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父親說道,“我流放到河州,是否會被人拿捏,是不是存在性命之憂,關鍵不在於我自己,而在於在京中,是不是還有人願意對我施加援手。你母親作為普通婦人,不擅社交來往,你那兩位弟弟,又年齡尚小,隻怕照顧自己都存在問題。現如今,能作為家庭頂梁柱之人,便隻有希平你一個人了。你便留在京中,帶著你母親和兩個弟弟,追隨鬆江伯即可。”
“此去千裡之遙,父親身邊若是沒有親人照顧,我又怎麼能放心呢?”謝希平急忙說道。
“不然。”謝京笑道,“這次在天牢中,我結識了一個叫做彭念的人,他是署理玉田縣令,此次也是因為失土之罪,被判流放隴原河州,其家人也被判一同前往。有他幫忙看顧,比你在我身邊更令人放心。”
“你自己也是從小嬌生慣養,若是跟著我到隴原河州,你是能幫我煮飯呢,還是能幫我洗衣服?”謝京甚至還為此說了一句玩笑話。
見父親自有定計,早有安排,謝希平也不再勸說。話說回來,他父親也確實需要留下一個得力的人手在京中,才好尋找機會幫其脫罪啊。
不過,謝家財產已被官府查抄,姐姐謝娜那裡,本來就是讓趙公公喜當爹,人家好心好意,給了謝娜幾百兩銀子,讓其便於營救家人,已經是頗為有情有義了。這才父親謝京前往隴原河州的盤纏,謝京也沒有臉求到趙公公這個便宜姐夫那裡去。
近段時間以來,謝京在傅檢家中暫住,和這位順天府學訓導多有接觸,按理說,他可以找傅檢借銀子。
但傅檢畢竟是小門小戶出身,手裡頭積攢的銀子有限,即便能向他借到一些,估計仍舊不夠,還是解決不了根本問題。
謝希平便厚著臉皮,去了隔壁周進家中,向這位一品鬆江伯求助。
謝希平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敲響了周進家的大門。
想當初,周進剛到北平城中,曾到國子監擴充人脈。那時候,謝希平作為國子監正取生員,看待周進的目光,還難免有一些傲然之意。
可如今,這才過去了短短四年左右時間,周進便有了進士功名,一品鬆江伯身份,兩任六品官員履曆,而他謝希平,不但啥都沒混上,還攤到了一個犯官父親,這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呀。
謝希平被周進家中小廝,接引到外書房中。
當門扉緩緩打開,他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那熟悉而威嚴的身影——鬆江伯周進。
周進身著華貴錦袍,氣勢如虹,與謝希平那略顯寒酸的布衣形成鮮明對比。謝希平感覺自己仿佛矮了一截,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表的自卑和羞愧。
他低著頭,聲音顫抖地述說了家中的困境。
周進靜靜地聽著,眉頭微皺,眼中閃過一絲同情。
隨後,他輕輕拍了拍謝希平的肩膀,說道:“希平老弟,你父親的事我已知曉。想當初,我創辦《青年詩刊》之時,你作為編輯部副主任,出力甚多,這份恩情,我周某人一直銘記於心。如今你們謝家遭遇不幸,將心比心,我又豈有袖手旁觀之理?你且放寬心,盤纏之事我自會安排,三百兩銀子夠不夠?”
“這太多了。”謝希平囁嚅著說道,“頂多一百五十兩銀子就夠了。一百兩銀子,讓我父親帶到河州,另外五十兩銀子,我可以拿去安頓家中老母及兩位小弟。”
“如今我們被抄家,再不能像先前一樣大手大腳,若是從你這裡借得太多,隻怕以後也還不起。”謝希平擔心地說道。
“你這話就見外了。”周進批評謝希平道,“一些銀兩,值得些什麼?你即便不還,我也不會放在心裡去。話說回來,我還有一個事情需要你父親幫忙呢。”
“不知道有何事情?若是鬆江伯用得上我父親,他必定不會推辭。”謝希平連忙表示道。
周進笑道,“也沒什麼重要的事情。不過是我家中姨娘曾豔,她父母兄弟也都是因為犯事,被流放到了隴原河州。因為相隔千裡之遙,往來不便,已經有一年多時間沒有收到河州那邊送來的書信了。既然你父親這次要到河州去,便替我家中姨娘,給她父母兄弟捎去一些銀兩,再給他們托一句口信,就說她們姐妹倆都好,曾豔姨娘還給我生下了一個寶貝女兒呢。”
聽說曾豔姨娘的父母兄弟也被流放到河州,謝希平聞言大喜,有熟人在那邊打前站,他父親謝京過去後,便又多了一份奧援,謝希平連忙將這件差事應了下來。
過了幾日,謝希平帶著母親和弟弟,一大早就等候在天牢外麵。
等過了早飯時候,便看到衙役押送著若乾人犯,從天牢中走了出來。
謝希平等人便跟隨這支人犯隊伍,向城門外走去。
等到離城十裡之後,諸多衙役、犯人都開始坐在地上休息,謝希平便帶著母親和弟弟,給其中一位看上去頗有頭臉的衙役頭目塞了十兩銀子。
那名頭目掂了掂手中的銀元寶,臉上表情十分滿意。他笑道,“原香河縣尉謝京是吧?這好辦,給你們一刻鐘時間,是否夠用了?”
“夠用了,夠用了。”謝希平連忙賠笑說道。
那名頭目便將謝京從犯人隊伍中提了出來。他故意踢了謝京一腳,嗬斥道,“想拉屎就去東邊那麵山坡背後,你在眾人麵前拉屎,豈不是故意讓大夥兒吃不下乾糧,喝不下清水?你這廝真是良心大壞。”
謝京早已注意到了東邊那麵山坡附近的謝希平等人,他連忙覥著臉說道,“我有錯,我有錯。我這就去那邊拉屎,絕不打擾了諸位的雅興。”
謝京一溜煙地跑到妻兒麵前,她老婆汪氏想到夫妻倆即將分離,情不自禁之下,抱著丈夫痛哭不已。
謝希平連忙勸說道,“時間短暫,父母親有話快說。”
謝京便將他老婆汪氏推開,在兒子謝希平耳邊,小聲嘀咕了兩句。
謝希平聽後不由一怔,原以為家中資財都被官府一抄而儘,想不到他父親謝京,居然還知道狡兔三窟,托了一個死人的名字,在北平城中帽兒胡同置下了一個二進四合院,並在內院的梅花樹下,埋下了一小包金銀財寶,價值好幾百兩銀子。
如此一來,謝希平便不用再擔心家中生計問題,更不用投奔那個便宜姐夫趙公公了。
謝希平便將從周進那裡借得的銀子,除了已經塞給衙役頭目的那十兩銀子之外,剩下的二百九十兩銀子,全部都拿給了他父親謝京,以便他在半路上,手頭可以儘量寬裕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