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艾檸檬甜》全本免費閱讀
天空淤積著一片片鉛灰的雲,仿佛傍晚灰暗的灘塗。
寒風怒號,呼嘯著給人的臉上甩過幾把刀子,生冷地疼,呼出的氣瞬間化為白煙。
路上的人都裹緊大衣腳步匆匆,沒人想在這種天瞎逛,甚至一些店也早早落下卷簾門,滋啦嘩啦,圍好圍巾拎包回家。
宋冬是這條街上的另類。
她失魂落魄,背著包幾乎是拖著自己的步子往一個方向走,那雙漂亮的平靜的琥珀色眼睛都變得灰暗,那鉛灰淤積的雲層全都落在她的眼中,原本要買的水果和糕點統統拋在腦後,腦子裡隻剩下江晴和宋誌春爭吵時的對話在反複回蕩,像唐三藏念的緊箍咒,一圈圈箍住她。
話已經說得很明顯,宋誌春出軌了,並且和小三有了個孩子。
而她的媽媽,成了一個笑話。
苦心經營維持的這個家成了一個笑話。
宋冬垂下眼,放在口袋裡的手攥緊,尚未留長的指甲頂著掌心的肉,不疼,但膈應得難受。剛剛她很想很想,衝進去,拿起廚房的刀,用力砍宋誌春幾下,砍得他痛不欲生麵目全非,最好。如果能把他捅死,更好。
可是不行,宋冬握緊的手在顫抖,眼睛酸得仿佛要落下了淚來,太陽穴在突突跳,法律和江晴就是拉住她的理智,讓她空有滿腔恨意,卻隻能隱忍不發,隻能在胸腔裡撕扯再撕扯,鮮血淋漓,喘不過氣。
才四點多,天色竟已昏沉,大抵是要來一場雨,將所有的罪惡都洗刷。冬天的雨可不好受,寒冷的雨絲入骨,勾纏著仿佛要將人凍成三尺寒冰。宋冬卻希望這場雨立馬兜頭澆下,不要醞釀,以此來澆滅她瘋狂的念頭。
她從來不是多理智多理性的人,她早就想拿刀捅宋誌春了,在江晴和他吵架到最後一個人難過的時候,在江晴因為他而還債操勞抱怨的時候,在江晴麵對無情討債想哭又忍住的時候,在江晴為了他和彆人低聲下氣哀求的時候,在江晴貼滿膏藥這兒疼那酸的時候。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宋誌春造成的。
宋誌春膽小懦弱一無是處,他該死。
可宋誌春不能死。
江晴在努力給她一個家,這個家出現了很多破洞,是江晴一直在打補丁,縫縫補補。這個家不是給任何人的,是給她宋冬的。江晴一直在用自己的努力,讓她成為一個有家的小孩,不被周圍人詬病。
這是江晴的心血,是江晴想要為她編織的夢,她不能毀了。
所以宋誌春不能死,她也得好好的。
街道兩旁的落葉被風一吹,紛紛揚揚落下,像翩然起舞的蝴蝶,訴說冬日的怨言。
宋冬忽然加快步子,在行路上小跑,風聲在她耳邊呼嘯,將她打轉的眼淚逼退。冷風被吸進鼻腔,如同刀片不停刮劃,她喉間哽咽,很想怨江晴不夠自私。
江晴大可以在發現第一個破洞的時候就離開,決絕地頭也不回地丟下她離開。為什麼要有那麼多的責任心,為什麼要抓著她不放?如果和宋誌春一樣沒有責任心,江晴就不會有那麼多牽掛,就不會活得那麼累,憑借江晴的能力,完全可以將生活過得有滋有味。
包括後麵,宋冬失聲,她也想,很想江晴拋下她,拋下她自己走,走得越遠越好,不要帶著她這麼一個累贅,這麼一個拖油瓶。
可是江晴沒有,甚至還想給她約心理醫生,就為了讓她能說話,讓她能更好地生活。
看病是他們的奢侈品,心理醫生更是。
可江晴沒有丁點猶豫。
於是在夜深人靜的夜晚,輾轉反側難眠,宋冬總會想,為什麼呢?為什麼江晴要這麼有責任,為什麼不拋棄她,為什麼從不覺得她是累贅?
可這個答案不用問她也知道。
還能為什麼呢?
因為愛啊,因為江晴深深愛著她。
書上總說母愛如水,父愛如山,可宋冬覺得,江晴的愛是山水,有著山一樣的沉重厚實,也有著水一般的溫柔堅韌。
愛是這世上最難解的命題,江晴卻從一開始就給出了答案。
跑到寺廟山腳下時,天色將晚,兩邊樹木高聳,深深淺淺,年歲流逝,可山道上的樹木卻反複亙古長青,此刻在灰沉的夜色下仿若吞噬人的深淵,唯有中間長階亮了一路的燈.
昏黃的燈盞將整條山道照成蜿蜒盤桓的龍身,通往的寺廟燈火通明,像是外婆為她點燈,又為她張開懷抱。
山頂的天更黑,沉如濃墨,好在寺廟殿裡燭火盞盞,如同永遠吹不滅的希望。
宋冬走進大殿,直直在澄黃的墊子上跪下,肩膀垮下,單肩包也順勢滑落在地麵,無聲無息。
麵前的佛像金身在燭火暖黃的燈光下泛著光澤,宋冬仰頭看它,那雙金塑的雙眸還是一如既往地慈悲,悲憫注視著跪求的眾生紅塵。
宋冬很想大不敬地問,不是說慈悲為懷嗎?那為什麼她的媽媽還是受儘苦楚呢?不是說普度眾生嗎?那為什麼她媽媽還身陷囹圄呢?
她直直注視著那雙悲憫的眼,一眨不眨,漸漸從裡麵看到涼薄。
原來,苦難書不儘,生命亙長青。
哪有那麼多的慈悲為懷,人活一世,皆是自渡。
宋冬在那涼薄的慈悲裡雙手合十,閉上眼,薄薄的眼皮止不住顫抖,熱淚從兩鬢滾落,隱入烏黑的發絲。
她瘦削的肩背挺得筆直,圍巾早已解下放進包裡,天鵝頸修長,下巴微微揚起,不肯服輸的姿態,如同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
漸漸的,眼淚將頭發都打濕,宋冬低下頭,在眼角擦了一把,抹了一手的濕潤。她拿過包,伸手在包裡掏啊掏,掏出一顆陳皮糖,輕輕放到貢台的盤中。
這顆金黃的陳皮糖如同委屈閥門的開關,那些委屈瞬間傾瀉而出,她替江晴委屈,替自己委屈,替外婆委屈,替外公委屈,委屈得好像被全世界都辜負。
寺廟裡溫和沉靜的香灰味道好似外婆一次次對她張開的懷抱,宋冬吸了下鼻子,低下頭,眼淚撲簌簌落下,如斷了線的珍珠,她終於忍不住哭訴。
外婆,媽媽受了很大很大的委屈,如果你在,是不是就可以為媽媽撐腰了。
是我沒用,如果不是因為我,媽媽不會受這麼多委屈,也不會任由爸爸這麼欺負她。
外婆,媽媽很累很累,滿身是病,可我現在還沒有能力,我還沒有能力幫媽媽。為什麼我還長不大,為什麼我還沒成年,為什麼我的能力那麼弱小?
外婆,我該怎麼辦。
我該怎麼辦呢。