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較之下。
一直以來,性格冷淡,又曾被時霧一眼相中的裴崢才更合適成為找到他的那個人。
他對裴崢再生氣,至少不會害怕他。
宋重落寞地點點頭,“好。”
隻說了這一個字,心情卻盤根錯節似的糾纏著。他滯澀著,將懷中唯一那一枚血符拿出,交在裴崢手裡,“你拿著這個,有這枚符紙,可以保你和薑念平安走回去。”
裴崢聲音依舊靜靜地,宋重卻似乎能感覺到,對方的視線落在了自己身上。
這種感覺莫名地熟悉,而且,是一種讓人有些不舒服的熟悉。
有點像,剛走出院子時被遊魂盯住的感覺。
“那你呢。”
“我沒事,我好歹還是有些靈法在身上。平安走回去不難。”
黑暗裡,似乎傳來一陣輕輕地‘嗬’聲。
裴崢沒有立刻去找時霧,而是問,“他是你的誰,宋重,值得你這樣去救。”
宋重一時間如鯁在喉。
——你憑什麼管我,你又不是我的誰!
裴崢才是他的戀人,他們才是親密的一對。他始終都隻是個局外人而已……宋重心底的苦澀慢慢轉為酸楚。
等到意識到的時候,他才發現,他之前對時霧的控製欲,已經強到超出界限了。
宋重一時間,似乎有些難以麵對。
他一開始就知道,裴崢和時霧是一對的,他怎麼可以……
宋重喉頭乾澀,料想裴崢這一句問的,隻是在擔心自己而已。
“沒,沒事。我先走了。”幾乎是倉皇而逃。
他和裴崢時霧曾經睡過一間房。
就以為,他和那二人之間的距離是一樣的麼。不,不對,他們才是親密無間的。
就算是吵架,就算是慪氣。
說到底,根本沒沒有自己插手的餘地。
意識到這一點的宋重,恍恍惚惚地走遠。
卻根本沒心思看到,那張血符在交付到裴崢手心後,開始悄無聲息地灼燒著這人的掌心,將其燒成一片漆黑。
無星無月,深夜裡伸手不見五指。
黑暗中,裴崢的瞳孔是擴散的,緊緊盯著那一處小屋的位置。
一如死人。
***
院子裡,剩下的五個人團成一團坐著。
一開始沒選出究竟讓誰不睡,索性到最後,大家都約定一起聊天到天亮,一晚上不睡也沒什麼,互相之間做個伴熬一熬就過去了。
母親在S.G乾了也有幾十年的老劉其實是個萬事通,開始說起了古事。
“對了,話說,薑太子爺和裴老師之間的淵源,那還得從十五年前說起呢。你們應該都知道,那是救命之恩,但是啊,那時候我媽媽就在那醫院當護士,她說有個特彆奇怪的事……”
“什麼奇怪的事。”
“就是說,薑念當年是落水了險些被嗆死嘛,但是他被送到醫院搶救的時候,衣服和頭發都是乾的。”
“肺裡也沒有微型生物感染,但是卻腫水發了好幾天的燒。”
周圍人聽了,沒覺得有趣,反而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算了,你彆說了,我感覺聽得更滲人了。”
“滲人點不好嗎,正好,大家夥都不困了。”
小周遲疑著問,“那這是什麼情況,沒有掉進水裡,可是,卻出現了溺水症狀嗎?”
小劉點點頭。
過了會,才壓低了聲音。
“與此相反的,是……”
小周反應很快,他記得,傳聞裡是裴崢的父親救了太子爺,“是裴爸爸?”
“不,是年僅七歲的裴崢。”
小劉回想著已故的母親曾在房間裡偷偷和他爸說過的話,“醫院裡的人都說,裴崢是掉進了水裡,可是,卻沒有出現什麼溺水症狀。”
明明門窗都是緊閉的,卻好像有一陣寒風不知從哪裡吹來。
惹得幾個人同時起了雞皮疙瘩。
“我媽媽說——”
“裴崢父親從水裡救出來的,根本不是薑念,而是他的親兒子,裴崢。”
小周嚇得驚叫一聲,躲進了旁邊趙靈的懷裡,“趙姐!”
趙靈眉頭一皺,“欲說越離譜了,好了,彆嚇唬小周。”
“我哪是嚇唬,但是都這麼傳的,我媽媽還是薑家的私人醫院裡的護士呢。隻會是後來,一群在薑家彆墅乾過的保姆,傭人,還有醫院裡救過薑少爺的醫生護士全都退休的退休,辭職的辭職……要我說,就是有點問題。”
趙靈對小劉這種故弄玄虛的腔調很是不耐煩。
問,“那你說,是什麼問題。”
“你們有沒有聽過。”
“——替死鬼。”
吱呀。
院內大門猛地被推開,眾人嚇得齊齊尖叫起來。
腳步聲漸進,直往正門來,幾個人瞬間擠在一團,都往趙靈手裡那張符靠近,恨不得睡在那符紙上。
卻見房門一下被推開。
是宋重。
“怎麼了,你們一個個臉色那麼難看。”
“劉哥給我們講鬼故事呢,說什麼替死鬼的……”
宋重看上去心情有些不好,也沒什麼心思聽他們說的,倒了杯熱茶喝了兩口,有些心煩意亂地解開領口處的兩顆扣子,“哦。”
“宋老師,你不開心啊。”小周還緊緊抓著趙靈的衣服,吞了吞口水,“你不開心,就,就讓小劉給你繼續講故事吧……”
“好了好了,那我繼續說。”
“所謂的替死鬼啊,就是有些時候,算出了其中一個人有必死之劫,就把這個劫難轉移到另一個生辰八字相對的人身上,讓那個人——替死。”
“聽說,這樣死的人,怨氣很重,死後都會化成惡鬼。”
宋重喝了口熱茶,臉色好看些,也坐在旁邊聽他們談天說地。
竟然是在談‘替死鬼’。
“行了行啦,班門弄斧,人宋老師還在這呢,輪得到你來說這些。”
“行行行,那你們問宋老師吧,我不說了行了吧。”
宋重回來了,一行人就沒有那麼怕。
一直都沉默著的老張,忽然問,“那,被轉移劫難的那個人,有沒有可能活下來。”
小劉剛剛被懟了一通,不想回答。
而一邊的宋重卻適時地答道,“有,概率不到百分之一吧,除非是撞大運,或者至親之人擋災。”
張叔的臉色,一瞬間相當難看。
在座的幾個人,也忽然之間默默地變了變臉色。
“至親之人……擋災。”
“怎麼了。”宋重皺眉,似乎意識到什麼不對勁,“你們剛剛在談什麼。”
“我們在談,裴崢爸爸……當年救薑念的一些……很奇怪的傳聞……”小周吞吞吐吐地複述了一遍。
宋重忽然出了神。
眼底似乎浮出一點點莫名的茫然。
好像有什麼十分重要的東西,被他忽略了,很重要,很重要,必須要馬上想起來才行。
那種緊迫感在他心頭逐漸放大,他忽然之間感覺到屋子裡有一縷極淡極淡的陰氣,一番梭巡後,找到了床底下一小團被揉皺的紙張。
宋重將紙一點點展開。
上麵畫著一個院落,院落旁站著一顆槐樹,槐樹下半個人。
院子裡。
一,二,三……
眾人一起數過。
七個半人。
這是——
阿林畫給時霧的圖紙。
一道精光在宋重腦海裡閃過,讓他一瞬間臉色無比蒼白——
“多久了。”
“什麼。”
“我問我回來多久了?!”
宋重咬牙切齒地揪住小劉的手腕,幾乎一瞬間將人摁得脫臼,堪堪看著上麵的時刻表。
十分鐘了!
如果說裴崢抱著時霧緊隨其後,三分鐘,最多五分鐘就能跟著他回來!
可已經十分鐘了。
他們兩個還是沒有回來。
手中的畫紙,飄飄然墜落在地。
畫中,院子裡的那個‘鬼’,是裴崢。
“薑念……薑念!”
宋重恍然間,跌跌撞撞地衝出門去,不仔細摔在地上,又迫不及待地爬起,“不要相信他,不要跟他走——”
他是活下來地‘替死鬼’。
他的身體裡,一定分裂出了一個惡魂,承載著他全部的扭曲仇恨與惡意。
時霧沒有撒謊,他昨晚沒有說謊!
裴崢他,真的有問題啊!
他的‘惡魂’被這極陰之地催發,日漸濃厚,早已對他身體產生潛移默化的影響。
隻是這種影響下的惡意,隻針對薑小少爺釋放。
因為。
十五年前,他是薑小少爺的,替,死,鬼。
他應該相信他的,他應該對這件事情刨根問底,弄個清楚的。
那‘惡魂’好生聰明,竟知道如何玩弄人心!
幾次三番挑動薑念和眾人之間的矛盾,將他一點點逼向孤立無援的境地。
就連他,都被幾次三番地挑起怒火,對時霧簡直無法再忍耐,短短三天內,光是打他,都打了足足兩回。
不對。
更緊要的是,在剛才——
他不應該獨自回來!
怎麼辦,現在該怎麼辦!這可是朔月之夜!
天空中下起了小雨。
是陰冷至極的寒雨。
雨水打在時霧臉上,他緩緩睜開眼,看到裴崢在自己麵前站著。
一時間竟嚇了一跳。
像他,又不像他。
“醒了,薑念。”
眼前人似乎沒想到,他跑了這麼遠,還能被裴崢找到,驀然間哆哆嗦嗦地往裡麵靠過去,“你,你……你是裴崢嗎……”
裴崢緩緩地站起來,唇角微掀起。
“我當然是。”
“或者說,我才是他。”
薑念慌張極了,一張小臉煞白煞白的,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你滾,你滾!”
他從懷中取出厚厚的符紙,然而四十九張符紙從時霧懷中反四散開來,被夜空中的雨水沾到,一點點地化作一團幽藍的火焰,在四周化作盞盞鬼火,照亮小少爺那隻白皙瘦弱,沒穿鞋子的白皙腳踝。
裴崢一點點將他腳上地泥漬擦乾淨。
將鞋子給他套上。
一如既往地耐心。
“薑念。”
被握住的腳踝,在夜雨中瑟瑟發抖。
裴崢懷中那一張血符,猛地迸發出團炙熱的明火,卻在轉瞬間,被他周身森然的鬼氣燒成一片灰燼。
薄薄的霧氣,在雨水中漸漸漫開。
裴崢的聲音靜默又溫和。
向來清冷卓絕的麵容,此刻看上去,多了幾分冰冷傲慢。
“跑什麼。”
“你和我之間的賬,還沒算清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