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正屋內。
大伯母和大嫂二嫂都惴惴不安極了,二嫂小聲問道:“葉九夫人竟是專程來見王則媳婦?”
她們見一個管家媳婦都要費儘心思,陡然間侯府的貴婦人來了這裡,簡直像是明月落下了地。
二嫂自言自語道:“莫不是從前認識?”
大伯母憤怒數落大嫂:“我原就看她不似尋常人,你偏要瞎攪和,這下好了,得罪了侯府的九夫人。”
大嫂不服氣道:“娘這樣說真沒意思,是娘同意我牽線的。”
“你!”大伯母伸手,作勢要打大嫂,卻被大嫂躲開了。
不過不知多久,那葉九夫人終於從王則媳婦屋裡走了出來。三人正討好這要上前,卻被輕飄飄地忽略過了。
葉九夫人上了馬車,五公子家的小廝也灰溜溜一無所獲地離開。
王家重新陷入安靜。
大伯母咬了咬牙,走到後院。
她小心敲了敲門,雖然門沒鎖,可她不敢貿然進去,她低聲問道:“王則媳婦,歇息了麼?”
趙蘅玉沒有說話,大伯母也不在意,她討好笑道:“王則媳婦,葉九夫人過來,是做什麼啊?”
趙蘅玉說道:“葉九夫人誇我繡的帕子好,特意過來又買了幾方。”
大伯母一愣:“就這樣?”
趙蘅玉說:“就這樣。”
大伯母一時間驚疑不定起來,今夜葉九夫人的樣子,可不像是不認識啊。
她沒有探出趙蘅玉的底來,不敢輕舉妄動,隻得更加小心:“你做針線活也是辛苦,早些歇息吧。”
大伯母走回前屋,大嫂和二嫂擁了上來:“娘問到了什麼?”
大伯母見這二人一臉膽怯,竟是連見也不敢去見趙蘅玉,一下覺得自己也不算丟臉沒見識。
大伯母說道:“鬼知道,說是來買帕子的。”
“啊?”
這夜,王家人徹夜難眠,翻來覆去想趙蘅玉究竟是說謊了還是沒有。
斐苑娘回到侯府,這時候已經是夜半三更了,可葉九郎依舊沒有回來。
她等到了半夜,葉九郎才滿身疲倦回到了屋裡。
斐苑娘今夜見了趙蘅玉,心中擔憂趙蘅玉被尋到,她說道:“夫君既是陛下心腹,也該勸著一些,人死不能複生,何必又是招魂又是搜尋。”
葉九郎閉著眼睛,困倦說道:“開棺之後,陛下篤定那棺內並非皇後,這樣也好,那妖道妖言惑眾,早就該失寵了。”
斐苑娘心中一驚:“並非皇後?”
葉九郎沒有聽到妻子話中的驚詫不安,他沉沉睡了一覺,第二天,他一大清早來到了乾清宮。
趙珣卻是一夜未睡,他眼底青黑,眸子卻像是燃著洶洶的火,他擬定了旨意,再度搜尋趙蘅玉。
葉九郎領了旨,歎了口氣吩咐了下去。
聖旨一下,議論紛紛。
幾日之內,竟然就有了消息,有人找上了順天府,說自己是丟失的皇後。
趙珣接到這個消息,當下什麼都顧不得,並未通知順天府上下官員,匆匆騎馬趕到了府衙。
官員接迎不及,嘩啦啦一大群人就要在門口跪拜,趙珣卻直直穿過他們,他問道:“人呢?”
陳季之說道:“就在屋內,隻是……”
趙珣並沒有聽陳季之的“隻是”,他大步走進了屋。
他
心中溢滿了欣喜,趙蘅玉回來了,她重新回到了他的身邊。
重重帷幔之後,那女子背對著她,身影纖細瘦弱,趙珣仿若看著一個易醒的夢,他聲音梗塞道:“蘅蘅。”
他從未有過這般感激上蒼,給了他失而複得的機會。
這一次,他一定好好的、好好的……
他扯開帷幔,握住那女子的肩,輕輕讓她轉身。
那女子瑟瑟發抖,臉色慘白,卻依舊嬌聲說道:“陛下……”
趙珣猛地推開她。
這女子雖有五分相似,但並非趙蘅玉。
趙珣麵色劇變,大喜大悲之下,隻感到喉頭有股腥甜之味湧起。
並非是失而複得,是一次次的希望破碎。
趙珣咽下喉中的腥甜,他淡淡道:“殺。”
此次是有官員私做主張,以為投其所好,沒想到正碰到了趙珣的逆鱗。
涉事之人全部斬首。
此事不久之後,順天府又接到了幾次百姓的線索,但如今順天府慎之又慎,直到有一山東的青疤男子前來,說起自己婦人黃河落水屍首不見蹤跡之事,青疤男子交代,那日他家婦人換上了貴族女眷的貴重衣裳,船上動亂之際,他家婦人落了水。
順天府尹思來想去,冒了個險,將此事告了上去。
乾清宮內,趙珣聽完順天府尹的話,猛然站了起來。
他神色怔忪,大喜之下卻有了莫名的悲切:“她沒死、她果然沒死。”
他親自趕往了那年祭祀黃河的地方,但是到了這裡,他心中的欣喜減退,心中越來越不安。
黃河泛濫,到今年這裡依舊是窮困不已,趙珣走過田埂阡陌,走過臟汙的鎮子,眼看流民遍地,百姓潦倒。
他看到人們賣兒賣女,弱小的婦人更是任人宰割。
他走到街角,低頭丟給路邊的乞兒一袋銀子。
他身處宮闈,自小就比彆人心硬一些,他以為他有今日的一切,全是他步步為營的結果。
他強勢妄為,對於弱者,從未有過共情,從未想過他們的喜怒哀樂。
這些百姓於他而言,和上蒼、社稷一般縹緲虛浮。
但如今他看到了他們,就想到了趙蘅玉是否經曆著同樣的遭遇。
平生第一次,他有了悲憫之心。
趙珣抬眼看著麵黃肌瘦的人群,麵色凝重。
來時他欣喜,覺得趙蘅玉定然是逃過一難,現下,他卻心中沉鬱。
她一個小小弱女子,真的能挨過這一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