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序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現在連我的電話,佟妹妹都不接了。”
周嘉正:“我的都沒接,還能接你的?”
“你什麼意思?”
“我就比你高貴,奴隸!”
霍禮鳴在沙發上坐沒坐相,架著腿,煙一根接一根地抽,“你倆彆去找她。”
――語氣是平靜的,但仍然下意識的,直接用指腹碾熄了煙蒂。
周嘉正無奈問:“真這麼算了?你舍得嗎?”
霍禮鳴低了低頭,眼眶脹得發酸,誠實說:“舍不得。但我覺得,她好像完全不能接受。”
“哎,我覺得吧,這事兒你也挺無辜。”周嘉正歎息:“就像在路上走得好好的,忽然冒出個精神病患者,一磚頭罩著腦門兒下去,死了廢了,上哪兒說理去?”
默了默,霍禮鳴輕聲:“道理是一回事,但不能強求每個人都理解。”
剛說完,一旁刷手機的程序忽然大叫:“我去!霍爺你趕緊過來看!那個青年新聞大賽的直播!到佟辛了!不是,我怎麼聽著,她像是站在你這一邊兒的呢?!”
佟辛完全推翻了她參選論文的中心觀點,不以被害者共情為切入點,少了悲憤的渲染,排除掉隱晦的爭議點。她的演講與論文主旨完全相悖。
佟辛一身職業裝,稚嫩麵容裡,堅定破卷而出。
她聲音清亮,不卑不亢,引申的法律資料有理有據。她說:“我們要關注事件本身,也要關心背後構成。我們報道結果,也要闡明真相。死者固然惋惜,但生者所遭受的非議和流言,是否更需要澄清。我們以為的施暴者,不過是世俗積累的偏見與自以為是的聯想。我們見到結果,卻鮮少有人看到真相。鮮血和生命的終止是人生莫大遺憾,但,出言無狀,也不該成為剝奪他人鳴冤昭雪的理由。”
這是佟辛最後的陳述總結。
全場靜默許久,一位評委教授問:“你為什麼會選擇在這個時候,說出與你論文結論全然相反的觀點?”
光亮打在佟辛臉上,讓她像一輪太陽,是光源,是中心,是讓人無法挪眼的存在。
她自信一笑,目光誠摯:“真實,是新聞工作者的鐵律。而報道真實,沒有早與晚,而是,在這一秒、每一秒。”
寧默而生。
不鳴而死。
台下的胡儀教授安靜看著台上的學生,無以言語此刻的感受。她以為自己會生氣,會憤怒,會氣惱佟辛的任性和倔強。
事實上,在比賽前兩個小時,佟辛找到她。
“老師,要麼,我退賽。”
她有愧疚,但更多的,是堅定。
從她這個眼神裡,胡儀就明白,這學生是寧死不會回頭了。
比賽的最終結果,佟辛止步決賽門檻。
時過境遷後,胡教授自己都覺得好笑,她問:“舒坦了?還沒開始,就已經結束。”
佟辛抿著唇,纖細的身材被白襯衫和一步裙包裹,像春天裡冒出翠色新芽的楊柳。她抬起頭,看向恩師,“它不是結束,對我來說,反而是開始。”
很多年後,當佟辛親赴戰地一線報道,榮譽加持,成為優秀的新聞人,是真正令母校驕傲的學生時,胡儀都會對這一夜記憶猶新。
她坦蕩光明的前途,就是從這一刻、她眼裡星星般的微光啟程的。
賽場裡,晉級的學生歡欣雀躍,笑聲此起彼伏。
佟辛站在門口回頭望,像在看一個耀眼的潘多拉魔盒,魔盒裡沒有她的榮譽,沒關係,她為自己加冕。
來時的沉重已隨風散,佟辛現在一身輕鬆。
她一個人坐地鐵回學校,出站的時候,腳跟疼。人生中的第一次高跟鞋,還真是不太適應啊。費勁地走了兩個路口,過天橋時,她實在是吃不消了,乾脆把鞋脫了拎在手裡,赤腳舒坦走。
快到校門時,忽然從樹後麵響起一道聲音,“辛辛。”
佟辛愣了下,側過頭,就看見霍禮鳴一身黑T恤,站在半明半昧的光影裡靜靜看著她。他的眼神萬語千言無從說,卻不難看出小心翼翼的情愫與溫柔。
他想靠近,卻又害怕她的退步。
兩人之間安靜了十來秒,佟辛倏然走到他麵前。
霍禮鳴如候審判。
佟辛仰起臉,慢慢綻開笑,“怎麼這麼可憐地等我啊。”
霍禮鳴目光黏在她臉上,一刻不移,啞著嗓子“嗯”了聲,“我是佟辛的狗,主人去哪,我就去哪。”
佟辛低著頭,笑著笑著,眼淚叭叭往下掉。她哽咽,伸出手,“抱抱。”
霍禮鳴擁她入懷,緊緊的。他在她側頸深深呼吸,帶著微微的濕意,“很對不起你,我不是故意隱瞞的。”
佟辛回抱住他,悶聲:“還有什麼沒交代的,你這個騙子。”
“沒有了。”霍禮鳴親了親她的臉,“我這個人,都交待給你了。”
這時,不遠處坐在車裡的周嘉正和老程直吆喝:“我靠了,顧及一下單身狗的感受好不好啊?!”
佟辛驚得連忙掙脫懷抱,“程序哥和嘉正哥也來了?”
“嗯”,霍禮鳴沒抱夠,還想伸手去攬她,“他倆怕我開車出事。”
“住手住手,瞎抱什麼呢。”周嘉正站在佟辛麵前,擋開霍禮鳴,“爪子給我收起來!”
“我抱我女朋友,關你屁事?”霍禮鳴指著他,表情還挺凶。
“呦嗬,現在挺橫啊,剛才誰在我的寶馬車裡哭啊?”
“哭你爹。”
得了,又恢複如常的嘴炮了。
佟辛努努嘴,默默歎氣,三個加起來八十歲的男人,怎麼還跟小孩兒似的。恰好風吹過,佟辛眯了迷眼,不舒服地用手去揉眼睛。
忽然,一道她覺得此時此刻,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的聲音鑽入耳裡――
“辛辛。”
佟辛不可置信,猛地轉過頭。
隻見五米外,高大英俊的佟斯年猶如天降,就這麼站在路燈下。登機箱安靜在腳邊,顯然是剛下飛機就趕了過來。
方才被沙吹進的眼睛殘餘不適,所以顯得格外紅,加之這兩天憂思勞神,佟辛的臉色並不算好。這在佟斯年看來,就是一副受欺負的小可憐模樣。
他的目光如冰錐,掃過另外三個男人。
霍禮鳴也完全呆愣,未料到佟斯年竟然來上海。他們仨現在的站位很有意思,周嘉正攔在佟辛身前,因為上一秒還在打嘴炮,所以神色表情囂張未褪。
而霍禮鳴這個架勢,佟斯年斷定,他一定是看不下去,受他之托,來幫忙收拾佟辛這個男朋友的。
佟斯年先是對霍禮鳴感激頷首,然後,冰錐般的目光最終鎖定目標――那個欺負妹妹的男朋友身上。
周嘉正:……??
他}得慌,不是,朝他走來是幾個意思?
佟斯年邊走,邊鬆開襯衫的領扣,並且慢條斯理地挽起了衣袖。昨晚和佟辛通完電話,他不放心,今天千辛萬苦調了個班,一刻也不耽誤地就坐上來上海的航班。
來得好,來得妙,來了就是緣。
終於揭開了這位妄想當他妹夫的男人真麵目。
周嘉正瘋狂對佟斯年友好眨眼,笑嗬嗬地打招呼:“你好你好,沒想到佟哥哥如此英俊,簡直人中龍鳳。”
下一秒,佟斯年的拳頭就砸在了他身上,“從小到大,我都不舍得讓我妹妹哭,你算個什麼東西,昨晚敢讓她哭那麼久!”
周嘉正一臉懵逼,眼淚都給打出來了,“我、我怎麼欺負她了??”
佟斯年火氣三丈高,很好,還不知道錯事吧。他上來又是一腳,“那就長點記性,直到你記起為止。”
周嘉正嚎啕:“我的媽呀!我是真的不知道啊!哎呦喂疼疼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