄學長因為本身就是學醫的，他分化在小概率分化裡已經算是很順利，但是精神力損耗率也高達47%，分化後向學校請了整整一個月的假在家裡休養。
而他隻躺了兩天。
過了情熱期，甚至還能去郊區和帝國的人乾了一架，搶下一台戰機又躍遷去了農業星。
這一切，都是因為鬱寒舟嗎。
明桓又沒忍住瞥了鬱寒舟一眼。
他始終都沒有說話，好像老師說的話和他半點關係都沒有。
但是明桓想起來了。
最終分化前那天晚上，鬱寒舟來看過他的，把他的情緒安撫了，還許諾他如果乖乖分化完成，以後就帶他去買好吃的。
是因為這樣，那個時候他才能安心分化。
可那個時候身上帶著極為濃鬱的特效抑製劑的味道。
為了能讓他分化。
鬱寒舟那一晚到底偷偷推了幾支特效抑製劑？
難道說。
之後兩天的消失，是因為抑製劑的反噬太重了，所以他困乏得根本沒辦法回來嗎。
明桓心裡咯噔一聲，忽然就難受起來。
自從到了分化期，他的確感覺整隻龍好像都被信息素和基因裡某種本能引導向一個很奇怪的方向，莫名其妙地就容易哭，還很容易發脾氣。
忽然就會特彆特彆想吃某一些食物，好像吃不到就抓心撓肝似的難受。
不僅是食物，還有睡覺的床單，身上的衣服，房間的布置，香薰，還有很多很多東西……其實鬱寒舟都事無巨細地給他安排得非常妥當。
幾乎沒有讓他因為這些客觀事物的渴望而焦躁過。
而且，鬱寒舟除了最後七天。
幾乎一直都在家裡陪他。
這種陪伴讓他覺得無比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