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不去動了動手臂, 沒抽回來。
一時間, 連他在內, 容卿周圍的人,都注目過來。
容卿麵露古怪,隻覺這青年行止輕浮, 若對方調戲的是個美貌女子, 他可能一早就製止了,可崔不去如今麵有胡須,分明是個文士, 更不必提左月局的身份, 容卿想起左月局那重重令人聞風喪膽的傳說,心裡隻有一個想法:這人真是膽大包天啊。
他甚至隱隱有點同情起李十四了。
若是崔不去, 這李十四現在自然已經被目光切割成幾十塊, 整整齊齊下油鍋, 但崔不去現在不是崔不去,他是容卿的謀士崔先生, 方才內斂沉默的表現, 已經表明他的性格與崔不去截然不同。
崔先生露出驚怒莫名的神色, 似受了莫大侮辱, 卻對這變故也始料不及:“你怎可如此!”
他用力掙開對方的手,這回很順利, 但李十四順勢鬆開之餘,還在他手心撓了一下,輕佻曖昧, 活脫脫是風月老手,男女通吃。
“容禦史,我與崔先生一見如故,不知你能否割愛?”李十四轉頭問容卿。“你要什麼條件,隻管開出來就是。”
“胡鬨,崔先生是人非物,怎可如此,還不快退下!”容卿訓斥道,但他本已做好來到這裡鬥智鬥勇的準備,誰知卻蹦出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李十四,一下子打亂了他所有步驟。
“十四郎,不得無禮!”
李家的嫡長子匆匆趕來,一臉無奈向容卿行禮,“容禦史見諒,我這堂弟從前在洛陽長大,孤兒寡母,養成了他這放肆無忌的胡鬨性子,您大人大量,彆與他一般見識!”
李十四滿臉吊兒郎當無所謂:“堂哥,什麼放肆無忌,我這叫真性情!這滿堂歌姬我都沒興趣,就要這位先生,他又不是容禦史的妻兒老父,有什麼不能割愛的,我多出點錢,雇崔先生換個地方當文書,不也一樣嗎?”
容卿沉下臉色,提高聲音:“今日黃縣令請我來,便是讓我來看這樣的鬨劇嗎!”
話音既罷,縣令黃略在吏員的引領下匆匆趕至,李家人則連連告罪,使勁拉著李十四退到席位上去。
李十四嘟嘟囔囔還不太滿意,但被堂兄訓斥一通,也不敢再如何了,隻一雙眼睛四處溜達,頻頻看向崔不去,他見崔不去察覺自己的視線,有意無意望過來,便朝他露齒一笑。
崔不去麵無表情,移開視線。
容卿雖是客人,卻是禦史欽差,縣令黃略將主位讓出,崔不去因他之故,也得了個方便,坐在容卿身旁,得以縱觀全局。
今日舉宴,來的都是本地的望族地主,他們田地眾多,這次受災嚴重,洪水一過,今年的收成都化為烏有,想收佃租也收不到,這些人個個強打精神撐起笑臉,彆說山珍海味,就是龍肝鳳膽,估計都沒什麼心情去吃。
黃略居於次座,高聲道:“原本城外水災未歇,是不好大舉宴席的,不過這幾位,都是本城名士,這次聽說容禦史奉上命前來視察,欣喜不已,提出主動拜見,下官這才將他們召集至此,以供上官垂詢。”
禦史下巡,無非詢問災情,監察賑災,災糧隻會優先喂飽那些流離失所的災民,以免有些人走投無路憤而造反,世家地主們是半點好處都沒有的,所以大家對今日的宴會都提不起興趣,聽見黃略說什麼“主動拜見”,都暗罵黃略逢迎拍馬,顛倒黑白。
容卿卻對黃略的識趣很是滿意,因為就算黃略不主動邀約,他也會提出想見本縣望族,奉命巡查,查的不僅僅是災情,還有糧食是否真正用去賑災,本地地主是否與官府勾結從中牟利,他當上禦史不久,這還是頭一回出京辦差,離京之前他特地去詢問過一位官場前輩,將這些要點牢牢記在心裡。
總的來說,黃略的表現還是很讓他滿意的,起碼今晚也沒有上什麼珍饈美味,都是尋常菜色,素菜居多,甚至有些寒酸,容卿還在席間吃到一道家鄉菜,雖然知道那可能是黃略事先打聽的有意安排,但那道菜不過是簡單的涼拌素菜,所以他還是吃得頗為高興。
眾人輪番上來敬酒,其中還有縣丞李沿和縣尉武義等人,他擺不出冷臉,隻能應景地小酌幾口,在沒有影響神智之前,他放下酒杯,輕咳兩聲。
“這次朝廷雖然撥糧賑災,不過我一路走來,親眼目睹洪水滔天,所淹房屋農田不計其數,百姓之家因此流離失所家破人亡的更不知凡幾,黃縣令雖然已經放了災民入城,但災糧終歸有限,頂多不過半個月就會告罄,然而那時就算洪水退去,重新播種插秧,起碼也得明年春天才有收成,屆時還得先熬過一個寒冬。”
在場個個都是人精,哪裡還需要他多說,聽到此處,大家就明白他要說什麼了。
一名丁姓的中年人立刻截過話頭:“容禦史體恤民情,悲天憫人,我等甚為欽服,這次洪水一來,我們家的田地被洪水衝個精光,可我母親心善,不忍家中佃農租戶餓肚子,還拿出自家存糧來給他們吃,如今家中已無餘糧,眼看郡內許多地方都遭了災,糧食還得從郡外運來,價比黃金,我等委實買不起,還請容禦史幫我們想想法子,救我們一命啊!”
容卿此前聽說過,丁家是本縣最大的地主,家中也有人在朝為官,他一開口,其他人紛紛附和。
“是啊,我們家的田地也都被淹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