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暉與胤禟協商好了利益分成, 接下來就是要處理如何開廠燒窯的時間。
這裡麵涉及不少細節,雖然按照之前的協議,弘暉隻需要提供方子然後拿錢就行, 但他也沒徹底當甩手掌櫃, 尤其是對窯廠的選址、建造等,他幾乎都樣樣過問。
對此胤禟態度良好,他自己也是頭一次涉及這一個行業, 好多東西都不太懂,如今弘暉願意多管些事情, 那他也更輕鬆些。
兩人白天還要上課, 隻有到了下午才能抽空聚頭,整日忙得腳不挨地, 不過目前很多細節差不多已經敲定, 隻需安排人手既可以了。
如今臨近年關,京中各家各戶都開始準備過年,再加上京城的氣候嚴寒, 弘暉與胤禟不打算在這個時候開工辦廠,但是卻可以提前準備廠房。
京中內城區是有宵禁,但是外城區就沒那麼嚴, 一般情況下廠房都是安排在外城, 不過這次弘暉卻提議安排在城外。
“城郊官路旁邊倒是有一個小莊子, 裡麵莊戶不多,有山有水的,倒是可以將廠房建在那莊子附近。”胤禟聽了弘暉想法後,從懷裡拿出一張輿圖,用炭筆將上麵的一個莊子圈出,“你看, 這附近有大片的空地,用來建廠房正合適。”
弘暉湊過去看了幾眼,果真是如胤禟所說,這些空地就在官路附近,到時候運材料過來也方便,又有河流經過,不愁用水問題。
“不過儘量還是離這個莊子稍微遠些,省得到時候容易起糾紛。”弘暉提了一句,將輿圖上胤禟圈出的地址,再往旁邊挪了些。
這窯廠要雇傭的都是年輕力壯的小夥子,這些人精力充沛,不看管著著些,很容易就惹出事來,弘暉覺得還是一開始就要防患於未然,胤禟跟著點頭,先前他還沒考慮到這點,這些小民為了點雞毛蒜皮的事情都能吵起來,確實得隔著遠些。
其實弘暉還有一點沒有提,這開場燒製玻璃多多少少都會產生一些汙染,若是離得那莊子近了,對那裡莊戶的身體不是好事。
玻璃本身的成分是有害的,像是硫、硒、碲玻璃等,而他要燒製的是透明玻璃,相對琉璃廠那邊燒製出來的彩色玻璃,汙染度要小很多,他選擇將玻璃廠建在城郊,也是考慮到如今京城城中的汙染已經挺嚴重的,外城區那邊不僅僅有琉璃廠,還有不少煙花廠、黑窯廠、盔甲廠和鋸木廠等,都是會產生汙染的工坊。
胤禟聽他這一分析,猛地派了一下大腿,“怪不得我總覺得那城裡空氣比不上莊子上清新,原來都是它們造成的!”他驚歎地看了一眼弘暉,“沒想到侄兒你懂得還挺多,小小年齡居然居然連工坊汙染都了解不少?”
弘暉麵不改色,“其實也是最近才懂的,和我的西洋語老師漢日諾學的,他家鄉那邊也有不少這樣的工廠。”他決定回去就把漢日諾福利再提高些,最近讓他背了不少鍋。
聽弘暉提到漢日諾,胤禟果然是信了幾分,麵上露出幾分欽佩。
“他們確實挺厲害了,你今日怎麼沒把那位漢日諾老師也帶過來啊,我還挺想與他談談的……”
弘暉若有所思地看著對方,“你似乎挺喜歡漢日諾老師的……”先前他便看出來了,胤禟對那個傳教士挺客氣的。
胤禟沒有否認,而是解釋道,“在我十歲那年,耳部患癰高燒不多,便是太醫院的禦醫也沒有法子,當時治好我的是盧依道老師……”他眼裡露出幾分懷念,盧依道老師據說是來自一個叫做泰西的地方,也是一個傳教士,當年治好他後,胤禟便求了康熙,想和盧依道學泰西語,後來盧依道老師年齡大了,便回了故國。
胤禟時不時挺懷念盧依道,連帶著對京城裡其他的傳教士都挺有好感的。
泰西就是意大利,弘暉沒想到這個九叔居然還會意大利語,眼裡驚奇,“九叔你可真厲害,如今年我光是學滿語和蒙語就夠頭疼的,沒想到你居然還學了泰西語……”
“何止是泰西語,”胤禟眼裡露出自得,“西番小國其他的語言,我也學了些,你若不行我便給你說上幾句!”
弘暉倒是沒有不信,不過還是聽著他說了好幾句,確實發音都挺標準的,心裡暗讚,沒想到胤禟不僅點亮了理財經商技能,在語言方麵的天賦絲毫不差,再想想先前認識的胤祿,則是精通數理,心裡感歎,他那個皇瑪法生兒子的本事果真不錯,不僅數量多,質量也是很高啊,不過這也是一種煩惱。
弘暉暫且不去想自己叔叔太厲害的煩惱,而是問胤禟,“九叔可記得,當時盧依道給你用的是什麼藥?”他本就為清朝的醫療水平擔憂,隨便一場病就可能將人的性命給奪走,若是能提高如今清朝的醫療水平,於國於民,甚至於他自己都是極有好處。
胤禟搖搖頭,“當時我不過十歲,又病得迷迷糊糊,哪裡還記得要去問是何種藥,隻知道是盧依道老師從家鄉帶來的……不過若你去問皇阿瑪,說不定能知道答案。”胤禟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十來年前皇阿瑪染上瘧疾,宮裡的太醫束手無策……”
弘暉知道在清朝瘧疾是非常頭疼的一種病,一般是通過蟲媒傳染的,關鍵是會感染高燒,很難治好,而這種病狀又很容易染上,尤其是在生活貧困的底層百姓中,衛生情況差,染上的幾率就更高。
他不由追問道,“那皇法瑪是怎麼治好的呢?”
“自然也是那些洋人傳教士治好的。”胤禟淡淡瞥他一眼,慢悠悠說道,“當時來了兩個傳教士,喚作白晉、張誠,雖是漢名,卻是兩個外藩人,他們獻上了一種叫做金雞納霜的藥物,很快就將皇阿瑪治好……”
弘暉恍然,原來是金雞納霜,這種植物原產於美洲,確實對治療瘧疾有效果,在後世被稱為“奎寧”,不過也是有些副作用的,對高血壓、孕婦以及心臟不好的人不友好,但是若能推廣開,對百姓來說也是一件好事,大多數人還是可以用這種藥物的。
“推廣?”胤禟嗤笑一聲,“也是,那時候你還沒出生,自然不知道皇阿瑪讓人將這些傳教士的技術控製住,不允許往民間流傳。”
那兩個治好皇阿瑪的傳教士得到了封賞,但是金雞納霜的技術卻隻掌握在皇室手中,那些得到消息的權貴或許也會私自出海尋藥,但是底層的百姓卻是沒有這個機會,隻能等著命運的安排
“為什麼?”弘暉難以理解,“明明咱們有不少百姓會染上瘧疾,若是能推廣到民間,可以救不少人命。”
“誰知道呢。”胤禟喃喃出聲,幼時的他會將皇阿瑪視若天神,覺得他英明神武,掌管著天下所有人的命運,如今皇阿瑪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帝王,卻也如同所有的王者一樣,操控著人人心。
那金雞納霜生長在遙遠的國度,要想全天下百姓都能用上這種神藥,那得付出多大的代價?胤禟不清楚,但是海外有這種神藥,若是消息流傳到民間,必然會有更多的百信去海外尋藥。
皇阿瑪封鎖了消息,百姓自然不會流於海外,卻也隻斷送了救治的機會,他不知道這種決定究竟對不對。
弘暉的心像是被堵住,又像是被敲了一記悶棍,明明那人就是君主,受著天下萬民的敬仰,一念便能操控他人的生死,而他也有這個能力,卻不願意為之,反而選了一條愚民之路。
胤禟看著他沮喪的模樣,仿佛瞧見當初的自己,聽到皇阿瑪決定時的樣子,不由一笑,也不知道這個侄子再過十年,是否還有今日的純善,難得他發了慈悲,“其實你若是真的憐憫那些庶民,倒是可以整理些醫書,許是哪日就能派上用場了。”
他這話不過是安慰孩子的,卻不知弘暉心裡已經有了決斷。
……
八貝勒府,胤誐乾完了一碗飯後,忍不住將碗遞給一旁的宮女,“再給十爺我盛一碗,滿上!”
胤禎嫌棄地瞅了他一眼,“你都吃了多少了,你家福晉是不給你飯吃嗎?”
聽到他提自己福晉,胤誐沒忍住翻了一個白眼,“真不知道為什麼阿瑪要我娶那個女人,實在是太凶了!”越想他越覺得委屈,明明他母妃是貴妃,論其身份來,也就太子比他尊貴,偏偏所有兄弟中,隻有他一個娶得媳婦是蒙古的,說是博爾濟特氏高貴,其實凶得跟母夜叉似的。
胤禎見不得他一個大男人還跟小媳婦似的,露出委屈唧唧的模樣,伸腳提了提他腿,“這兩日怎麼沒瞧見老九?”
胤誐與胤禟自□□好,兩人幾乎是形影不離的,怎麼如今卻分開了?胤禎心裡有些好奇,一旁未出聲的胤禩目光也望了過來,胤禟這陣子確實來他府上的次數少了許多。
“他是去找老四家的弘暉了嘛,先前就和你們是說過了啊!”胤誐頭也沒抬,隨口答道,胤禎很是不滿,直接站起身,將他的碗一手撈走,“你就不能和我們說完再吃?”
胤誐被他這一鬨,憤怒站起身,“快將碗還給我!”
“不還!你先說說老九是怎麼回事?不就是一個琉璃鏡嘛,至於要天天和老四那幫人混在一起?”胤禎不喜歡自己親哥這件事,在這個小圈子裡並非是什麼秘密。
胤誐瞪他,“他明明找的是弘暉,哪裡又和老四混在一起?”
“哼。”胤禎哼了聲,陰陽怪氣道,“他整日和人家兒子待在一起,連八哥這裡都不來了,你還幫著他說話!”
胤禩眼神一滯,卻還是笑著勸和道,“好了,十四弟,快將碗還給十弟,大家都是兄弟,有話好好說便是……”
看在胤禩的麵子上,胤禎沒好氣將碗遞過去,沒想到胤誐居然還不接,氣哼哼地轉身就走了。
胤禎氣急,“你這是往哪兒去!”
“不要你管!”
“他居然還學會頂嘴了?”胤禎不敢置信,氣得伸手指著胤誐的背影,然後對著胤禩說道,“八哥你瞧瞧,這家夥居然還衝我發火!”
“好了,你也彆說了。”胤禩揉了揉發疼的額頭,“老十本就是混不吝的脾氣,你沒必要與他一番見識。”
平時胤誐也就比較聽胤禟的話而已,有時連胤禩開口,這老十都不一定給麵子,如今胤禩比較擔心的是胤禟那裡。
老九當真隻是為了他,才去找老四家的弘暉嗎?他記得當初在莊子外遇到老四家一對兒女時,老九就表現出很喜愛那姐弟二人,胤禩眼裡是深深憂慮,可這些話他卻不能對彆人說。
“八哥,我可都是為了你……”
胤禩溫和一笑,眼神很是信賴,“咱們一向交好,我自然相信你。”
……
……
胤誐氣哼哼地跑到胤禟府邸上時,恰好胤禟剛從外麵回來,見著他來了還有些詫異,“怎麼這麼晚了,還到我這裡來?”
胤誐一臉委屈,“這些天你去外麵,也不帶上我一個。”
胤禟無奈道,“我是去和弘暉談事,這又不是什麼好玩的事情。”
“我不管,明日你去哪兒我都跟著。”
“行,都依你,不過今晚時辰不早了,你就先在我這裡歇下吧,我會讓人去你府上通報一聲。”胤誐瞧著外麵的天色,估計馬上就要宵禁了,哪裡放心讓他在外麵亂跑。
胤誐這才心滿意足,胤禟看著他這樣好哄,失笑地搖搖頭,不過想起他先前模樣,不像是什麼事也沒發生過,眼裡閃過冷厲,老十是個憨直的脾氣,便是受了欺負也不會告狀,他明日去問問八哥,可是有人趁他不在就欺負胤誐。
不過胤誐也沒跟胤禟跑幾回,原本窯廠的事情就差不多談妥了,等選定了地址,很快就可以開工修建廠房。
這些廠房是等來年開春時給民工住的,到時候天氣已經不怎麼冷了,也不用木石夯土,隻消搭建簡易的大棚,能防風防雨就行,故而難度並不是很大,這附近村莊上的鄉民都願意過來掙幾個錢,補貼補貼家裡的夥食。
等忙活差不多,弘暉就不怎麼出門了,而是窩在雍王府,時不時去給烏拉那拉氏請安逗逗樂,要麼就是帶著大格格折騰滑雪滑冰,玩得不亦樂乎。
這些日子德伍與烏智各自回家了,但府裡卻沒有冷清下來,反而每日很熱鬨,尤其是外院,弘暉瞧著,每日都要不少官員,特地過來拜見他阿瑪。
“這些都是什麼人?”
陳福瞟了一眼,畢恭畢敬道,“這些都是各省的地方官,如今進京述職,來咱們王爺送些各省的土儀。”
弘暉心裡一沉,“隻有咱們府上有嗎?”
“自然不是。”陳福解釋道,“除了咱們王府,其他幾位爺的府上也有呢,甚至連朝中大臣們都同樣如此,四爺不喜這些,來的人算是少的了。”
弘暉沉重點點頭,忽然指了指前麵一個人,“我記得他好像來了不止一次了。”
陳福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眯著眼辨認了半天,才道,“阿哥果真是好眼力,那人喚作郭世隆,原也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隻是如今就一白身嘍。”
“哦?發生了何事?”
陳福見阿哥解釋,隻得與他仔細解釋起來,這郭世隆是個漢軍旗,本身也是個有才能的,年齡輕輕就擔任過員外郎和禦史,後來又升遷為兩廣總督,據說在地方也有些名聲,多次擊敗海盜,擊沉船隻,隻可惜前兩年陛下派刑部的人去廣東那邊刑察時,發現他治賊不嚴謹,盜賊起事後還幫含糊遮掩,直接被刑部的人上報給朝廷,然後就被罷免了官職,如今已經有了快兩三年了。
旁人來送土司土儀不過是跑一趟,郭世隆卻是連著數日都來,顯然是有所求。
弘暉聽聞這人原先是在兩廣任職,瞬間來了興趣,“走,過去瞧瞧。”陳福心裡一苦,也不知這弘暉阿哥又起了什麼心思,這樣犯了事被免官的人,根本就不能與其過多走近啊。
郭世隆這兩年過得很不容易,原本就年紀大了,如今麵上更是添了幾分愁苦,多次求見雍郡王卻並不得見,心下灰暗,就見著一錦衣華裳的小阿哥走過來,趕緊繞道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