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冰冰的雨水順著二人交握的手往下淌。當他第二根手指被掰開,他滿眼地不敢置信。
他不敢相信時霧寧可從這裡摔下去,也想要離開自己。
直到第三根手指鬆動,刹那間他終於再也握不住,裴崢毫不猶豫地鬆開握住欄杆地左手,甚至蹬了一腳牆麵,強行俯衝將時霧緊緊抱在了懷裡。
呼嘯的寒風從耳廓中不斷吹過,將二人的身體都吹得一片冰涼。
飛速地下落著。
裴崢緊緊將他抱在懷中,一個翻轉,讓自己朝下,將那人摟在懷中,承受著雙倍的衝擊瞬間落地。
這一麵正好摔在彆墅後花園,地質鬆軟。
裴崢抱著時霧滾了兩圈後,明顯聽到哢嚓一聲。
一瞬間劇痛襲來,讓人眼前發黑。
肩膀脫臼,腿骨斷裂,極其幸運的是,肋骨並沒有受到損傷。
裴崢額頭擦出一道口子,一時間疼得直接暈厥過去,意識開始渙散起來,“念……”
他看上去好像沒事。
坐在他懷裡,基本隻有一點擦傷的時霧好像一瞬間有些懵。
他好像完全沒想到,裴崢會跟著他從樓頂上跌落下來。
他站起身想要離開,畢竟,這是難得的機會。
但走出兩步,又折返回來。
他看上去真的很嚴重,不會……不會死了吧。
他不敢驚動彆墅裡的人,怕立刻會攔住自己,可也不想就這樣活生生害死一條人命,更何況,這個人還是為了救自己摔傷的。
他好像暈厥過去了。
摔得那麼重嗎。
時霧猶豫了好幾分鐘。
最終折起旁邊兩根短枝,撕開裴崢被刮破的衣服,勉勉強強地綁在他好像摔斷的小腿上固定住傷勢。
又趴下來,聽了聽他的心跳。
繼而摸出裴崢的手機,顫顫巍巍地開始撥打急救電話,“喂,這裡有病人,地址是……”
做完了這些,他看著手機。
驀然間似乎想到什麼,又摁下幾個摁扭。
那邊先是掛斷,時霧再打,終於接了。
“裴崢,你——”
“宋重!”時霧哽咽地喊了一聲。
那邊聲音微微一頓,繼而轉為冷靜,“你怎麼會用裴崢的號碼?”
時霧根本沒心情聽他說話,迫不及待地哭,“宋重,你救救我,救救我……我告訴過你,裴崢他不是人……我三年前就告訴過你,你為什麼不相信我,你為什麼還要讓我和他結婚,你為什麼不救我……”
“念念……”
“你救救我,我不要和他待在一起,我……”
電話還沒打完,手腕被已經蘇醒的裴崢握住。
在時霧錯愕的眼神中,電話被摁斷。
他緩緩地從泥地裡撐著手,爬起來一點。雨水將他頭頂的發絲都打濕,剛剛生死之際,他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跳下來。到了這一刻,身上沒有哪裡不疼。
一睜開眼,就聽到時霧拿走他的電話,在打電話給宋重求助。
握住那人手腕的手指漸漸收攏。
時霧的臉色蒼白如紙:“裴,裴崢……”
唇角還帶著點血,看上無比狼狽。
“我是鬼……對,我是……鬼。”
“因為死過一次,所以,我不是一個完完全全的人,我有惡念,我……體內永遠,存著一個怎麼甩,也無法甩脫的惡魂……”
大雨瓢潑下,裴崢吐出一口血,手指疼到發顫。
漆黑如墨的瞳仁裡,印著時霧無措的雙眸。
他喜歡這個人。
他想和他永遠在一起。
“可是我喜歡你。”
“是真心的。”
為什麼,他每靠近一點點,這個人,總是這麼害怕。
因為他是鬼,因為他,總是無端冒出惡念。
可他控製不住。
他是‘二重身’。
“薑念,我救過你。”
“十八年前,那條河裡……我救過你,所以我生了惡魂,所以,我會變成這樣的我……所以,不管怎麼樣,我總是得不到你!”
裴崢猛地吐出一口鮮血,“我的父親的命,換了你的命。”
他眼底漸漸漫起無儘的漆黑的暗光,抓住那人的手越發緊握,“那你就該是我的!”
“你是我的,你的命是我的,你的人,也該是我的——”
“我說過了,我把什麼都給你,你為什麼跑,你憑什麼跑!”
時霧猛然間甩開他的手,連退了好幾步。
他似乎意識到什麼,裴崢甚至顧不上自己身上的疼痛,立刻大聲將人喊來,“把他抓住——”
時霧眼皮猛地一跳,飛快地朝著院牆跑去,直接翻上了院牆。
裴崢豁然站起,卻因為身上的傷再一次重重跌在地上。
“薑念,你敢跑,你敢!”
那人毫不猶豫地跳下,裴崢怒極了,氣血都直接衝向腦門。
卻在剛剛追出去的瞬間,猛然間看到一道刺目的白光直衝而來,刺耳的刹車聲在寂靜的雨夜裡響起。
如同一隻斷線的紙鳶,高高飛向夜空。
最終折翼跌落。
裴崢心底翻湧的怒火,在一瞬間化作冰冷的殘渣。
“念念!”
***
“好險好險,這個世界的兩次脫離你都被抓住了!”係統驚魂未定,“這種事情以前從沒發生過。”
“太奇怪了,幸運buff失效了嗎。”時霧也嚇了一跳,最後都是強行讓係統開了個意外死亡套餐才終於能夠再次脫離。
好吃力。
“不,如果幸運buff失效的話,裴崢早該摔斷肋骨傷到臟器了。”
係統看著這個世界的數據,有種很不妙的感覺,“而且,我們現在也完全沒有抽離的。”
時霧頓了頓,才意識到。
他都已經買了一次性‘意外死亡’套餐了,為什麼他還沒‘死亡’。
“你先回去,見機行事。”
時霧點點頭,再一次離開係統空間,回到那一場夜雨裡。
他看到裴崢失魂落魄地朝著他走去,好幾次張嘴根本說不出話來,伸出手,顫抖著想要撫摸他的臉頰。
可是,被貨車猛烈撞擊的他早已經摔得渾身上下都是傷,以一種扭曲的姿勢仰躺在地麵上,看上去就像死了一樣。
“裴總……”
身後的人還沒來得及打電話,救護車卻適時地趕來。
頭頂明暗交錯的光芒,刺痛裴崢漆黑一片的眼睛。
“救護車怎麼會來。”
他懵懵懂懂地取出手機,看到宋重之前的那個電話,是急救電話。
“您好,請問您要一起去醫院嗎。”護士第二遍問他。
裴崢的目光一直粘在擔架上那人身上。
“求你……”
裴崢的聲音如蚊訥一般,好像快要失去意識,卻依舊強撐著,“救救他。”
宋重趕到醫院的時候,手術室的燈已經亮了整整三個小時。
“你關他乾什麼,裴崢,薑成嶺不是已經入獄了嗎。你做的還不夠嗎,如果不是你——”
裴崢一點點抬起頭,驀然間,眼底一片殷紅。
“如果不是你——”
“他不會出車禍,是你給了他符紙,是你在他身上下血符!”
“我可以救下他,我本來可以救下他!”裴崢此刻極端地憤怒之下,又好像一片野火燒儘的廢墟一般,失去所有的溫度,“你為什麼要乾涉我們之間的事情,我說過,薑念是我的,三年前我就說過——”
“是你自己逼到他跳樓啊,裴崢!”
宋重揮起拳頭,猛地砸向他的臉頰,“你這個混賬!”
“他總想走,他總想救薑成嶺,我不明白,薑成嶺到底有哪裡值得救,他害死我父親,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自私又冷血的怪物,為什麼薑念把他看那麼重,為什麼?!”
“裴崢!”
護士趕忙攔在二人中間,“乾什麼,毆打病人嗎!”
“不,沒,我,我沒有怪你……”
裴崢看著手術室亮起的燈光,“我,對不起,我吵到你了是不是。”
宋重看了眼他身上的傷。
忽然問,“誰給你處理地傷口。”
這時候,裴崢似乎才看到自己腿上被簡單處理過的右腿。
時霧在迫不及待地逃離他之前,也想過救他的。
他竟沒有趁著自己昏厥過去直接跑開,而是先救了他的腿……
那麼害怕他,遇事隻會逃跑的那樣一個人。
已經恢複了記憶,明知他是鬼。
卻還是替他這惡鬼包紮了傷處,給他打了急救電話。
裴崢的呼吸驀然間停住。
“裴崢,你到底要什麼時候才能清醒一點——”宋重眼神沉痛,“對於你來說,薑成嶺是惡人,可是對於薑念來說,這是他的父親,他有感情難道不正常嗎?他想見他,就這麼不可饒恕嗎?!”
“他父親,不……”
裴崢搖頭,“薑成嶺才不是他父親,血緣上來說,我才是薑成嶺的兒子。”
宋重眼神微微凝住,“你這話什麼意思,薑成嶺不是薑念父親?”
“這絕不可能。”宋重似乎想到什麼,眼神漸漸凝住。
“裴城如果不是你的父親,他不可能能夠救的下你,替你擋劫——你一定早就死在十八年前!”
裴崢昏沉的眼眸一點點抬起,到了這一刻,他已經無心再驗證裴城究竟是不是他的親生父親,不管如何,他都會將他看成自己唯一的親人,最敬重的父親,最虧欠的恩人。
他還記得很小的時候。
裴城握著他的手,一筆一劃地寫著一個個生澀稚嫩的字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