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衣服。
裴崢打起隔板,從旁邊的衣服袋子裡,拿出時霧的衣服幫他換上。
都是三年前的衣服。
可現在的時霧穿上去,稍顯鬆垮。
那件鵝黃色的毛衣,裴崢記得很清楚。是他們第一次去那荒村第一天時霧穿著的,那時候他冷得不行,還頤指氣使地命令他把圍巾借給他。
也是穿著這件,心不甘情不願抱著他抓來的大黃雞的時霧,走在夕陽西下的鄉間小道上,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
滿臉怨懟,卻不敢罵。
他時不時地,餘光掃過他。
他的頭頂還插著半根雞毛,夕陽的餘光灑在他身上,將人襯得分外乖順。
那些過往曆曆在目,根本忘不掉。
衣服是一樣的,人卻瘦了。
裴崢緩緩閉上眼。
冰冷的雨水中,裴崢顧不上身後司機趕來打傘,脫下自己的外套高在時霧身上就直接衝去了醫院急診室。
醫生第一時間給他打了一針退燒針,時霧微微顫抖的身軀才在他懷裡,好不容易才略平靜下來。
單人高級病房裡,裴崢靠在床邊,看著醫生給他打著點滴。
細細的針紮進白得血管清晰可見的手背,冷冰冰的藥水流入他身體裡。
醫生剛剛的話回響在耳畔。
“是受刺激過度導致的發高燒。加上臥床三年,體質很弱,所以才會一下燒得這麼凶,旁邊不能離人,得守著他燒退下去才行。”
“好。”
裴崢讓薑家老宅的人拿了時霧的替換衣物來,一步都沒有離開。
像是從前,一切都沒發生時候那樣,替他擦手,擦腳,毛絨絨的襪子替他穿上。
這是他的妻子。
他的愛人。
他不是薑成嶺的孩子。
他和薑成嶺半點關係都沒有。
“還好三年前,你活下來了。”裴崢伸手出,溫暖的手掌觸摸過他白皙的臉頰,“沒關係,等你醒來,一切就會好起來。”
“我保證。”
裴崢眼神柔和,起身,在他額頭上落下一個溫柔至極的親吻。
“裴總,我已經親自去取了薑成嶺的頭發來,您要不要……做一下血緣關係鑒定呢。”
“不急,等他燒退。”裴崢道,“還有,不要隨便進出,醫生說了,他需要安靜。”
“呃……好。”秘書看這形勢,將公司重要的材料都給裴崢整理了來。
時霧在第二天清晨的時候。
神誌模糊地醒來了一次。
裴崢摟著他的脖子給他喂了幾口粥,他似乎不太認人,迷迷瞪瞪地問:“爸爸呢,爸爸出來了嗎。”
裴崢抿了抿嘴。
眼下的情況太過於複雜,他給他掖了掖被角,“你先休息。”
時霧沒聽出是他的聲音,渾渾噩噩間又睡過去,沒一會兒,又燒起來。
裴崢眼神幽暗,他似乎想到什麼。
直到天色將黑的時候,時霧身上溫度終於再次降到38度以下,算是低燒。裴崢讓人給他直接轉到了他買的彆墅裡好好休養。他將一切都布置成時霧喜歡的淺藍色調,窗前擺著一束鮮花,窗簾,床單,所有的布置都和薑宅時霧住習慣的房間很像,甚至是床和床墊都定製了一模一樣的加急送來。
時霧朦朦朧朧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處於一片完全陌生的環境。
“嗯……”他捂著腦袋,伸手要去開台燈。
卻驀然間被攬入一個熟悉的懷抱。
一雙手直接伸過來,探了探他額頭的溫度,“降下來了。終於醒了。”
時霧背脊一僵,刹那間蹬著無力的雙腿幾乎要跌到床底下,“裴,裴崢!”
“嗯。”
半夜醒來的裴崢聲音還有些沙啞。
這幾天處理著公司的交接事物,沒了薑成嶺的幫助,這的確是有些困難,事情紛雜得令他有些頭痛,已經連續三個晚上沒有睡好了。
今天時霧好不容易降到正常體溫,他終於能放心地小睡一回,沒想到剛眯眼一個小時不到,時霧就清醒了。
這是好事。
裴崢摸著床頭的眼睛坐起身來,“餓了嗎,廚房溫著粥,今天晚上剛燉好的。”
為了能讓時霧任何時候醒來都能吃到新鮮的飯菜。
樓下的湯粥每天都要煲三回。
他沒醒,就給傭人們分著吃了。
都是滋補的名貴藥湯和粥,就幾天功夫,裴家彆墅裡的幾個傭人都不約而同地胖了點。
既然他已經確定了自己的心意,也弄清楚了事情的始末。
那麼——
他要和這個人重新開始。
裴崢拿起旁邊的絹帕,擦去他額頭上的細汗,“你發燒發了整整三天,念念,你體質太差了。”
時霧似乎有些迷蒙,他捂著頭,腦海裡一閃一閃地還有餘痛,“是麼,我,我好像做夢了,我夢到我爸被拘留了,我夢到你是幕後黑手,你還讓警察帶走我……”
頓了幾秒,時霧漸漸屏住呼吸。
眼神漸漸驚恐——
不,不是夢!
他掀起被子,腳尖還沒著地,這動作仿佛被裴崢預判了,腰一下被撈住,抱回到那人身邊。
像三年前那樣,伺候著他穿上厚厚的毛絨睡衣,今天寒潮來臨,他還將圍巾也給他一圈圈纏上,毛絨襪子也給他套上。
“穿厚點,病剛好。”
時霧單薄的身軀就被他圈在懷中,竟還想要離開,裴崢再一次欺身而上,順道扣住他的手腕,“你站不住的。”說完了,扶著他到床邊上,“不信你試試。”
時霧試探著下了床,果然一瞬間膝蓋發軟,朝著前麵撲去。還好床底下鋪著厚厚的絨毯,摔也應該摔不疼,時霧閉上眼睛。
裴崢哪能讓他真摔,伸手攬著他的腰,將那一團穿得毛絨絨的人接了個滿懷。
隨即將人抱起,語氣軟了些,“你看。”
“身體不好,不要亂走。”
連著發了三天的燒,時霧身體綿軟得很,嗓子也格外沙啞,他掙紮著,“裴崢,我爸呢——你放開我,你放開我,我爸呢!”
“先吃……”
哐當——
桌上的粥被一掃而落。
乒鈴乓啷的動靜驚醒了彆墅裡的傭人。
他們知道是夫人醒了,都很高興地要來打招呼,可是一看場麵,竟然十分地不對勁。
這地方好陌生,那些傭人他根本沒見過。
這裡是裴崢的彆墅。
時霧恢複了一點體力,趁著裴崢彎腰去收拾地上東西的時候一躍而下朝著大門跑去。
裴崢倒是也沒立刻追他。
他用力推門,卻怎麼都推不開。不僅如此,推窗也推不開。
全都是指紋鎖,而他,沒有權限。
身後裴崢一點點將殘羹冷炙收好,等著他不死心地嘗試著去推完好幾扇窗。
“你……你關著我。”
時霧似乎這才明白自己的處境,他算是知道,裴崢為什麼不把他送回薑宅,而是趁著他發燒將他帶回自己的彆墅,“你瘋了是不是,你憑什麼把我關在這裡!”
“念念,我知道你會很生氣。我這樣做,也是沒有辦法。你性格衝動,如果不這樣的話。”
裴崢道,“你沒有辦法靜下心來養病。”
“你的身體不太好,待在我身邊,我才能每天都看著你,照顧……”
時霧紅著眼睛,氣得渾身發抖:“裴崢,你到底是在乾什麼,我真的搞不懂你了,你是腦子有病嗎!你不肯放過我爸,那你救我乾什麼,你怎麼不讓我一起死在醫院裡,反正你就是想得到我薑家的東西,你如願了,你成功了……”
裴崢眼神微微一暗,又很快將那一點點暗色驅散。
他讓人來把地上的臟地毯換下,帶著時霧去了樓上的飯廳裡,“你不想喝粥是嗎,湯也有。”
裴崢將時霧放在柔軟的單人沙發上,給他蓋上一層薄毯,半蹲在他麵前,替他將跑得幫跑得半脫落的襪子一點點穿上,“念念,可能你不相信,但是其實,薑成嶺不是你父親。你可以不用管他的事情,以後,我會養著你,我給你的錢,比薑成嶺給你的更多,我保證,你這輩子都不會再吃苦,受委屈,好不好。”
裴崢握著他的腳踝。
替他將毛絨拖鞋穿上。
“就當一切都沒有發生過,我們重新開始,嗯?”
“等你病好了,我們就辦婚禮,你喜歡什麼樣的婚禮,你告訴我。”
“你到底在說什麼……”
“薑成嶺不是你父親,念念。你隻是他抱來的孩子,你和他沒有關係。薑成嶺害死我父親,所以我才會那麼恨他,我以為你是他親兒子,所以,我,我過去對你不好,我道歉……是我昏了頭,我……”
“念念,我……”
裴崢低下頭,親吻了一下他的額頭和鼻尖。
我是喜歡你的。
這句話醞釀已久的話不知道怎麼,竟盤旋在他口中,難以順暢地說出口。
“我們……以後好好過日子,把這些不愉快都忘掉,好嗎。”
薑成嶺不是他父親。
怎麼可能,他到底在說什麼,他是不是瘋了!
“這是你們的親屬關係鑒定。”裴崢拿出那張紙,“我沒有騙你。”
“我已經把他的股權全都拿到手了,我把你的那份原封不動地還給你,好不好。”
一時間,許多東西往他腦海中用來,時霧腦袋裡那種一陣一陣的疼痛似乎愈加強烈,好像有什麼被他遺忘已久的東西即將噴湧而出,他捂著腦袋悶哼,裴崢臉色一變,“怎麼了,你頭疼?”
他想要將他抱著放平躺下,卻被時霧推著胳膊抗拒著。
他一張精致的臉頰褪去血色,見他越發靠近,似乎想扣住他的手腕強行抱起自己,手腳並用地踢打著那人。
“你,你鬆開我!”
“你放開,你不要碰我!”
裴崢擔心他精神再受刺激,隻能鬆了他的手腕,退開兩步。可時霧卻因為過度掙紮而從單人沙發上滑落,跪跌在地上。
還好地上的地毯厚重。
裴崢知道他昏迷三年,腿腳不好,容易摔倒。
整個彆墅,時霧可能的活動範圍內,都已經鋪上了厚重軟綿的地毯。
還好是抵用的,他看上去好像沒摔著哪裡。
時霧看著裴崢,花了好長的時間似乎才把眼前的一切消化了。
裴崢為了顯現出他的誠意,早就備好了股權轉讓協議,還有很多薑成嶺名下的股票基金證券,以及不動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