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保護你的。”溫寒煙沉思片刻,認真道。
裴燼盯著她看了片刻,倏地一笑。
“好啊。”
他周身氣勢一收,又恢複成先前那種懶懶散散的樣子。
“那我的身家性命,可就托付在美人你手裡了。”
“最後一個問題。”溫寒煙頓了頓,“你要昆吾刀做什麼?”
裴燼眉梢微抬,露出一個略顯誇張的震驚表情:“當然是殺人了。”
他笑了笑,“還能做什麼?”
溫寒煙冷下臉來:“那我不能幫你。”
“那你就等著被瀟湘劍宗那群蠢貨偽君子追殺吧。”
裴燼笑意不變,“彆怪我沒提醒你,我的魔氣不是那麼好拿的。它在你體內,平日裡是擺設,關鍵時是隱患。”
說罷,他一撩衣擺瀟灑轉身,作勢要回封印陣心裡睡大覺。
“……等等。”
裴燼重新轉過身。
他漫不經心掀起唇角:“不怕我殺人了?”
溫寒煙瞥他一眼,轉身離開。
走了幾步她又停下。
“要走便走,你廢話怎麼那麼多?”
方才有一瞬間,溫寒煙回想起意識朦朧時,裴燼看著她的眼神。
那件染著體溫的外衫落在她身上,送來與他殘忍名聲截然不同的溫度。
她莫名有一種直覺,裴燼或許並非全然是傳聞中那樣的人。
再不濟,他現在就是個沒有修為的普通人。
若她能找到引出體內魔氣的方式,有係統在,她殺他不是難事。
“昨夜的事情不過是意外,你我之間,有且僅會有這一次。”
溫寒煙冷冷給裴燼立規矩,“這件事不許你四處宣揚,不許提起。你我先前是什麼樣,日後依舊如此,也絕不會因為這個意外有任何改變。”
裴燼揚唇一笑:“正合我意。”
“待你我交易結束,便立即分道揚鑣。”
“如此甚好。”
溫寒煙最後撂下一句話,“在那之後,你若再敢濫殺無辜、為害九州,哪怕迢迢千裡,我也必殺你。”
裴燼偏了偏頭,不置可否。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他輕笑俯身。
“——你想怎麼殺?”
*
裴燼如今身無修為,為了加快腳程,溫寒煙不得不帶著他一同禦劍而行。
離開寂燼淵之後,溫寒煙直奔她與空青葉含煜約定好的會和地而去。
遠遠地,她便望見一道白衣身影來回踱步,俊秀臉上寫滿焦躁。
下一瞬,他似乎察覺到什麼,倏地抬眸看過來。
見到熟悉的人安然無恙歸來,空青眼前一亮,連忙上前幾步迎她。
“寒煙師姐!!”
他這一上前,才發現溫寒煙身後還立著一個人。
卡在喉頭的千言萬語瞬間被衝散了,空青眉頭一皺,語氣帶了幾分不易察覺的敵意。
“寒煙師姐,他是誰?”
流雲劍光澄瑩,在溫寒煙身側繞了一個漂亮的弧線,收回劍鞘。
她掃一眼裴燼,他笑著看著她,一點開口解釋的意思都沒有,像是在等著看她怎麼編瞎話。
溫寒煙不太擅長撒謊,她安靜片刻,勉強編了一個漏洞百出的謊言:“……是我在寂燼淵救下的一個普通人。”
四舍五入,她說的是真話。
裴燼聽得想笑。
他低下頭憋住笑意,配合地輕輕咳嗽了幾聲,十分虛弱的樣子。
“正是,多謝仙子救命之恩。”
空青敵意卻絲毫不減,目光愈發狐疑:“普通人?什麼樣的普通人會想不開跑去寂燼淵?”
……她怎麼知道。
溫寒煙麵不改色道:“正因為是普通人,他才不知曉寂燼淵的凶險。”
裴燼配合地點頭,又咳了幾聲。
不知是真是假,他這咳起來,竟然一時半會沒停下,越咳越是撕心裂肺,幾乎把肺給咳出來,唇畔甚至逸出一縷血痕。
人咳得麵色慘白如金紙,實在不像裝的,甚至還一邊咳血一邊斷斷續續笑著道:“……見笑了,在下的確無知。”
“……”
空青看得呆了。
溫寒煙也困惑看過去。
這魔頭莫非身負暗傷?
但幾乎是她視線鎖定在裴燼身上的瞬間,他便頃刻間抬眼掃來一眼。
裴燼指腹拭去唇畔血痕,衝著她輕輕眨了下眼睛。
在這個角度,空青看不見他的口型,溫寒煙卻清清楚楚看見他薄唇微動。
——“像嗎?”
“……”無聊。
溫寒煙冷著臉瞬間挪開視線。
她目光剛錯開,裴燼臉色便淡了幾分。
他識海中一陣叮叮當當狂響,吵得他心生煩躁。
強行壓抑已久的反噬一時決堤,他身無魔氣抵抗,控製不住吐了一口血。
[按照劇情,你現在不該出現在這裡,你應該還在寂燼淵裡等待出場。]
綠江虐文係統抓狂。
[現在回去還來得及,我說了多少次?劇情不能崩得太厲害!]
[你懂什麼叫暗度陳倉嗎?做事能不能低調一點!]
[天道很忙的,如果你不是太出格,祂根本留意不到你!]
[現在好了,天道已經在製約你了,你再胡鬨下去,我也沒辦法救你。]
[……]
胸口血氣沸騰,裴燼咽下一口血。
笑話,他若是身負魔氣,這種程度的製約還根本不放在眼裡。
他的魔氣不正在溫寒煙身上嗎?
他又怎麼可能放過她。
人咳得實在太淒慘,空青蹙眉瞥一眼這個俊美的黑衣男人。
這人膚色蒼白,連嘴唇都幾乎沒有血色,的確像是受了傷。
但……
空青壓□□內躁動不安的靈力。
自從見到這人,他便感覺心神不寧。
說不上來,他總覺得這人雖然看似虛弱,也的確沒有半分修為。
但莫名他就是覺得,這個男人絕不是普通人。
這人雖看似孱弱,眼神卻無絲毫受驚嚇之後的閃躲,反倒懶懶散散的,仿佛壓根沒將他放在眼裡。
周身氣勢雖淡,但比起普通人,更像是木劍藏鋒。
不對勁。
見空青皺著眉盯著裴燼看,儘管一言不發,臉色卻越來越難看。
溫寒煙心頭一跳,連忙主動岔開話題。
“空青,你把我們分開之後發生的事情細細說給我聽。”
空青的注意力登時被分散了。
他好不容易撫平的眉頭又皺起來:“寒煙師姐,發生什麼事了?我本想以子母鈴聯絡你,問問你的安危,卻發現根本聯係不上你。”
“我驚了一跳,險些要去尋你,卻被另外那個小子攔下了。他讓我再等等,說你神通廣大,或許隻是暫時顧不上我們,若我去了反倒是添亂送死。”
這話沒錯,當時就算空青趕來,也不過是送死而已。
裴燼對空青可沒有什麼利用之心,說殺便殺,眼都不會眨一下。
溫寒煙:“我沒事,滄海目已經找到了,當時不察弄壞了子母鈴。”
說到這裡,她才意識到,這裡竟隻有空青一個人。
“對了,另外那個……修士呢?”
她停頓了下,突然察覺他們相處這麼些時日,她竟然一直忘記了問另一人的名字。
“他剛離開沒多久。”
空青也好像剛想起葉含煜來,“他起先一直與我一同等你消息,方才你以傳訊符與我報平安之後不久,他也收了一封傳訊,似乎家中有事,急忙趕了回去。”
溫寒煙了然點頭:“你知道他叫什麼嗎?”
“……不知道。”空青表情一片空白。
他也忘記問了。
“算了,有緣自會再會。”溫寒煙沒把這事放心上。
她一來一回,又在寂燼淵中胡來了一通,渾身還有些隱隱的疲憊。
正巧右手邊便是一間酒肆,溫寒煙帶著兩人在二樓窗邊雅座坐下。
空青動作慢了一步,溫寒煙身側的位置已經被另一個人搶了。
他隻能磨著後槽牙恨恨坐在溫寒煙對麵,盯著裴燼麵露不善。
“你怎麼還跟著我們?”
“並非我不想離開。”裴燼單手支著額角,笑意慵懶,“隻是你這位‘寒煙師姐’對我一見鐘情,昨日還強行……”
溫寒煙險些一口茶噴出來。
“他根骨極佳。”她連忙打斷他,把後半句話接過來,“我已決定收他做弟子。”
空青睜大眼睛,難以置信:“弟、弟子……?!”
他內心仿佛受到重大打擊,立即轉頭朝著裴燼求證,“此話當真?!”
裴燼強忍笑意,點頭:“正是。”
溫寒煙不著痕跡鬆了口氣。
還好,魔頭沒壞得那麼徹底。
她斟酌著措辭對空青解釋:“他日後會跟我們一同待一陣子,待……學成之日便會自行離開,你要與他好生相處。”
空青表情一垮,他原本見另外那小子走得匆忙,心底開心得很,以為又能和寒煙師姐單獨相處了。
沒想到送走一個討厭的,又迎來一個更討厭的。
他垂頭喪氣,聲音悶悶的:“……是。”
片刻又抬起頭來,死死盯著裴燼:“既然要同行,那你還不主動點自報名號?”
溫寒煙心頭一跳,空青不知道對麵坐著的是誰,語氣可半點都不客氣。
她佯裝淡然把玩著茶杯,實則凝神聽著裴燼的動靜,隻待他出手,亦或者是說出什麼不對的話便立即打斷。
裴燼懶散靠在椅背上,聞言倒沒有流露出多少不悅的神色。
他沒開口,而是不緊不慢從腰間接下一枚墨玉,扔了過去:“喏,自己看。”
空青一把接住。
墨玉入手極有分量,細膩溫涼,一摸便知絕非凡物。
這人莫非還在凡人界有幾分權勢……?
空青心底閃過些念頭,指腹卻觸碰到細密雕刻的凹凸起伏,垂眼細細辨認。
“……長嬴?”他念出兩個字來。
裴燼悠然一笑:“衛長嬴。”
溫寒煙稍有些意外地抬眸看向空青掌心的墨玉,若有所思。
這墨玉被裴燼隨身佩戴,應當對他十分重要。
但她從前卻從未聽說過,也並未聽過“長嬴”二字。
席間一時無話,人各懷心思,不知是不是真渴了,隻爭先恐後低頭飲茶,你一杯我一杯,不多時一壺茶水便被喝空了。
“最近可真是不太平啊,繼瀟湘劍宗和隱意宮之後,又有一處出事了。”
“你說的是東洛州的事吧?半個月間失蹤了數十名命格純陽的人,小到普通人,大到天靈境修士,都難逃魔爪,不知是何人所為。”
“現在東洛州簡直人人自危,算命先生的攤子每天都排了長龍,每家每戶都傾巢而出,去算自己的命格是不是純陽,若是就立即搬走。”
“你們不覺得奇怪嗎?命格純陰可作爐鼎,或許會被些邪魔外道盯上,可要那麼多純陽命格的人做什麼?”
“誰知道呢?反正絕對沒安好心就是了。今日似乎發現了幾具被棄荒野屍首,嘖嘖,那個慘啊。始作俑者手段狠辣至極,而且極其講究——”
說到這裡,這人壓低聲音,“與寂燼淵那魔頭如出一轍!”
溫寒煙眸光微頓。
“又是寂燼淵那魔頭?就連被封印了,都能攪得修仙界天翻地覆。”
空青一聽“寂燼淵”就炸了,還計較著溫寒煙子母鈴損壞、險些遇險的事,一臉忿忿。
“他為何還不死?”他咬牙切齒道。
“你又怎知他想活呢?”一道聲音突然從另一桌傳來。
空青一愣,皺眉看向不遠處:“你這是什麼意思,這世上難不成還有人不想活,偏想死?”
他們左手邊坐了個人。
中間一名女子身著深藍色廣袖長袍,麵覆薄紗,額心綴著繁複精致的細鏈,低眸不語。
說話的是她身側的一名娃娃臉青年,此刻也正盯著空青,滿臉譏誚:“被困在封印中千年,難道不是生不如死?”
女子另一側也坐著一名娃娃臉青年,兩人看上去像是雙生子,此刻也望向空青,語氣平淡地補充後半句,“若是我,我便不想活。”
“你們是你們,魔頭是魔頭。”空青反駁道,“你們會一言不合就大開殺戒,以食人肉飲人血為樂嗎?”
“人雲亦雲。”左邊的娃娃臉青年翻個白眼。
“愚昧無知。”右邊的娃娃臉青年嗤笑一聲。
“你們——”
“好了。”坐在中央的女子起身,一眼都沒朝這邊看,隻是道,“我看你們休息得差不多了,那便走吧。”
“是,宮主。”
左邊的娃娃臉青年瞬間跟著起身,低身湊近藍衣女子,語氣比起麵對空青時不知道恭敬了多少倍。
“那我們還去那個地方嗎?”
“不必去了。”藍衣女子淡淡道,“走吧,回程。”
“是!”
兩名娃娃臉青年不約而同扭頭朝空青做個鬼臉,跟著藍衣女子頭也不回地走了。
溫寒煙也收回攔下空青的手:“坐下。”
空青一臉憋屈:“寒煙師姐,你為何攔我?”
“他們是司星宮的人。”
溫寒煙抬眸正色道,“司星宮隱世已久,雖然名聲不顯,但實力不輸瀟湘劍宗。他們不怕你的身份,你也切莫再橫生事端。”
“司星宮?”空青一驚。
他先前從未離開過落雲峰,沒見過司星宮弟子,但也聽說過司星宮玄而又玄的傳聞。
司星宮每一任宮主都天生靈體,能夠通曉世間萬事,司星宮弟子雖然沒有宮主這樣強大的靈意,卻也可以通過星象占卜預測吉凶。
修仙中人與天爭命,對命理自然看重,於是幾乎無人願意得罪司星宮弟子,大多碰上便像是狗見著肉骨頭,巴不得湊上去舔。
“抱歉,寒煙師姐……”空青低聲,“是我莽撞了。”
“你這口無遮攔的毛病是該改改。”溫寒煙順帶旁敲側擊道,“還有,日後不要再隨意提及寂燼淵。”
“為何?”空青不解,他難道罵錯了嗎?
溫寒煙卻問了另一個毫不相關的問題:“若裴燼此刻就在你身邊,但他並未對你動手,你會如何?”
空青不明白她為何突然岔開話題,但還是老實道:“自然是殺了他,為寒煙師姐報仇了。”
“當年發生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選擇,用不上你報仇。”
溫寒煙重新將話題轉回去,“往後你不得再隨意提及寂燼淵。”
空青對裴燼偏見已深,根本無法共處,她不能對他說出裴燼的真實身份。
可魔頭的的確確就坐在他對麵,他卻對此一無所知。
溫寒煙不動聲朝身側睨了一眼。
裴燼麵不改色又抿了一口茶,連表情都沒變過一下,仿佛一切爭端都與他無關。
見她望過來,他微笑舉杯,意猶未儘般感慨道:“好茶。”
“……”溫寒煙收回眼神,這小插曲並未引起酒肆眾人的注意,樓下仍聊得熱火朝天。
“那東洛州這事如今是怎麼處理的?”
“東洛州是兆宜府葉氏的地盤,自然是由葉氏子弟出麵解決的。”
“不過,聽說正巧有瀟湘劍宗弟子遊曆到東洛州,既然碰上了,便一同查探去了。”
“瀟湘劍宗”四個字入耳,溫寒煙指尖微動。
空青一下子坐直身,盯著她忐忑道:“寒煙師姐,你……沒有不開心吧。”
溫寒煙搖搖頭。
另一邊,對話仍在繼續。
“瀟湘劍宗的哪位師兄師姐?”
“這就不知道了。”
“……”
溫寒煙放下茶杯,臉上沒有什麼多餘的情緒。
瀟湘劍宗又沒有覆滅,她日後免不了聽見有關的消息。
但如今她已恢複修為,有了自保之力。
隻要她不主動湊上去,應當不會出什麼差錯。
識海中卻冷不丁落下一道含笑聲音。
“我們也去湊湊熱鬨。”
溫寒煙沒有抬頭,知道這是裴燼在同她傳音。
她紋絲未動,傳音問:“那裡有你要的昆吾刀?”
“我可沒這麼說。”
那聽上去有幾分幸災樂禍。
“但是很明顯,那有我的追隨者。說不定,我能借那人之手殺了你,然後設法奪回我的東西呢?”
溫寒煙沒理他。
相處這段時間不算長,但也足夠她摸透裴燼的性格。
越是認真,他反而越不會說這些話。
溫寒煙沉吟片刻,抬眼:“我們也去東洛州。”
空青沒想到她語出驚人,俊秀五官浮現起一種意料之外的茫然:“啊?”
溫寒煙有點頭痛,根本無從解釋,隻好沉默。
誰讓她身上纏了個大麻煩。
“若是碰上季師……季青林他們該怎麼辦?”
“不會的。”
瀟湘劍宗弟子那麼多。
她不至於倒黴到正巧碰見季青林那些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