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衣少年隨著陣法的啟動而消失眼前的一刻。
鏡外的魔尊爆發出一聲怒吼,“不——彆走!”
你不能讓他死在三百年前——
你得救他,你要救他!
他那麼怕冷,他那麼喜歡人間四月天,你怎麼能把他一個人孤零零地丟在滿是寒雪的冬夜。
天空中下起一陣小雪,落在小鹿頭頂。
陣法的餘暉,化作螢光消散,飄過他握雪的指尖。
魔尊感覺到他身上的靈法開始消散。
絕望的心情攥住他全部的呼吸,讓他窒息得不能動彈。
“小茸……怎麼辦,小茸……不要……”
少年坐在地上,輕輕咳嗽兩聲,一點點地嗑出血來。
哢嚓。
極輕微地一聲。
仙元徹底碎裂。
“我回家了。”
“你們放心,三百年後,你們也會回家的。”
他漸漸維持不住人形,化作了一隻小鹿的模樣,被濃鬱又潔白的仙氣覆蓋。
那隻小鹿閉上眼睛,最終失去呼吸。
魔尊盯著這一幕很久很久。
一直到那一場雪越下越大,將那隻小鹿徹底掩埋,徹底再看不見。
他似乎連流淚都忘記了。
雪茸他。
他那麼怕冷。
為什麼會死在三百年前蓬萊仙洲的大雪裡。
戰神清衡正好剛剛追到長生殿,戰神想問魔尊關於那隻仙鹿的事情,還沒來得及問出一句話。
用力地捂住心口,一道傳送陣,去往了蓬萊仙洲。
清衡似乎預料到什麼,他看著萬象鏡裡的漫天大雪,眼圈跟著一點點變紅。
“你吃下了,我給你的歸元丹是嗎。”
“穿著我給你的衣服,用著我交你的招式……”
清衡攤開掌心。
無數小花靈從他懷中飛出,他們似乎能感應到萬象鏡另一端是誰,閃爍著熒光圍在鏡邊,不斷地撞擊著鏡麵想要進去,喚醒他。
“雪茸,雪茸,你怎麼又變成小鹿啦。”
“彆睡啦,雪地裡很冷的。”
他們還不知道什麼是死亡。
他們不知道,這個人,已經再也回不來了。
鏡麵中很快時移世易,捉不住小仙鹿的氣息,便換做了魔尊的。
戰神看到鏡子裡的少年魔尊勤苦修習,恢複五感後,為了儘快破鏡,不惜再一次吞下另外半棵聖草。
在靈脈儘斷地痛苦中,再一次重塑魔氣。
終於堪堪在百年後,在重淵海底成功破鏡為天魔之尊。
他破鏡後,第一件事情竟不是去蓬萊仙洲。
而是霰夜梅林。
他去找了那世間僅有的霜雪鳳凰。
“玄龍,乳臭未乾的臭小子,也敢來取我的尾翎。”鳳凰怒而掀起一陣風暴,幾乎將剛剛破鏡那人徹底埋葬在這片海天之涯。
很快,攜帶著銳利冰棱的狂風沒能將少年削成肉泥,卻反而被一陣炎火燒成一片蓬勃的仙霧,梅林間霧氣彌漫,可是轉瞬間,又被滔天的魔氣染成純黑。少年眼底殷紅,唇角掛著桀驁的笑意。
“我的妻子,喜歡你的尾翎。”
“你是自己拔下來,還是本尊替你拔。”
“本座可是上古仙獸!就連三元仙尊都得對我禮讓三分,你個不知哪裡冒出來的毛頭——”
轟隆隆。
霰夜梅林的山體坍塌,落下一道巨大的裂隙。
黑靴之下,裂隙底端是滾滾岩漿。
幾乎要將梅林的霜雪全都融化。
“三元仙尊算什麼,戰神清衡又算什麼。不久之後……”
魔尊輕輕摩挲一下十指,眉心魔紋驟顯,“三界,憑我為尊。”
很快。
魔界出了個天魔之尊,病取走仙族瑞獸,霜雪鳳凰尾翎的事情驚動整個天族,仙魔之戰就此第一次掀起,在這一場大戰中,老魔尊戰死。
那得到鳳凰尾翎的少年,繼任成為新任魔尊。
在千軍萬馬中,他俯瞰著仙界諸仙。
衣袍獵獵,猶如地獄而來的修羅,魔瞳裡閃爍著龍獨有的鎏金光輝。
“是……是天魔之尊,竟有人能破鏡成天魔之尊,幾千年了……”
魔尊比起一百年前,長得更高了些許,身形頎長,眉眼冷冽。
已完全褪去當年的少年氣。
變得更接近現在的模樣。
“給仙族一個機會。”
“本尊,有個遺失的愛人。仙族如果交得出人,這場戰,我可以不打。”
仙族震怒,“區區一個魔族,竟敢在諸仙麵前猖狂!”
魔尊緩緩掀眸。
“不交啊。”
龍瞳中,鎏金的色澤越發璀璨,
漸漸地,身後滔天的魔氣將仙雲染黑,漫天紫雷陣陣,一道驚雷下。
指骨勻停的手在身前緩慢劃過,雷電一寸寸凝結成一柄長劍。
那人握上劍柄的瞬間,整個上重天幾乎都被滔天的魔雷威壓所震懾,修為不夠的,已經開始感到窒息。
少年微微勾起嘴角。
“也好。”
“先讓本尊打個痛快。”
後來的事情。
清衡都很清楚了。
不必再通過鏡子觀看。
戰神施了一道仙法,讓這些小花靈蹲守在鏡邊,小仙鹿那一堆未燒完的衣服前,讓他們最後再陪一陪他。
轉身跟著魔尊去往蓬萊仙洲。
他看到,魔尊蹲坐在蓬萊仙洲之下,一時間連仙法也忘了用,用雙手不斷地在地上扒著泥土,向來不染塵埃的雙手滿是泥垢。
他在挖什麼。
時移世易,可魔尊依舊清晰地記得。
三百年前的這一天,這一刻。
他是多麼幸福地,在這個地方,充滿著希望地和這個人告彆。
但很快。
清衡知道了。
——他挖出了,他死在三百年前的,愛人的骸骨。
魔尊停下了手,隻看到了一點點,剛剛一直流不出來的眼淚,卻在這一刻如潰堤一般,無聲地砸落在那一角仙骨上。
“小茸……”
不對啊。
這個人,剛剛還在自己身邊的。
又怎麼可能,已經死了整整三百年。
重新煥發生機的蓬萊仙洲,又下起一場滿是靈氣的大雪,將魔尊烏黑的長發染白。
他將那一根根骸骨收拾乾淨,帶回了魔界。
用法術開始複原它的骨骼,筋肉,皮囊。
漸漸地,小鹿再一次長出骨血。
可是,卻沒有溫度。
不過一幅皮囊而已。
魔尊抱著這副皮囊沒日沒夜地試圖用他的身軀溫暖他,他記得,三百年前,時霧也曾這麼做過。
他用魔氣不斷往那副皮囊裡渡入魔氣,卻再換不回他睜開眼睛。
小鹿失去了漂亮的角。
怎麼看都不完整。
一定是因為他沒有把鹿角找回來,愛美的小仙鹿生氣了,才一直不肯睜眼。
他仿佛才想到什麼,再一次將萬象鏡啟動。
他要找到仙鹿的角。
那麼漂亮的小鹿。
沒有角怎麼可以。
是魔蛟嗎,是和魔蛟的打鬥中,什麼時候不小心被折斷了鹿角嗎。
不是說了麼。
丟下我啊。
魔尊眼神黯淡,卻在鏡中,看到全然不同的一幕。
清澈的靈河裡,穿著白袍的小鹿緊緊地抱著他。
他身體裡的魔丹已經接近碎裂的邊緣,一旦徹底損毀,他隻怕會當場死去。而抱著他的那人頭頂一雙鹿角漸漸隨著寒螢化作一片霧芒,在月色下渡入他的體內。
剛剛還命懸一線的少年魔尊。
漸漸的,手指微動。
直到少年額頂的鹿角完全消失。
仙氣四溢的長河裡,漸漸被他身體裡淌出的魔氣所侵染。
月色聖潔,如同一層薄紗蓋在二人身上。
一時間,無比寂靜。
原來。
你的鹿角,是毀在這個時候。
他還以為那次是他走了大運,是天要幫他,是他命不該絕於清衡之手。
原來。
命運所有無端的饋贈,都已在冥冥之中,早已標好價碼。
“對不起,我不該動你的鹿角,不該傷你的仙元。”
“我不該將你關起來,我不該那樣對你……可我都對你那麼壞了,為什麼……”“為什麼要救我。”
“為什麼你寧可自己死了,也還是要救我……”
這個答案。
他已經很清楚了。
***
***
“怎麼回事。”
時霧回到係統空間後發現並沒有開啟小世界結算,一臉懵逼,“我不是死了嗎,為什麼這次沒有直接二次結算脫離?”
係統也有些著急:“宿主,不太妙。”
“主係統那邊的錯誤報告過來說,好像說,這個世界因為主角過分的黑化值波動,主角光環過強,極其不穩定——”
“所以,這個世界,有一定概率升級成高級位麵。”
時霧:“……”
本來仙俠世界就比較容易成為高級位麵。
如果不是這個魔尊過於‘反派’,又‘戀愛腦’的話。
“這不太妙,我們繼續嘗試脫離,必須在世界位麵升級前成功離開——以我現在的級彆,恐怕沒有辦法幫助宿主你應付高級世界位麵主。”
“如果世界升級完成時候,位麵主的光環是最強的,我們可能會被過強的‘位麵主意念’強留在這個世界!”
時霧:“……?!!”
這個魔尊向來死腦筋的。
如果真的升級完成,他說不定要被扣在這個世界了,這可是個仙俠世界!
扣多久。
一千年,一萬年,不可以!
“宿主,其實我沒告訴你,上一個世界脫離的時候,那個位麵主就曾經試圖通過招魂的方式過強留您……隻不過他失敗了。”
“但是這個位麵,可能可以成功。”
時霧都有些懵了。
“他非得留下我乾什麼,他,他真的喜歡我嗎,我就是個炮灰啊,我還騙過他……”
“到最後我都還在算計他的心臟,他為什麼還要留下我。”
係統:“……”
現在是考慮這個的時候嗎!
777開始翻起舊賬,“我算是知道,為什麼當時走完這個位麵後,我們下一個位麵直接稀裡糊塗進入高級位麵了,就是因為這個世界位麵主被虐值太高,直接導致他主角光環過強——”
“所以位麵升級了。”
時霧臉色震驚。
“不是,他升級就他升級,那不是好事嘛!”
“他不應該放我走嗎!是我幫他升的級啊!他為什麼還要攔我?”
時霧沒弄明白這裡麵的邏輯,“這不是雙贏嗎!”
漸漸地,震驚的臉色化作憤怒。
“垃圾位麵主!”
“他扣我積分,他拖欠我工資!”
“那麼多積分,我那麼多積分的!”
“我要什麼時候才能結算,我要什麼時候才能拿到!”
時霧憤怒不已,怒而開啟了時間快進buff,開啟擺爛模式。
***
三個月後。
魔界曾經昭告天下的婚禮如期舉行。
隻不過,是在蓬萊仙洲上操辦。
那一夜,很多人都看到了。
天地間人人畏懼的大魔頭,卻好像和一隻人形都化不了的鹿成了婚。
喜堂之上。
魔尊不再是一身玄衣,穿上大紅的喜袍,頭戴紫金珠玉發冠,將頭發束得一絲不苟,謹慎得一如三百年前,那個站在洞府門口淋著雨也不敢踏進一步的少年。
一隻沒有溫度,沒有魂魄的小鹿乘坐著綴滿十色珠的仙轎,從魔族抬到了蓬萊仙洲上。
在一道道魔氣溫柔的攙扶下,誇過火盆,踏過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