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聽見行障外腳步聲起,趙珣站了起來,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裡。
趙珣前腳剛走,燕支和花鈿後腳就走了進來。
燕支先是疑惑地望了一圈,這才繞到屏風後,她看見睡在地上的趙蘅玉,驚訝得掩住了唇。
燕支心中砰砰亂跳,隻覺天都塌下來了。
酣睡在地的趙蘅玉衣襟鬆開,脖頸往下還有可疑的紅痕,她眼角紅紅的,似乎是哭過。
花鈿這時候也走了過來,她同樣大驚失色,她道:“難道是斐公子他……”
燕支捂住了她的嘴,搖了搖頭:“不會是斐公子,他來找我們的時候神色坦然,他若是欺辱了公主,自然要費心掩蓋,怎會馬上尋了我們過來?”
花鈿還要說什麼,燕支打斷了她,沉聲道:“今天這裡的事,誰也不要透露。”
花鈿明白事情的嚴重,肅然點了點頭。
燕支歎一口去:“去煮一碗醒酒湯過來。”
.
馬球場上。
陳季之等了許久,終於等到了趙珣,陳季之不解問道:“殿下迷路了?”
趙珣看起來心事重重,他說:“遇到一點意外。”
陳季之望著趙珣,忽然間不動了。
趙珣擰眉:“怎麼?”
陳季之指了指趙珣的下巴,遲疑說道:“你這裡有點印子。”
趙珣用拇指擦了下巴,他張開手,看見指腹上朱紅似血的口脂,他緩緩收緊手指,將那點柔膩的口脂揉進掌心。
陳季之頓時有些不安,他覺得他窺視到了趙珣的風流情.事。
隻是,這位留枕遺香的美人究竟是誰呢?
似是為了打斷陳季之的思緒,趙珣開始和他談起京中的形勢。
老生常談的事情,太子、皇後、太後、貴妃、二皇子,趙珣談得心不在焉,陳季之聽得疏忽大意。
趙珣忽然問道:“想要而不能要的東西,該如何處置?”
陳季之當即侃然正色,方才談到京中局勢,他以為趙珣在說他自己的野心。
陳季之心中激動,趙珣果然是有意於皇位的。
陳季之道:“取之奪之,天下儘是囊中之物。”
趙珣又問:“如果她不願意呢?”
他?
陳季之思考了一下趙珣口中的“他”,很快他“明白”過來。
不願意的人,那自然是太子了。
陳季之道:“誰會在乎俎上魚肉的想法。”
趙珣深思片刻,而後玩味一笑:“俎上魚肉啊……季之,你說得對。”
這都是趙蘅玉起的頭,是她的錯。
無論是初入宮闈的那一場偶遇,還是今日的陰差陽錯。
她不情願又如何,她不過是俎上魚肉,是他的玩物。
趙珣的思緒已經飄遠,而陳季之還在喋喋不休。
“探子說太子又偷偷咳了血,隻是尋不到證據,若是這事捅到聖上跟前,太子之位就不穩當了,他這般體弱,怕是還活不過那位……”
.
日暮時分,趙蘅玉忍著頭痛清醒過來。
燕支和花鈿給她換上了乾淨衣裳,重新梳了妝,她看起來依舊是好端端的一個人,隻是帶了些不易察覺的嫵媚神態。
彆人斷斷不會猜想得到,襖裙之下,她有多麼糟糕。
趙蘅玉抽吸著坐了起來,柔軟的衣料都能將她磨得生疼。
她頭痛欲裂地回想起醉酒時的事。
斐苑娘離開後,有人進來了。
是個男人,穿著襴衫,身量高大。
其餘的她都記不清了。
趙蘅玉讓燕支找來了一麵鏡子,對著鏡子,她慢慢落下衣襟,赫然看見點點紅痕。
趙蘅玉一驚,失手摔碎了鏡子。
燕支和花鈿憂心忡忡地互望了一眼,她們欲言又止的時候,一無所知的萬順在行障外朗聲道:“公主,忠勇伯爵府季夫人求見。”
燕支說道:“是嘉嬪娘娘的侄媳過來了,公主要不要見她?”
花鈿急道:“不能見,我們速速回宮去。”
趙蘅玉將顫抖的手指藏在袖中,搖頭說道:“好不容易出宮一回,母妃還等著我回去和她講今日的相見呢,讓季夫人進來。”
嘉嬪的娘家是忠勇伯爵府,多年前是烜赫的,嘉嬪的哥哥當年能文能武,仕途順利,還是一個有名的美男子,隻可惜後來被皇帝厭棄,從此隻能坐冷板凳。
連帶著忠勇伯爵府也落魄了。
而秦貴妃出身低微,她家原本是做木匠的,後來得了寵,生下了皇五子,家中興旺起來,秦貴妃的哥哥也成了三品大員。
秦貴妃哥哥家的女兒便嫁給了忠勇伯爵府,就是現在過來見趙蘅玉的季夫人。
這兩家的親事,倒說不清是誰高攀了誰。
趙蘅玉讓燕支出去迎季夫人,片刻後,一個容貌嬌美的婦人牽著一個小男孩就走了進來。
趙蘅玉打量季夫人的時候,季夫人同樣在打量她。
季夫人隻見到傾國的美人低垂著頭,手裡抱著黃銅手爐,她裹著珊瑚色鬥篷,欺霜賽雪,烏發如緞。
季夫人走進來的時候,她像是在愣愣的出神,反應過來時,她抬起眼笑了。
她看起來有些不勝風的蒼白瘦弱,但臉頰又帶著淺薄的紅,她抿唇笑了一笑:“表嫂。”
季夫人頓時受寵若驚,她忙道:“不敢當,”她推了推膝邊的小男孩,“獾兒,叫人。”
季家小公子還沒取名,隻取了一個小名叫獾兒,季獾兒仰頭呆呆的,季夫人緊張不已,她覺得季獾兒要丟人了,忙給丫鬟使眼色帶他下去,可季獾兒在最後一刻嘟囔著叫了出來:“姑姑、小姑姑……”
趙蘅玉望著仰頭站著的小不點,頓時心軟不已。
她彎腰摸了摸季獾兒的小臉蛋兒,柔聲喚道:“獾兒。”
趙蘅玉起身,輕聲吩咐:“燕支。”
燕支便拿出了早已準備好的金鎖,掛在季獾兒的脖子上,季夫人一下子又惶恐起來,再三推拒,趙蘅玉搖搖頭,拉著她的手坐下。
趙蘅玉說:“這是嘉嬪娘娘的心意,雖不能常相見,她心中總記掛著娘家人。”
季夫人便不再推拒:“請公主替獾兒謝謝娘娘。”
趙蘅玉將嘉嬪囑咐娘家的話帶給了季夫人,季夫人細細聽過,恭敬領了。
說了許久,季夫人見趙蘅玉麵色倦倦,便起身告退。
臨走之時,季獾兒黏黏糊糊地抱著趙蘅玉不讓她走,讓一群大人都笑個不停。
送走季夫人後,趙蘅玉已是精疲力倦。
馬球賽早已結束,燕支去叫了馬車過來,等馬車來的時候,又有人來求見趙蘅玉。
竟是許久未見的穆七娘。
穆七娘身後跟著兩個侍女,一步不錯地跟著她。
趙蘅玉皺了皺眉頭,她自認為和穆七娘沒什麼交情,她看著穆七娘,問道:“你來做什麼?”
穆七娘看起來和從前大不相同,她瘦得過分,形容憔悴,但她仍是個難得的美人。趙蘅玉瞧著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想起魏國公府的一些傳言。
聽說陳宴之很寵愛妾室穆氏,為此頻頻和徐月盈爭吵,甚至幾度大打出手。
可是看著穆七娘如今的憔悴模樣,怎麼也不是一個寵妾的樣子。
但話又說回來,如果不是寵妾,陳宴之如何帶著她一個妾室來到了這馬球場。
趙蘅玉打量著穆七娘,等著她開口,但穆七娘猶豫許久,還是沒有說話。
兩個侍女站在她身後,像兩道揮之不去的影子。
燕支問道:“你有何事?”
穆七娘頓了頓,說道:“許久未見,妾隻是來拜見公主。”
她這樣說著,竟真的輕飄飄走了。
趙蘅玉疑惑地望著燕支,擰眉道:“你說,她是想乾什麼?”
燕支也搖了搖頭。
車夫駕了馬車過來,臨上馬車時,趙蘅玉遲疑問道:“還有沒有人來找過我?”
燕支說道:“斐公子本是打完了馬球就要過來,剛巧遇上了北擊韃靼的軍士,他受了秦夫人的托付去會客了,一時脫不了身,便不過來了。”
趙蘅玉想到的卻是下午時她看到的趙珣,英武了不少,俊美了不少,也變了不少。
燕支問道:“公主還想問誰?”
趙蘅玉回神,抿了抿唇,搖頭道:“沒有了,走吧。”
趙蘅玉進了馬車,車輪滾動,她掀開簾子,看見穆七娘站在馬車後麵,呆呆地望著,這次她身後少了那兩個侍女,孤身一人地站著。
趙蘅玉思忖了片刻,吩咐車夫停車,她讓燕支將穆七娘帶過來。
穆七娘來到馬車外,隔著車窗她看見趙蘅玉的半邊臉,趙蘅玉直接了斷道:“我不知道你有什麼話要說,但若現在不說,我就要進宮了。”
穆七娘猶豫半晌,她往左右望了一望,下定決心跪了下來:“求公主救我。”
趙蘅玉吃了一驚,忙叫燕支將她扶起。
趙蘅玉問道:“究竟是什麼事?”
穆七娘用手撫了撫小腹,說道:“我懷疑大夫人在我的膳食中下了藥,這些日子,我總是心浮氣躁,肚子也很不舒服。”
趙蘅玉奇道:“既如此,為何不求陳世子?我聽說你很是得寵,他總不會攔著不讓你見大夫。”
穆七娘麵色為難:“他……他不信我身體抱恙。”
趙蘅玉看了穆七娘半天,見她露出難堪的神色,憤然就要起身離開,趙蘅玉說道:“若你真的不適,三日後去……護國寺見我,我給你找大夫。”
趙蘅玉說完就放下了車簾,她聽見車廂外輕輕的一句:“多謝公主。”
馬車走遠後,燕支說道:“公主沒必要為不相乾的人,這穆七娘……奴婢原以為是個有血性的、敢為姐姐報仇的女子,沒想到那日害公主不成,轉臉就去給陳世子做了妾,還有臉來求公主。”
趙蘅玉微闔著眼,懨懨說道:“不打緊,我也隻是好奇罷了。”
她歪著頭,靠著車廂,像是要睡過去。
她麵色蒼白,輕蹙著眉,眉眼間有隱約的不安。
燕支心中的憂懼便浮了起來。
先前事多,她和趙蘅玉都沒有去想、沒有去提下午發生的那件可怕的事。
究竟是誰,如此膽大妄為。
回到宮裡,天已經黑了。燕支安排太監燒了熱水,將浴桶注滿後,燕支和花鈿要來給趙蘅玉寬衣,趙蘅玉卻說道:“你們都出去。”
花鈿一愣:“公主?”
趙蘅玉繼續道:“出去。”
燕支和花鈿隻得出去,站在廊下候著。
屋內,趙蘅玉對著銅鏡,顫顫巍巍微微地解開了衣裳。
白玉似的脖頸上有一道劃痕,趙蘅玉一按,就滲出了血珠子。
她記不清楚這脖子上的傷痕是怎麼來的,看上去像是用細線勒過,她忍不住吸了一口氣。
趙蘅玉盯著銅鏡,麵色慘白。
她頓了許久,走進了浴桶,她怔怔出神了一會兒,而後咬牙沒入水中。
雖有脖子上的傷口,但身上其餘地方沒有任何異常,不像是被人輕薄過。
燕支和花鈿站在廊下,盯著風燈出神。
門被推開,趙蘅玉披著衣裳走了出來,她平靜說道:“那歹人不曾……”
似乎是覺得這話說下去太露骨,趙蘅玉停了下來。
但這意思一透,就已經讓燕支和花鈿鬆了一口氣。
燕支鬆懈片刻,緊張問道:“公主要查嗎?”
趙蘅玉靜默片刻,問道:“今日下午,有誰去過那裡?”
燕支偷偷打聽過,下午的時候,有據可查的隻有斐文若和趙珣二人。
聽了燕支的話,趙蘅玉擰緊了眉頭,她說道:“文若哥哥斷不是這樣的人,我們本就有婚約在身,他從未對我有過不恰當的舉止。”
想到另一個,趙蘅玉道:“阿珣就更不可能了。”
既不是他們二人,那就是彆的人悄悄過去了。
趙蘅玉咬著唇,一時不知道哪種情況更好一點。
.
趙珣進了京。
城門外築起高台,西風烈烈,趙珣登上高台,與三軍同受嘉獎。
湖藍夾縐紗襴衫外罩上明光鎧,少年將軍麵若白玉,又威風凜凜。
三軍和城樓下的百姓同時高聲呼和,趙珣從太子手中接過天子嘉獎的詔書,高舉過肩,又迎來一陣歡呼,其聲震天,趙珣故意不去看太子有些僵硬的神色。
聽聞趙珣大勝歸來,久臥病榻的皇帝大喜,強撐病體召見了他,過了大約兩刻鐘,他才從乾清宮走了出來。
回到南三所,他倚著榻微微向後仰著,李德海以為他累了,躡手躡腳走了進來要為他解鎧甲。
李德海望著許久不見的趙珣,眼眶有些濕,趙珣出宮的時候沒有帶上他,他在宮裡可是天天為趙珣擔心的。
李德海走上前來,正要伸手,趙珣猛然驚醒,扣住李德海的手,將他摔在了地上。
李德海委屈了:“殿下。”
趙珣擰了擰眉心:“哦,是你。”
趙珣習慣了沙場,倒是對李德海的無微不至感到稍許不適應,他淡淡吩咐:“把葉九叫過來。”
葉九是他在邊塞用來處理庶務的護衛。
李德海一聽,強忍住心中的委屈,退了出去。
長廊下,他看見了葉九,李德海不甚熱絡地說道:“小葉校尉,殿下讓你進去服侍。”
葉九聽從趙珣的吩咐,取來了衣裳,抬來了熱水,就退了下去。
合上門後,空曠的屋內就隻剩下趙珣一人。
他解開厚重的鎧甲,接著是裡麵的襴衫,他伸手扯開白絹內衫,發現上麵朱紅似血的唇脂印記。
趙珣將自己沒入水中,他靠在浴桶的邊沿,仰著頭將內衫覆在麵上,口脂的香氣絲絲縷縷拉扯著他。
趙珣回想著下午的事,呼吸微亂。
他想著趙蘅玉白得耀目的肌膚、柔如絲棉的腰肢,還有她檀紅的唇……
趙珣回憶著趙蘅玉失神時的喃喃細語。
“文若哥哥……”
趙珣猛地扯開臉上的絹布。
嘩啦啦水聲四濺,他站了起來。
他捏著手中的白絹內衫,手指幾乎要撕破它,他望著地上的縐紗襴衫,麵色冰冷。
他幾乎想要自己身上長上倒刺,將他人給與趙蘅玉的痕跡一點點刮除乾淨。
然後滿滿留下自己的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