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亂步大人,是我害的大家陷入危險。”
少女平時總是穿的整潔服帖的衣服現在變得殘破,編辮子的頭繩不知道丟到哪裡,淩亂披散下來,遮住小半張白皙的臉。
更為嚴重的是她的身體,胳膊斷了一隻,原本白皙光滑的小腿出現大量劃痕和破損,腳腕處也被劃破,露出內部複雜的線路和零件。
視覺上的強烈衝突,機械與人類的結合。
說實話,看上去有種異樣的滲人感。
但是亂步並不這麼覺得,他隻是覺得心口悶悶的疼。
“這不是你的錯,是我不好,說好要保護你,卻連這種小事都沒有看出來。”
少年半跪在她麵前,神色不明,隻是不斷低聲重複。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她艱難地動了動自己僅剩的左手,輕輕放在少年的腦袋上拍了拍。
“沒關係,因為我也沒能做到自己許下的諾言。”
頭頂的壓力驟然消失。
亂步茫然地抬頭,卻看到少女費力地遞給他一顆熟悉的翠色玻璃珠。
“什麼約定……?”
說不出來的恐懼情緒遍布全身,從大腦一直戰栗到心尖,仿佛有什麼不好的事情即將發生。
翠綠澄澈的清透光芒,正如他的眸光不安地明滅閃爍。
“抱歉,亂步大人,小玉無法繼續陪伴在您身邊了。”
福澤諭吉這時候剛好趕到兩人身邊,他還沒來得及關心小玉的傷勢就聽到這番令人困惑的話,他急忙問道。
“小玉……為什麼這麼說?”
渾身氣勢在戰鬥結束後已經恢複成了平時的穩重的銀狼緊緊盯著說出奇怪的話的少女。
小玉就和往常一樣,沒有任何異常。
而且他知道,小玉是機械女仆,雖然外表看上去再柔弱,內在也是由堅硬的金屬製成的。
而隻要是機器,就都能修好。
“其實憑借您的智慧早就猜到了吧?”
小玉的聲音篤定。
亂步僵硬在原地,他沒有說話。
小玉接著說:“福澤先生,我的核心係統已經被下了自毀命令,我體內的動力源馬上就會爆炸,請您帶著亂步大人快點離開,”
“你說什麼?自爆?!”
福澤諭吉無法保持冷靜,聲調都不自覺拔高喊出聲。
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
“難道就沒有什麼辦法阻止嗎?”
“對了!既然是係統的問題的話,找到那些專業人員就可以解決了!我之前由於工作的原因也認識一些人……”
福澤諭吉突然想到之前和政府合作時的那些研究人員和計算機高手,如果是係統的原因的話,找到這些人總會有辦法解決的,那邊還有人欠他一個人情,也剛好可以用在這件事上……
總之,他是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小玉死亡的!
“沒用了社長,那個自爆的指令不是這個世界的人能夠解開的。”
亂步的聲音壓的很低,似乎是因為情緒上的壓抑,也像是在拚命隱藏自己已經沙啞的哭腔。
“沒辦法了,社長,我已經,看不到任何的可能性了。”
福澤諭吉想要反駁。
你在說什麼啊亂步!振作一點!這可不是平常的你能說出的話!誰都可以放棄,但是你絕對不能放棄!
儘管這滿肚子的話已經衝到了嗓子眼,但是在看到亂步戴上了那副有些廉價的黑色眼鏡時,他又突然啞口無言。
是啊,沒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亂步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任性自我,肆意妄為,天真爛漫,擁有孩童般的強烈好奇心,但與此同時,他也擁有著足以匹敵這個世界的觀察力和推理能力。
那是連亂步的父親,那位被業內稱為“千裡眼”的傳奇都為之感歎的“神跡般的能力”。
他早就意識到了,他也拚命去思考過了無數種方法,試圖從中找到能夠解除自爆指令,救下小玉的希望。
但是……
“我看不到那份可能性”,那個聰慧遠超出常人的孩子在苦苦思考了那麼久之後,想要自欺欺人,卻在最後還是選擇了麵對殘酷的現實。
他悲傷地,絕望地,茫然地,承認了這無望的現實。
據說彼得潘是個永遠長不大的小男孩,居住在無憂無慮的永無島上,他堅信自己眼見的就是世界。
但在最好的朋友也慢慢長大成人,離開他邁向另一個他不可知的世界時,他的堅信發生了謹慎而不容忽視的動搖。
殘酷的大人世界的大門,向正在往裡麵窺視的他悄悄打開了一條縫隙。
“小玉,我該怎麼做?”
江戶川亂步就像小時候迷路之後乖乖等在原地一樣蹲在她麵前。
他從來澄澈清明的眼眸在迷茫中彌漫起一層暈不開的薄霧,連陽光都無法照進的迷霧。
“不要擔心亂步大人。”
這是世界第一的名偵探也無法解決的難題,他最重要的女仆大人仿佛覺得很簡單似的微笑起來,眼神溫柔。
純白色的木槿從未凋落。
它默默地積蓄力量,等待重新衝破枯萎的大地,絢爛綻放。
小玉見亂步遲遲沒有接過玻璃珠,直接塞進少年的手中。
“這是一顆有魔力的彈珠。”
“隻要遇到它發光的那一天,我就會再度回到您的身邊。”
聽起來很像哄人的是不是?
但是聰明的名偵探願意相信。
翠綠色的漂亮彈珠被一隻修長,仍帶著少年纖細感的手高舉過頭頂,同色的翠色眼眸眯起來對著絲絲縷縷的陽光細細觀察。
玻璃材質的彈珠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作為武裝偵探社的核心,亂步先生每天都在思考些什麼樣的重要事情呢?
前幾天剛加入偵探社的中島敦坐在被分配給自己的辦公桌前,自以為隱蔽地用報紙擋住自己鬼鬼祟祟的動作,偷偷觀察在武裝偵探社備受尊敬的名偵探江戶川亂步。
前輩們都因為各自的事情出門去了,現在偵探社隻剩下了他和亂步先生,而他又隻是一個剛入職的無經驗新人,自然也不可能被分配到多重要的任務,於是他隻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通過觀察亂步先生打發時間。
白發的少年皺著眉冥思苦想,也沒有注意到身後的門發出輕輕的開合又關上聲音。
能讓那位亂步先生露出這種沉思的表情,想必應該是非常棘手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