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林墨菡的第一眼, 德妃這心裡就是咯噔一下。
難怪老四先前連那幾個丫頭都不樂意碰,一丁點兒興趣都沒有,她還隻當他是年紀還小沒開竅, 如今看來,他哪裡是沒開竅, 分明是因為有這般珠玉在前, 等閒女子已然輕易入不了他的眼了啊。
同樣身為一個女人,還是在後宮摸爬滾打了這麼多年的女人, 德妃心裡是再清楚不過的, 一個女人的容貌就是最鋒利的武器,隻要人不是太蠢, 有那麼點心機, 絕對是能夠無往不利的。
世人不過都是俗世凡人,鮮少有那超凡脫俗的能夠跳出七情六欲的束縛, 無論男男女女,對於皮相出眾者總難免會更多幾分寬容,男人尤其寬待美人, 更何況還是這樣的絕色美人,但凡是個正常男人都必定是恨不能要將人捧在手心裡如珠如寶般嗬護的。
老四不過還是個毛頭小子, 與那曆儘千帆的成熟男子還要不同些, 隻怕就更加難以抵擋了。
知慕少艾,最是叫人心醉神迷。
德妃原也不曾將這個準兒媳婦真放在眼裡, 但今日一見, 卻感到有些頭疼了。
若是早知道這丫頭是這樣一副容貌, 她就該好好拉攏的,不比那些上不得台麵的好用?可惜她那會兒氣頭上直接伸手打了臉,還未見麵就已經結了怨, 如今再去拉攏可就不是那個味兒了,誰也不是傻子。
也罷,注定是敵非友。
長得好能勾人又如何?再是你儂我儂如膠似漆,她也總有法子能攪合了。
“奴婢給德妃娘娘請安。”林墨菡低眉順眼,規規矩矩的行了一禮。
德妃淡淡應了聲,“起罷。”
“謝娘娘。”德妃未開口賜座,她便也隻得乖乖站著,腳下不大習慣的花盆底卻是個負擔。
“抬起頭來叫本宮好好瞧瞧。”
林墨菡依言微微抬起頭來,不曾直視上頭那位,都能清清楚楚的感受到那銳利的視線,透著股子不友好。
好半晌,德妃方才嘴角一翹,“倒是個難得的美人兒。”語氣輕蔑,好似在隨口評價一件物品,低頭喝了口茶,又道:“先前孝懿皇後病重,聽聞你還曾特意去了寺廟裡為她誦經祈福?倒是個孝順的。”
還不待林墨菡回話,就聽她接著說道:“近日本宮也不知是怎麼的,總覺得身上有些不舒坦,太醫瞧過幾回也沒瞧出個什麼頭緒來,不知你是否也願意為本宮誦經祈福以求平安?”
這能說不願意嗎?林墨菡壓根兒就沒有拒絕的餘地。
“奴婢自是願意的。”
“好孩子,本宮就知道你是個有孝心的。”德妃笑意盈盈,語氣似乎很是和善,“倒也不必你再跑一趟寺廟,剛好本宮這永和宮裡有一小佛堂,倒也便利。秋雯,你帶林姑娘過去,好好伺候。”
說是伺候,實則卻是叫她在旁邊監視著罷了。
秋雯深知其意,笑著應了,“林姑娘請隨奴婢來。”
林墨菡又行了一禮告退,她心裡清楚德妃這是想磋磨她呢,必定還有其他安排,但她這樣的身份,卻也實在無法反抗什麼,隻得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
小佛堂裡供奉著一尊佛像,底下卻並沒有蒲團,不必問也知道必定是被特意拿走了。
秋雯也完全沒有要解釋的意思,隻拿了一卷經書遞給她,皮笑肉不笑的,“林姑娘,請吧。”
林墨菡暗歎一聲,一個“孝”字壓下來,真真是叫人難以招架,不過,她也不是那麼好欺負的。
隻見她微微垂著頭,漲紅了小臉兒,一派羞窘之態,“可否稍等片刻,我……我想更衣……”
所謂更衣不過是雅稱罷了,意思就是想上茅房。
秋雯不禁目露鄙夷,姑娘家家出門做客怎麼好意思提這要求的?粗鄙。
但這人有三急,還真不能不讓,隻得帶著她去了。
等到了茅房門口,林墨菡又扭捏道:“不敢勞煩姑娘,我身邊有習嬤嬤伺候就夠了。”
秋雯是德妃身邊的大宮女,平日不過端茶倒水罷了,自然是不樂意伺候人上茅房的,真叫她伺候她還嫌惡心呢,自然的止步於此。
不一會兒,主仆二人便出來了,秋雯全然不曾多想,隻領著回去了小佛堂。
這回林墨菡倒再不曾提什麼要求,很是乖順的就跪在了冷冰冰硬邦邦的地板上開始認認真真的誦經,神情很是虔誠,倒叫人挑不出毛病來。
平日裡都是嬌生慣養的,渾身上下細皮嫩肉,哪裡遭過什麼罪呢?才跪了沒一會兒,膝蓋就開始隱隱作痛了。
秋雯就站在一旁看著,見她的腿微微動了動,就輕咳一聲,斥道:“林姑娘這般可不夠虔誠,若是觸怒了佛祖,累得娘娘鳳體抱恙,你可擔待得起?”
林墨菡微微抿唇,眼底閃過一抹冷意,卻仍舊作一副溫順恭謹之態,繼續誦經。
見她如此“軟弱可欺”,秋雯心裡愈發輕蔑了幾分,臉上也帶出了些來,卻全然不曾察覺到,那個習嬤嬤不知何時早已沒了蹤影。
又過了一會兒,林墨菡帶著幾分虛弱的聲音響起,“秋雯姑娘,可否容我略休息片刻?我有些頭暈目眩……”
秋雯臉一沉,眉毛一皺,語氣不善的說道:“不過才這麼一會兒功夫,哪裡就能累到了?姑娘若是不願意大可直說,娘娘也不是那刻薄的人,自是不會強迫姑娘,姑娘大可不必想方設法找借口。”
“我沒有……”話音未落,隻見她身形微微搖晃了兩下,緊接著兩眼一閉,就倒在地上再沒了動靜。
秋雯頓時被驚呆了,愣了一下後趕忙叫人來扶,自己則忙不迭跑進了正殿。
“娘娘不好了,林姑娘暈倒了!”
“什麼?”德妃也呆了呆,柳眉微蹙,“才半個時辰都不到,怎麼就暈倒了?這麼弱不禁風?該不會是裝的吧?”
文嬤嬤就說道:“究竟是不是裝的,叫太醫來瞧瞧就知曉了。”
德妃煩躁的擺擺手,叫人去請了太醫,一麵又吩咐奴才將林墨菡抬到自己床上去。
誰知太醫前腳剛進門,後腳就聽見外頭奴才的聲音,“太後娘娘駕到!”
德妃大驚,猛然站起身來,與文嬤嬤互相對視一眼,皆感到了不安。
這位太後向來不大愛管事,平日隻呆在自己的慈仁宮內享清福,鮮少會出門溜達的,這會兒破天荒的來到永和宮,實在叫人不能不多想。
不及多想,太後已經踏進了屋內。
“太後娘娘萬福金安。”
屋內眾人跪了一地,太後卻隻淡淡叫了起,看也不曾多看德妃一眼,直奔床榻而去。
床上的小姑娘眉眼精致膚白勝雪,此刻卻雙眼緊閉一動不動,無端端透出幾分脆弱可憐來。
太後皺起了眉,不滿的看向德妃,“怎麼回事?哀家聽說你叫了林家姑娘進宮來,卻是叫人活活跪暈了過去?你倒是與哀家說說,人家小姑娘究竟做了什麼錯事,叫你非得下如此狠手懲戒?”
德妃忙解釋道:“太後娘娘誤會了,臣妾對這孩子喜愛得很,哪裡能狠的下這個心呢?隻是這孩子孝順,聽聞臣妾近日身體抱恙,便想為臣妾誦經祈福,誰想……這孩子委實太過身嬌體弱了些……若早知如此,臣妾定是說什麼也不會允了她的。”
竟是睜眼說瞎話,將責任全推給了林墨菡。
“你倒是會心疼人。”太後忽的冷笑一聲,道:“既是如此會心疼人,卻為何連個蒲團都不給人家?”
“什麼?”德妃一臉愕然,轉身給了秋雯一個巴掌,“本宮叫你仔細伺候林姑娘,你就是這樣伺候的?沒有蒲團就叫人跪在地板上?本宮原還納悶兒怎麼就跪暈了,卻原來竟是你這狗奴才疏忽大意害得人家小姑娘受罪,你該死!”
“娘娘饒命啊!”秋雯忙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捂著臉哭著道:“是奴婢一時疏忽了,奴婢給林姑娘磕頭,求娘娘饒了奴婢這一回吧!”
明眼人都知道這主仆兩個不過是在做戲罷了,太後冷眼旁觀,對於德妃的這番作態感覺膩味得很,她最煩的就是這種一肚子心眼兒巧舌善辯的女人。
“好了,哀家在你眼裡莫非就是個傻子?”向來不懂委婉為何物的太後直接就掀開了德妃的遮羞布,怒道:“哀家是老了,卻沒傻!事實真相究竟如何,你自己心裡最是清楚不過,你承認也好死不承認也罷,都隨你高興,總歸哀家也不是來斷案的,你大可不必在哀家麵前如此做戲。”
德妃的臉都綠了,再沒想到這位耿直的太後竟如此不給自己臉麵,饒是再如何巧舌如簧,此時也被噎死了。
太後才不管德妃羞不羞惱不惱的,繼續說道:“哀家今日過來這一趟,就是為了想告訴你,林家姑娘不僅僅是你未來的兒媳婦,人家還是朝中一品大員的嫡出長女,斷沒有叫人肆意欺辱的道理!人家好端端一個姑娘,進宮一趟卻被磋磨得暈死了過去,你叫林大人心裡怎麼想?你叫旁的那些大臣心裡又怎麼想?便是皇上降罪誰還得有個正經由頭呢,你一個妃子哪兒來的權利隨心所欲想收拾誰就收拾誰?還當人家一品大員的千金是你宮裡的奴才不成!”
當真以為人家自稱一句“奴婢”那就是任你打殺責罰的奴才了?朝廷重臣的臉麵尊嚴,便是連皇上都要顧及一二,無緣無故的作踐人,給你能的!
“臣妾……知錯……”德妃咬牙,知道太後真生氣了,也不敢再狡辯。
“知錯就好,就罰你抄個百八十卷的佛經罷,一則這事兒總得給林家一個交代,二則,你也該好好修身養性了。”說罷也不管德妃的臉色如何難看,太後隻自顧自的拉著太醫詢問情況去了,得知並無大礙後才放下心來,回到慈仁宮就立馬又吩咐人送來了豐厚的賞賜,也算是代表皇家安撫一番罷了。
太後走後不久,林墨菡也終於睜開了雙眼。
“林姑娘好本事,竟是本宮大意了。”德妃麵帶微笑,語氣溫和平靜,眼裡卻是一片冰冷寒意。
林墨菡麵露茫然,佯裝不懂她在說什麼,“娘娘這是何意?娘娘可是怪奴婢未能為娘娘祈福?都是奴婢身子不爭氣……”
德妃冷眼看著她,笑得愈發溫柔了,“好孩子,本宮知道你孝順,你也不必如此自責,總歸來日方長,日後總有你為本宮儘孝的時候。”
就差沒明擺著說,你是我兒媳婦,這輩子注定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
林墨菡嘴角一彎,露出了一抹乖巧可人的笑來,“奴婢日後一定會好好孝順娘娘的。”
“好,本宮等著呢。”德妃的眼神更寒了幾分,臉上虛偽的笑意也不覺淡了下來,“時辰不早了,你且先回府罷,得了空咱們娘兒倆再聚聚。”
出去忙了一圈的習嬤嬤不知何時又悄然出現了,伺候著林墨菡,主仆二人不急不緩的踏出了永和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