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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麗湘一頓,麵露詫異,轉頭去看蔣霜疑。
裴肅朗聞言挑挑眉,若有所思看看溫麗湘,片刻,也將視線落到蔣霜疑身上。
外頭的風夾雜了寒意,忽然有點像剛才躺椅上未曾削乾淨的竹篾子,細若微毫的竹纖插進手心裡。
雖痛不徹骨,卻仍能讓傷口淌血。
溫麗湘不得不屏住呼吸,眼睜睜看著蔣霜疑的眼睛微微發紅,像條猩紅的毒蛇,看進人的心裡,咬住了痛恨已久的獵物。
蔣霜疑唇邊勾出一個弧度,盯住溫麗湘顫顫巍巍的手,彌留風情的臉在夜晚的暗影下扭曲:“你這個長得像女的的小白臉!看你細皮嫩肉的,恐怕從來沒有吃這麼多的的苦吧,不就是手心插進了兩根竹簽簽,就這副樣子了!”
蔣霜疑的語氣越發惡狠,眼睛用力瞪圓,活像個眼球爆出的死人,“老天爺實在是不公平,憑什麼像我們這種努力生活的人拚命到死,還是擺脫不了貧窮!我們生來就是農民,你們生來就是貴族;我們吃不飽飯,一年到頭連米都吃不上,你們頓頓吃米,還覺得米太多了;我們一年四季到頭能穿的衣服補了又補,你們一天穿金戴銀,有花不完的錢!你們曉得陸二是咋個死的嗎?!”
蔣霜疑無與倫比,說到激動處,被壓彎的脊骨始終直不起來,雙肩發顫,微微顫抖,眼裡的猩紅和著水潤的濕,好似又變成了血肉模糊的一片。
蔣霜疑又憶起了那天。
烏雲籠罩整個枝江上空,石粒子般大小的雨滴砸在泥巴地,這一月始終不曾乾透的泥巴地再次被砸出來一個個泥巴窩。
一方方田地裡,金黃的麥苗被洪水衝得不見蹤跡,隻留下灰突突,被水泡得發爛的麥茬。
每一塊塊田地之間會讓耕作的百姓們挖出一條壟起的田埂,人們在其中辛勤勞作,耕耘自己的一畝三分地。
有句詩說的好。
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
人們雖然苦,卻也樂在其中。
頻繁的天災卻足以毀掉他們的希望。
田間地裡不再是帶著無比期許之心種下的糧食,而是一具具或腐爛,或發臭的屍體。
糧食沒了,人們起初還可以吃野菜,野菜沒了,人們還以吃樹皮樹根,樹皮沒了,人們還可以喝水,吃土。
終於,屬於人類最後的認知完全喪失,人們為了生存,可以互換孩子相互吃食。
這樣他們總能吃上一塊肉,吃了肉,就不容易滿足了,於是人們便要爭著搶著要吃肉。若是誰死了,活著的人就可以填飽肚子,靠著同類的骨血,支撐他們到有糧食的地方。
蔣霜疑的丈夫陸二就是這樣在生啖人肉的流民群中死掉的,然後他身上的每一寸骨血便給予活下去的人希望。
蔣霜疑隻能看著,蒙住女兒不解疑惑的眼睛,再捂住女兒嚇得哇哇大哭的嘴巴,等著活著的人,再分給她們一塊肉。
她們也需要活著。
蔣霜疑以前是枝江縣城裡頭有名的妓,每個年輕體壯的男人都願意來她這,她便能獲得夠吃一天的糧食。
後來陸二也來了,不要她服侍他,也給她糧食。
再後來,枝江縣多了一位美貌,勤勞又潑辣能乾的婦人。
蔣霜疑知道,陸二死了,她的女兒陸小婉便是陸家唯一的後,也是蔣霜疑的命。
但她把她的命弄丟了。
她怕她的女兒也成了他們這些人活下去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