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他的財運,真的太強了。爸爸攤子鋪得太開,生意像滾雪球一樣越做越大,那個時候,我不能沒有他……小崢,真的是爸爸錯了。”
“你最後沒有死啊。是不是。所以,你會原諒爸爸的,對不對。”
“你彆拿糊弄薑念那套來糊弄我。”
裴崢十分清醒,他不被這些迷魂湯所蠱惑。
他清楚地知道薑成嶺滿口的後悔道歉裡全都夾雜著他的冷血無情。
“如果你還有彆的兒子,你根本就不會想起我。”
那邊淺淺地呼吸了兩聲後,溫柔的聲音,漸漸重歸寂靜。
薑成嶺似乎也沒想到,差不多的年紀。
裴崢真的和時霧完全不同。
溫柔的哄勸根本動搖不了他的想法。
他的心,比他想象中更加冷硬。
像他年輕時候。
“裴崢。”
薑成嶺深吸一口氣,“沒有我,你坐得穩這個位置嗎,你想清楚。現在是記恨我的時候嗎,我們是一條船上的人,我們是血脈至親,說來說去,還是為了裴城!他隻不過養了你幾年,你的感情怎麼就這麼重,這麼深!再怎麼樣,他已經死了!”
“他就是個蠢東西,你這麼記掛他乾什麼!”
“我辛辛苦苦打下的一片江山,都給了你啊,我才是愛你的!他愛你,他給你什麼,他帶著你過的什麼日子,嗯?裴崢,裴崢!我承認我犯過錯,可是小崢,爸爸真的很愛你,爸爸……”
他還敢提裴城。
誰給他的勇氣,竟敢提起這個名字!
“不。”
“你不愛我,你也根本不愛薑念。”
裴崢眼神冷冽,胸口不斷地起伏著,“說什麼愛,你配嗎。”
啪。
裴崢直接將電話掛斷,將那邊破口欲出的怒罵聲直接截斷。
“裴先生……”
“帶著你的遺囑,滾下去。”
裴崢摘下眼鏡,車停了以後,將那東西狠狠砸向車窗外,啪嗒一聲,鏡片碎在夜雨裡。
他捂著額頭,一時間百感交雜。
薑念不是薑成嶺的兒子。
他隻是一個被他抱來的,有財運的孩子。
他才是薑成嶺真正的兒子。
“裴總,遺囑的事情……”司機欲言又止。
“先做親子鑒定。”
站在門外的律師認為他隻是一時混亂,撐著黑傘正在風雨裡,道,“其實,從剛剛一上車我就想說了。”
“您和年輕時候的薑總真的長得很像,尤其是鼻梁。”
“希望您儘快進行遺囑公證,也儘快接受您父親的好意,裴……哦不,薑先生。”
裴崢的目光,一點點如刀剜似的抬起。
車門適時被司機關上,將那可怕的視線隔絕在內。
“裴總,現在是先去醫院做親子鑒定,還是。”
裴崢找回一點意識。
對,念念。
現在這些都不重要,要緊的是趕快把念念找回來!
摸了摸腰邊地結婚證,驀然間,想到了這個人,心裡頭憋了許久的那口鬱氣緩緩吐出,指尖竟有些發燙。
他將結婚證小心翼翼摸出來,將上麵的水珠一點點擦拭乾淨。
可是還是有些許字跡已經暈開。
結婚證還那麼新。
卻已經被染成一片狼藉。
時霧不是薑成嶺的兒子,他隻是一個——被薑成嶺當做工具,養在身邊的孩子。
薑成嶺為了錢。
曾經寧要養子,也不要自己這親兒子。
時至今日,他又要放棄養子,選擇他。
他竟然大言不慚地說這是愛。
不,薑成嶺不愛任何人,他隻是愛錢而已。
哪一個能幫他保住錢,他就可以毫不留情地舍棄另一個。
就像他舍棄自己,就像他舍棄薑念。
時霧在薑成嶺被迫跑路的時候,還曾經給他遞過金子,將他藏在彆墅裡死活不肯說出他的位置。
他是真把他當父親了。
明明知道薑家陷入危機,他還是一次次地,沒有放棄薑成嶺。
——他們根本不像。
他簽下結婚申請書的時候,他同意股權轉讓的時候,他在自己身下不斷溢出破碎的哭求的時候——
有沒有想過。
他所謂的‘父親’,早就不要他了。
“去拘留所。”
裴崢緊緊握著那張結婚證,手指都微微顫抖起來,渾身似乎被冰冷的濕冷包裹著,漸漸地,似乎有煞氣不斷從身體裡溢出。
他曾做過的事情,不斷在他腦海裡回放。
如同鈍刀子一般地割過他的心肺。
他到底……在做什麼。
為什麼要一次又一次地,把自己所有的怒火都加諸在時霧身上。
他什麼都不知道。
他隻是活下來了而已。
那麼驕傲恣意的人,到如今,被他逼得失去一切,隻會無助地哭泣。
他將衣服拿好,焦灼地等待著車停。他想好了時霧可能會滿心怨懟,憤怒不堪。
甚至像上一次那樣,對著他的胳膊就咬出一道血印來。
沒關係。
不管他這次怎麼凶,他都可以任他出氣。
是他不對。
是他被仇恨衝昏了頭腦。
他要對付薑成嶺,說什麼也不該利用他。
就算要利用,也完全可以不用對他這麼冷漠。
他無法遏製心底的惡念,他堅信著薑成嶺一定深愛著這個兒子,隻要傷害時霧,薑成嶺就會痛苦,會糾結。
——多麼愚昧不堪,又自以為是。
到這一刻,他才終於徹底看清自己真正的內心。
他要娶這個人,根本不是為了什麼股權。
是他放不下心裡的仇恨,可是……又放不下他。
他喜歡他。
他喜歡念念。
裴崢手指抵著眉頭,一瞬間滿心地酸楚滿溢著,幾乎要直接漫過喉頭,讓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終於到達。
他手裡拿著衣物,腳步間竟有些蹣跚,“薑念在哪裡,這是保證金,我……”
“裴崢?”
一道聲音傳來,打斷他的話。
是宋重。
他剛剛交過保證金,正準備去裡麵領人呢,看到他,眼底的怒意再也遏製不住,“裴總心願得償,應該是最忙的時候吧,還有空來這種地方嗎。”
裴崢無心和他說話。
宋重卻猛地一下砸在他臉上,將他打得連退幾步,“你既然利用他得到了薑家的股份,為什麼不能好好對他,還要把他丟進看守所!”
“宋重。”
“我都和他結婚了。”裴崢挨了這下,眼底的寒光漸起,“你有什麼資格插手我們夫妻的事情。”
“你們那也算結婚。”
宋重拄著手杖,往前兩步,“如果你不用他父親威脅他,他那天會選擇和我結婚,我們才是兩情相悅!”
兩情相悅四個詞,徹底刺痛裴崢的內心。
他想到那一天他對薑念過分的占有,那蓬勃的怒意。
是他,不能忍受失去他。
可又一次次地傷害他。
用著冠冕堂皇地借口,逼著人留在自己身邊,一次一次地磋磨著那人。
“我知道你有怨氣,好了,可以了,薑成嶺入獄了,你的目的達到了。”
“你們離婚吧。”
宋重深吸一口氣,“放過薑念。”
裴崢瞳仁驟縮,“絕不可能。”
他不再和宋重多說話,而是看向一邊的警員,“我是他丈夫,保證金我會還給這位宋先生,我現在要帶他回家。”
手續已經辦得差不多。
拘留所的地板看上去都透著一股寒氣,裴崢越往裡走,越覺得心底一片冰涼。
等到他終於看到那一小團靠著牆角,披著小毯睡過去的人時,心頭好像被什麼猛地攥住。
不對勁。
“快開門!”
裴崢豁然一下衝進去。
果然。
時霧臉頰泛著不自然的緋紅,向來紅潤的嘴唇此刻卻白得和膚色幾乎融為一體。
“他發這麼重的燒,你們怎麼沒人發現!”
裴崢將手中衣服裹著人一把抱起,匆匆趕來的宋重也沒有和他繼續爭吵的心思,忙不迭地跟著將人先送去醫院。
他抱著時霧,如同抱著一爐明火,燙的人心裡直發慌。
燒得太厲害了。
裴崢醞釀了許久的道歉和解釋,到這一刻都如同紙張一般蒼白,根本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他隻能將人抱得緊緊的,臉頰貼著他的額頭,“念念,念念……”
“馬上到醫院了,沒事的,沒事。”
他燒得脖子都是紅的。
眼角殘留著未乾的淚痕,在他懷中軟得像一團棉絮。
“好了,我不跟你談薑成嶺的事情。”
裴崢吻了吻他的額頭,“是我不好,是我錯了。從今往後,我們之間再不談他了,好不好。”
“我們搬出薑宅,那地方不好,我們才總是吵架。”
他甚至連一點掙紮都沒有,每一根手指,都是綿軟無力的。
可又好像痛得在微微顫抖。
他不知道為什麼去醫院的路可以這麼遠,為什麼還沒有到。
裴崢不斷擦拭著他半乾的頭發,聲音裡竟有些哽咽,“住到我買的房子裡去,就好了。我們,我們辦婚禮……對,我們還沒辦婚禮呢。念念,你跟我說說話,你,你喜歡什麼樣的婚禮,嗯?”
懷裡人不斷發顫的身軀,單薄得不像話。
滾燙呼吸都掃在他的耳廓,讓他心中淩亂如麻。
遲遲得不到回應,裴崢知道,他已經全然失去意識了。
怪他。
他明明知道他身體不好,為什麼要這樣和他生氣,為什麼要把他一個人丟到這種陰冷的地方,不管他。
那律師說得對。
他和薑成嶺很像,一樣的冷血絕情,一樣的固執己見。
“我和你結婚,不是……不是為了你的股權。”
他知道時霧已經聽不清他此時地解釋的,但還是不斷地在他耳邊呢喃,“我把你的東西還給你,你不要生氣,嗯?”
“我們……”
“重新開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