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是。”
他是在問,如果現在不是見客人的時候,那什麼時候是。
霍尼的心臟迅速的跳動起來,“明天。”他將那塊琉璃碎片小心翼翼地拿絹帕收好,“你回去睡覺,乖乖吃飯,我保證,明天早上你一醒來就能看到我,好不好。”
時霧似乎花了很久,都沒有聽懂這一大串話是什麼意思。
他隻聽懂最後六個字。
“看到……”
“是,看到我。”
時霧懵懵懂懂地點頭。
陸厄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周身的氣壓低得不像話,就連旁邊的婢女雙腿都開始發起了抖,“陛,陛下?”
直到被扶著小臂,回到了偌大地皇帝寢宮,大門關上,他還不自覺地回頭。
屋子裡沒開燈,黑暗裡,一股冰冷的氣息在房間蔓延,讓周圍都冷了好幾度。
時霧默默地搓了搓雙臂,很乖巧地在侍女地攙扶下坐上床榻,甚至在睡覺前很順從地喝下半杯牛奶。
房間裡好像有人。
在窗邊。
他起身,朝著陸厄走近,眯著眼睛,好像是要確認他是不是剛剛那個人,然而還沒等他靠近,風吹動窗簾,窗外一縷月光照亮陸厄衣袍上的鎏金繡紋。
“嗚……啊……”時霧抱著頭,連連搖頭。
但是再定睛一看,人影不見。
好像剛剛隻是錯覺。
少年歪了歪頭,牛奶裡對身體無害的助眠成分漸漸起了作用,他身體搖搖晃晃,癱軟倒下,卻沒有摔在柔軟的地毯上。
而是被身後一隻手臂攔腰穩穩接住。
陸厄緊繃著下顎,將一身奶香混著白梔味的omega放在了柔軟的床榻上。凝視著他的睡顏。
黑暗裡,向來高傲的皇帝臉色陰鬱至極。
他不斷回想著少年剛剛的笑容,心頭宛如被一把尖刀劃過。
——謝非晚,你從沒對我這樣笑過。
***
之後的幾天,霍尼如約地在每天早上都來到王宮寢殿陪伴時霧。
一開始,陸厄當然是嚴令禁止——他的意思是,讓霍尼早上見過時霧一麵後就將他直接再借著軍令調去邊緣星域。
可是,軍令還沒下來。
時霧卻吃飯了。
主動地,咀嚼和吞咽。而不是靠著機器輔助。
醫官和侍女都覺得這簡直是個奇跡。
意識混亂到這個地步,竟然還能自主用食。
霍尼端著餐盤坐在他旁邊,晨曦的日光將他淺褐色的頭發照耀得如同蜂蜜一般散發著細膩的光澤,他拿著勺子給時霧一口一口喂著熬了整整四個小時,已經糯香入味的美味粥食。
陸厄即使換過衣服,戴著麵具,都必須離時霧隔著至少三米的距離才能給他安全感。
哪怕是貼身照顧他的侍女,也不能靠他那麼近。
但是霍尼可以。
他不僅可以,他還可以給時霧喂飯,送水,他可以問時霧喜歡吃什麼,雖然他回答得十分緩慢和遲鈍,很多時候根本聽不懂霍尼的問題,但是他會靜默著聽。
時霧非常地信任霍尼,甚至對他表現出一種天然的依賴感。
“太好了,這樣的話,喂藥和吃飯兩大問題就可以直接解決,這對於病人來說簡直是——”醫官欣喜地聲音被皇帝冰冷如刀的餘光生生掐斷。
“我,隻是從……治病的角度……”醫生艱澀地解釋著,額頭又開始冒出冷汗,拿出絹帕擦了擦,決定不摻和到裡麵去,不發表任何意見。
可陸厄又哪裡不懂。
霍尼的存在,真的可以幫到時霧。至少,他現在吃東西不需要依靠儀器輔助,藥物也是,人體自然吸收比什麼都好。
甚至霍尼陪伴著他去王室再生治療儀的時候,時霧也沒有再委屈地哭泣。
他像是一個被大哥哥帶著去上學的孩子,茫然,但是聽話。
儀器打開後,不顧醫官驚呼的勸阻,霍尼先自己躺進了那儀器裡,身上沾滿了黏黏糊糊地藥液,但他似乎毫不在意。
“這個,治病用的。”霍尼雙手抓著再生治療儀裡注入的半透明藥水,往時霧的手指尖塗抹上一些,“是很好的東西,不要討厭它。”
“就這樣躺著,其實不疼對不對,隻是藥有點難聞。”
“睡一覺醒來,他們會幫你洗澡,身上就不會有味道了。”
霍尼的確比陸厄耐心細膩多了,在他和煦地引導下,時霧緩緩坐在了再生治療儀的旁邊,細白的手指緊緊抓著再生艙邊緣,表情有些無措,猶豫了一會兒。學著霍尼剛剛做的,慢慢地往下躺去。
治療倉門緩緩關上。
時霧也沒有捂著眼睛,蜷縮身體哭泣。
他的表情十分平靜。
直到藥液裡的催眠成分讓他緩緩閉上眼。
看到這一步。
陸厄的臉色已經不能用陰鬱二字來形容。簡直是風雨欲來,他看向霍尼,忍著在診療室裡沒發作,退出來了才將人一下摁在牆上,“你之前和他早就認識,你們到底是——”
“王兄,到現在,你還要說,謝非晚是你的嗎。”
陸厄仿佛是被人當麵狠狠甩了一耳光。
從來沒有人能夠讓他如此難堪。
比起難堪,更令他心裡迸射出無儘怒火的是。
他深刻地意識到,他的確是——從未有任何一刻,得到過那個人的心。
不僅僅是心。
就連信任,順從,依賴。
一樣都沒有過。
他之前順從自己,穿上omega的衣服,主動的親吻自己,那些都是因為他想要上戰場而已,是他利用他的渴望拿捏了他,逼他屈服,得到了一場虛妄假象。
他以睥睨的姿態,在這一場場交易裡永遠坐著獲利者的交椅。
每一次博弈,贏的是他,沉淪的,也是他。
且隻有他。
他可以標記這個人,可以用各種方法留住他,可以治愈他的身體從此將他困住——
可那位軍官。
永遠也不會愛他。
***
“陛下,有關謝上校精神力的秘密,還有他的過去,資料都已經查到了。”
陸厄看上去像是抽光了精氣神,坐在王座上,手撐著眉骨,閉著眼睛養神。
嗓音裡滿是燥鬱。
“直接陳述。”
夏洛博士的研究室兩年前開始在研究能夠讓精神力短暫提高的武器,帝國向來不允許做精神力提升地相關研究,項目很快就擱置了——而唯一的一枚失敗品,在一年前已經丟失。
時霧僥幸撿到了那枚戒指。
隨即在短短半年裡,連打幾場勝戰,憑著累累的軍功不斷升職。
原來,時霧真的是精神力SS級的omega。
看來這枚戒指,就是他能夠短暫突破精神力的關竅了。
但失敗品就是失敗品,戒指能源消耗的過程裡給時霧的精神力也帶來損毀,所以,再失去戒指依托後,他的精神力才會那麼容易潰散降級。
可陸厄現在對這個什麼戒指不戒指的,完全不感興趣。
“說重點。”
“謝非晚上校和霍尼殿下的關係,其實,也很簡單。僅僅是救命之恩而已。”
怎麼可能。
區區救命之恩。
時霧真的可能會對他依賴到這個地步?
“謝非晚有一對很愛他的父母,還有爺爺奶奶,一家三代一直平靜地生活在小鎮子裡,直到有一天,突如其來的蟲族軍隊將那片小鎮,乃至整顆星球,整片星域……屠殺成一片煉獄。那時候,謝非晚才十四歲,以他那樣的性格,絕對沒有辦法原諒這樣的仇恨,所以,這大概是他偽裝成omega也要混入軍隊,親手斬殺蟲族的真正原因。”
資料部的人傳送上來當時戰爭地記載信息。
陸厄隨手翻看著那一場戰役的慘狀。
心底原本的憋悶和酸氣漸漸消散,他的目光逐漸沉鬱下去。
翻看動態照片的手勢越來越快,目光越來越冷凝。
在那成百上千張動態照片,滾滾的濃煙裡,廊橋儘斷,天空暗沉。
高空裡不斷墜下星火團,連轟鳴聲都仿佛近在耳畔。
陸厄點進一段投影視頻,置身其中,無數人臨死的慘叫,屍橫遍野的焦氣,無一不呈現著一顆鮮活的星球被生生屠戮的絕望——完全就是人間煉獄。
原來……是這樣。
這就是,時霧藏起來的,不為人知的過去。
所以,他即便分化成了omega,還是堅持要上戰場。
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會在哪一天被揭穿。
他不知道自己上戰場的資格會在什麼時候被剝奪。
所以他格外珍稀每一次能夠拿著武器在戰場上殺死任何一隻蟲族的機會。哪怕借用一枚有反噬地戒指的力量,也要完成他的複仇。
陸厄的心驟然緊縮。
這樣的一個人——
的確,絕不可能勾結蟲族叛亂。
可是,如果是這樣的話。
為什麼沒有痕跡。
如果時霧使用第七艦隊的主星艦激烈反抗過蟲族,那一定會留下痕跡。
但是他們查過,並沒有。
陸厄陷入了沉思。
時霧把霍尼的救命之恩看得比什麼都重。
是因為。
霍尼是那個將他從被屠戮的噩夢裡拯救的英雄。
所以,時霧長大後。
無比地渴望上戰場。
這樣一個人……怎麼可能,會泄露空間站坐標給蟲族。
完全說不通。
不對,他得換一個思路。
如果,他的所謂‘背叛’,是為了保護什麼呢。
他要保護的,難道是霍尼……不,不對。
一道精光自腦海中閃過,一瞬間突破重重迷障,似乎讓他瞬間揪住那要命的關鍵點!
不是!
他知道了!
陸厄看向手中的照片,那一顆顆被屠戮的星球,那滿溢著鮮血的過往……
向來高傲地皇帝,指尖竟微微禁不住地顫抖起來!
他想起來了,時霧帶領著第七艦隊從宇宙沙暴中突圍出來的那個坐標附近——
有整整三十五顆居住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