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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彌子是個流浪兒,他披著破破爛爛的外衣,戴著一頂不知從哪裡撿來的缺了口的兜鍪,一路向西行,他不知道自己是西域哪國人,沒有來處,沒有去處,餓了就在一處廢墟扒屍體找吃的。
那是一個西風刺骨的夜,風裡吹來刺鼻的硝煙味,和腐爛的屍臭味混在一起。
他剛剛把一具發黑膨脹並流油的屍體拉開,下方壓著的士兵剛死不久,一隻手正死死捂著腰間的牛皮囊。
囊裡有些殘酒,他抓起來喝了一口,身子暖和過來,但烈酒辣得喉嚨嗬嗬直抽氣,他下意識把袋子摔了出去。地上的影子晃了晃,袋子雖然沒有砸中後來的人,但酒水飛濺卻灑了他一身。
阿彌子驚恐地轉身。
穿著銀甲胄,頭戴飛羽盔,腰上挎著長劍,身長九尺的將軍就站在他身後五步開外的地方,那些酒水掛在身上,被月光溫柔的撫摸,變成了如少女星眸般可愛的珍珠
阿彌子向後退縮,幾乎坐在屍山上。
軍官走上前,從鐵甲下的裡衣裡,拿出一塊幾乎被壓碎的餅,塞到了他的手裡。
阿彌子捏著餅,從將軍的眼裡,看到了自己臉上的光。
原來,自己長這個樣子。
聽說這座城池從前隸屬於西涼,後來被北涼占領,西涼王派人收複,戰爭一觸即發。
被烈火和兵禍洗劫過後的城池隻剩下斷壁殘垣,悲聲秋風,連河水都因為汙血和屍體而無法飲用。阿彌子無處可去,為了尋找食水保證自己不被餓死渴死,他從屍體上扒了和那夜將軍一樣的軍裝,洗乾淨臉,把頭發藏進兜鍪下,混進了軍隊裡
戰爭殘酷,戰線推進十分迅疾,各部各營死傷無數,因為混亂和清點人手不足,導致他竟然順利魚目混珠。
營裡的老兵夜裡睡不著覺,談論起接下來的戰事,他偷聽到這一支軍隊馬上要配合主力迂回狙擊。
於是,阿彌子決定跟著他們一起離開這個鬼地方,然後再偷偷跑掉。
……
聽著阿彌子的故事,縵縵渾身直起雞皮疙瘩,她不明白為什麼有人講自己的經曆,不是以我為自稱,而是直呼名字,聽起來像是把自己摘除出去,以旁觀者的身份,講述和自己無關的旁人的故事。
想起她剛才提出的要求,縵縵一會覺得故事裡的阿彌子是假的,一會又深深陷入真情實感中,這和鮫宮之主平日的言行比起來,太過於細節又太過於真實,完全不像是瞎編,那場戰爭大概在十年前,也就是她和奉業講述,西涼王李暠的侄子領軍失蹤的時間。
這難道和鮫宮有什麼聯係?
她不敢多想,也沒有那個心神和腦子敢一心二用,更沒有那種敏銳的推理能力,因而聽得無比緊張,裙子上全是她無意識撕出來的裂口,她生怕漏掉其中的細節,這簡直比受酷刑還難挨。
“不過阿彌子很笨,他在逃跑的時候被發現了……”
……
那夜給他餅的將軍正在指揮作戰,他沒有戴麵具,火焰在他麵龐和眼睛上跳躍,阿彌子的心也跟著跳躍,於是他駐足瞭望,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巡邏的兵掃見了他離去的背影,召集人手把他抓了回來。
按照軍法,逃兵是要被處死的!
他根本不懂戰爭,也不知道這一場兩國交戰正處在關鍵時刻,西涼的軍隊若是在這時逆轉士氣,將會一蹶不振。
被抓回來的阿彌子被一群老兵圍著,所有人叫囂著要殺一儆百,就地正法。
“他是我派去探路的。”
一道男聲從人群後傳出,他的聲音溫柔儒雅,和他的人一樣,沒有半點凶殘狠辣之相,即便不笑,也似春風。
老兵自覺分開,站在兩側:“雪時將軍。”
李雪時走到阿彌子的身邊,把他拉起來,替他撿起掉落的頭盔,倒掉沙子,又親手替他戴上。少年站在他的身前,頭頂隻到胸口,就像小孩子一樣,將軍還需微微俯身,才能替他係上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